南嘉和陈喻尧紧随其后。


    陈喻尧身高腿长走得快，南嘉慢吞吞跟在他半步之外，目光有些失焦的落在他的背影上。


    少年身姿挺拔，肩线利落，颈发茬干净，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层布料下隐隐能看出肩胛骨的形状。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变形，时长时短，忽然与她的脚尖重叠，而后又彻底分开。


    夜风带着夏夜特有的微凉。


    南嘉忽然觉得，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风景，无需言语，不必动作，周遭的喧嚣与杂乱就已然成为他的陪衬。


    下一秒，她控制不住抖了下肩膀。


    好文艺。


    好肉麻。


    “看路。”陈喻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她前面，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旁边带了一下。


    “啊......谢谢。”南嘉回过神来，往下一看，面前是比她腿高的垃圾桶，再往前一步就要撞上了。


    “你别多想，”她几步跟上陈喻尧，开始解释刚刚的事情：“孙姨就是担心我，她没有恶意的。”


    陈喻尧垂着眼睛“嗯”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南嘉心里直叹气。


    他是被诅咒了吗？说话超过一个字就会触发什么惩罚？照这样下去，她们的关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才能更进一步了吧。


    她不甘心的加快脚步跟他并肩走着，又问：“对了，你来这里之后，还没出去玩过吧？”


    “没有。”陈喻尧说。


    何止是没有出去玩过，除了第一天去买东西之外，他连门都没出过。


    也难怪孙丽芳和李江林没见过他。


    南嘉了然的点点头，继续说：“你不是来旅游的嘛，应该多出去转转的，整天待在家里也不好。”


    “不想出去。”陈喻尧看着她。


    南嘉迎上他的视线，“为什么？这边虽然没有你们那边繁华，但好看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呀。”


    她狐疑的看了眼陈喻尧，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来这里，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陈喻尧问。


    南嘉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躲债。”


    陈喻尧脚步停下来。


    南嘉也不敢动了。


    “南嘉。”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嗯？”


    “我看起来像缺钱的样子吗？”


    “不像。”南嘉诚实的摇了摇头。


    陈喻尧问：“那我为什么要躲债？”


    “我怎么知道。”南嘉说。


    “……”


    陈喻尧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一会之后，悠悠回过来一句：“一个人出去很无聊。”


    “这样啊……”南嘉跟上他，手上比划了个一，“最后一个问题。”


    “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不记得我有跟你说过啊。”


    陈喻尧：“……”


    “上次去买风扇，店里的人说的。”


    “哦。”南嘉眼睛发亮，心说原来这么早啊。


    —


    买东西很快，南嘉对自己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了解的清清楚楚，只偶尔问一句陈喻尧喜欢什么，然后迅速装进小推车。


    两个人在后面排着队结账。


    南嘉推着购物车在前面，陈喻尧单手插兜一直在看手机。


    南嘉悄悄回过头看了眼他。


    就知道玩手机玩手机玩手机，一个破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你有这么无聊吗？”南嘉问。


    陈喻尧抬眼看她：“没有。”


    南嘉眼神幽怨：“那你一直玩手机。”


    “没玩，回个消息。”


    陈喻尧收了手机装进兜里，跟她并排站在一起抓住推车。


    他手放的位置离南嘉很近，南嘉不动声色把手往旁边挪了一下。


    可恶，就知道诱惑她。


    她是这么好诱惑的人吗？


    “哦。”南嘉应了一声。


    陈喻尧俯身，余光还能看到南嘉躲闪的眼神。


    她睫毛怎么这么长。


    皮肤也白，樱唇琼鼻，眼睛清澈莹润像一汪秋水。手指细长，握着购物车扶手，因为他的靠近，还欲盖弥彰的移开了一点。


    陈喻尧觉得好笑。


    李江林说的那句话他也不是没听到，追什么，追谁，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句话的主语是谁。


    但是有她这么追人的么？


    他换了只手抓住推车，另一只手随意在购物车里翻了两下，意外看到两瓶果酒，问：“你买这个干什么？”


    “喝啊。”南嘉这时候倒是拿出手机了，他们前面就剩一个人，她往前走了一步：“吃火锅嘛，肯定要营造一点氛围，不然多没意思。”


    陈喻尧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


    两个人把推车里的东西一件件往收银台上放。动作不疾不徐，配合默契。


    收银员认识南嘉，一边扫码，一边凑近了些，眼睛不断往陈喻尧身上瞟，压低声音说：“嘉嘉，这是你朋友啊？前几天来买东西我就注意到了，好帅哦。”


    南嘉往旁边看了一眼。


    陈喻尧正微微侧身，将一包火锅底料放在台面上。但是脸上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了什么，说的是不是他。


    帅是真的。


    但这种仿佛自带隔音屏障、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模样，又让南嘉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又装又拽，也是真的。


    “算是吧。”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做解释，举起手机扫码付款。


    “嘀——”的一声，付款成功，屏幕弹出扣款信息。


    超市的系统发出两道同样金额的收款通知。


    “呃……”收银员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要不要商量一下退哪个。”


    “退他的。”南嘉拉起陈喻尧的手，往屏幕上点了一下摆到她面前，“这个。”


    陈喻尧难得愣住。


    手机上方弹出一条收款通知。


    他摁灭手机，说：“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吗？”


    南嘉已经利落地将自己的手机揣回兜里，提起东西边走边说：“下次，下次一定让你请。”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今天不是还多叫了两个人嘛，还让你请客多不好意思。”


    陈喻尧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淡淡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指的是请客这件事本身，似乎并不觉得多两个人是什么负担。


    “我说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南嘉头也不回，脚步加快了些，语气霸道又不容置疑，“听我的，下次。”


    陈喻尧看着她的背影，几秒之后才迈步跟上，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我来吧。”


    南嘉“唔”了一声，“那一人提一半。”


    —


    回到家里，李江林和舒乐已经趴在楼梯扶手上张望了。看到他们回来，忙跑下来帮着提东西。


    小小的屋子很快被热闹氛围占据。


    几个人分工明确，陈喻尧洗菜，南嘉切菜，两个小朋友哪凉快哪待着。


    南嘉看着被自己切的乱七八糟的土豆片直乐：“怎么这么丑。”


    李江林在客厅和厨房之间乱窜，看到那几块土豆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嘉嘉姐，你切的好抽象，这能熟吗？”


    “你洗手了吗就碰，”南嘉拍开他的手：“怎么不能熟了，多煮一会不就好了。”


    陈喻尧把洗完的莲藕放在她手边，闻言看了眼那堆极具个人风格的土豆，然后沉默。


    仔细回想一下，南嘉前两天做饭，好像都是煮面条的时候顺便煎个鸡蛋，再放点青菜。


    他以为她是图方便，结果是根本不会。


    陈喻尧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到底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我来切吧，”他拿了张纸擦手，朝水池抬抬下巴，“你去洗菜。”


    南嘉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她仰头看他，眯着眼睛，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信任”三个大字，问：“你会吗？”


    陈喻尧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意思明确。灯光下，他手指修长干净，就连指甲都修剪的整齐。


    南嘉撇撇嘴，把刀递了过去。


    “看着。”陈喻尧把刀柄握在手里，没有多解释，顺手拿过一个完整的土豆放在砧板中间，另一只手轻轻按住。


    动作算不上熟练，切出来的土豆不是特别薄，但很均匀，跟南嘉比起来还是略胜一筹。


    南嘉在一旁啧啧感叹：“可以啊你。”


    她还以为陈喻尧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呢。这样看着，还是蛮有人间烟火气的。


    “果然这件事需要天赋。”李江林抱着胳膊说，“嘉嘉姐，你这个抽象派选手是不是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佩服个鬼哦。”南嘉不肯承认。


    李江林朝她吐了下舌头，换来南嘉一个脑瓜蹦儿，他捂着头直喊疼。


    舒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厨房空间小，几个人站在一起还有点挤。


    李江林凑到陈喻尧旁边看着他动作，随后把那包红得吓人的牛油底料往他面前一伸：“哥哥，你吃过这么辣的火锅吗？”


    陈喻尧看了一眼，说：“很少。”


    “哇，那你等下惨了！”李江林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作为一个牛油火锅重度爱好者，南嘉把洗完的菜往旁边放，顺便把手上的水弹了一下：“惨什么惨，不是买喝的了吗，李江林你别捣乱啊，赶紧把碗和筷子拿出去。”


    “得令！”李江林拉着舒乐跑开了。


    —


    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原因，南嘉也觉得今天这顿火锅比之前每一次都要辣。


    她被一块不小心裹了太多辣椒的肉片呛到，脸颊绯红，用手扇着风。


    陈喻尧递了一杯橙汁给她。


    “谢谢。”南嘉喝了一大口，缓过气来，对他粲然一笑。她嘴唇被辣得红肿，眼睛里漾着水光，笑的毫无防备。


    看着陈喻尧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筷，南嘉又问：“你怎么不吃啊？”


    “太辣了。”陈喻尧如实回答。


    他很少吃这么重油重辣的东西，一时间口味也换不过来，所以只会偶尔动动筷子。


    “是有点，但是也不至于吃不了吧。”南嘉点点头，又忍不住占嘴上的便宜：“你还是太菜了。”


    陈喻尧：“......”


    不知道谁先夹到的肉，李江林和舒乐两个人筷子在锅里面打架，谁也不让谁。


    舒乐都快气哭了：“是我先看到的！”


    李江林根本不听：“那又怎样，谁先夹到算谁的。”


    南嘉“嘶”了一声：“你们两个饿死鬼投胎啊，又不是没有了，待会再下不行么。”


    她拨开李江林的筷子，那块肉最终落到舒乐碗里。


    李江林咬着牙说她偏心。


    南嘉才不管他，忽然想起什么，她问陈喻尧：“我买的酒呢？”


    陈喻尧指了指厨房。


    南嘉起身把东西拿过来，把其中一瓶放在陈喻尧面前，随后拿起自己那瓶，指尖用力“咔”一声拉开拉环。


    细密的气泡一点一点涌起。


    李江林和舒乐盯着她的手瞪大眼睛。


    “看什么看，小孩子不能喝酒。”南嘉一本正经的说。


    她举着罐装果酒，手往前伸，话是对陈喻尧说的：“呃......欢迎你来到这里。我之前一直忘了说，不过今天这个时机好像刚好。”


    陈喻尧安静的看着她。


    隔着一层雾，他都能看到女孩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盈盈。


    心在不知不觉中陷下去一块儿。


    南嘉又说什么相遇即是缘分之类的话，他没太听清，只有最后一句，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她说：“所以，陈喻尧，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


    三个字掷地有声。


    陈喻尧静了两秒，拿起同样的果酒跟她碰了一下，说：“嗯，谢谢。”


    “很高兴认识你。”


    李江林和舒乐也拿着各自的杯子笑嘻嘻的碰杯。


    餐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络。


    李江林吃得鼻尖冒汗，叽叽喳喳说着话。舒乐小口喝着橙汁，被辣得直吐舌头。


    南嘉忙前忙后，一会儿下菜，一会儿捞菜，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她干脆撩到后面全扎起来。


    陈喻尧话依然不多，吃的也少。水汽缭绕在他眉眼间，似乎悄悄融化了一丝冷硬的棱角。


    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食材扫荡一空，每个人都心满意足。饱满而踏实的烟火气将四个人温柔地包裹在一起。


    陈喻尧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南嘉和李江林猜拳决定谁把最后一点东西吃完，舒乐在旁边抿嘴笑。


    窗外夜色渐深，窗内灯火可亲。


    这样鲜活而又有些混乱的温暖，不知不觉间漫过他心口某个一直空寂的角落，留下灼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