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妒说完这句话，消失，而曲咏也在斗转星移，天地颠倒中回神。


    她回到鬼门关的白茫茫世界里，时间还定格在相思妒借风止剑劈开鬼门关一条缝的时候。


    对颜绮来说，她只不过眼睛一闭一睁，但对曲咏来说，却是整整经历了一世的事。


    相思妒离开时重伤了封尘，破开他的佛像鬼面，可鬼门关压下来的趋势没有以为她劈开的一角停歇。


    颜绮还在引雷阵中承受渡劫雷劫，周围都是白花花的闪电，接二连三地砸落下来，围绕在阵法周围，恐怖的触目惊心。


    颜绮一手净杀，一手砯崖，不服不屈在四十九道雷劫中站立。


    衣袂翩飞，长发猎猎，妩媚的脸上充满桀骜。


    颜绮现在已经算上是渡劫巅峰，只差这个雷劫。


    但终归是阵法所引，雷劫威力并不大……个鬼！


    前世虞闲记录下的是颜绮破开鬼界防御的天雷以及出浮屠一梦的旷世雷劫，看上去是四十九道，实际上是六十七道。


    颜绮孤自扛了十七道，势如破竹的雷劫劈下，密不透风，就是她，一时也难以招架。


    幸好封尘被相思妒伤到，暂时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颜绮呼出一口气，干脆盘腿坐下，安心渡过雷劫。


    她如今身体的承受能力大大上升，除了最后几道雷，别的根本伤不到她。


    只是她一旦要坐下专心渡劫，鬼门关的下压趋势就会加快。


    “颜绮。”


    曲咏的声音陡然响彻雷阵中。


    电光刺目中，一抹红色的身影时不时在雷雨中乍现，她手握风止剑，斩开雷霆，迎上倏然下落一大截的鬼门关。


    “交给我。”


    也许是错觉，颜绮眯眼，心里有点奇怪。


    她居然觉得曲咏在哭，泪流满面的那种。


    有曲咏应付，颜绮总算喘了一口气。


    雷阵中，万物失色，颜绮阖眸，却好像看到了别的东西。


    很难说清这种感觉，像是灵魂深处同源的力量，可又充满隔阂。


    恍惚间，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个结局我不满意。”


    是她自己的声音。


    “就算是死局，在我手里也得盘活。”


    颜绮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一腔孤勇，义无反顾。


    颜绮猜，这或许是前世的自己。


    她不禁好奇，前世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才会让自己如此不顾一切，使用轮回法阵也要重来一次。


    虞闲好吗？会和如今一样入魔吗？


    或许是心有灵犀，继她自己声音后，另一个熟悉的声线靠近，似暧昧之人窝在肩头上的吐息，并不真实。


    “阿瑰。”


    没有别的什么语言，他只是轻轻呢喃了她的小字。


    这一声叹息如压了千斤重，悼念又遗憾，向往又疏离。


    就像是……


    就像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未来一样。


    天崩地裂的雷声，暴风声全都消失，颜绮心里安静极了。


    就连她自己都感到怪异——为何，听见虞闲那样的话，她会难过的想哭？


    这个阵是相思妒带来的，出自虞闲之手，有渡劫巅峰威能。


    她的猜测是成立的，相思妒和前世脱不开关系，一定就是从前世过来的人。


    对他们很熟悉的神秘人，在默城布下阵法，河神岛上提示他们去无妄海找鬼界，引她到淮安解决煞美人的人。


    ——相思妒。


    她之前就在想，相思妒大费周章要他们破开鬼门关，为的是什么？


    直到曲咏道心乱，相思妒无数次的呐喊，情绪临近崩溃，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


    相思妒是要曲咏出剑，要她出足以破开鬼门的一剑。


    为什么？


    那只能是前世时，曲咏发生的什么意外，很可能就是“出剑”。


    相思妒要帮曲咏，出剑。


    眼下的局势都在催促着，压迫着，相思妒的打骂痛恨，都是为了曲咏的一剑。


    颜绮一直在抵御鬼门关的下压，没功夫去看那边曲咏和相思妒到底发生什么。


    但最后一幕是相思妒投下阵法后，用曲咏的风止剑轻而易举劈开鬼门，虽然只是一条很小的裂缝，也足够让相思妒自己出去。


    颜绮长吁一口气，于逐渐消逝的电光中睁眼。


    她此前一直猜测，相思妒到底是什么人，她定然和曲咏有逃不开的联系。


    那么，相思妒既然能用风止剑，还用出了一个器修不该到达的高度，一个荒谬又合理的想法涌上心头。


    相思妒，会不会就是前世的曲咏。


    她没有以为轮回法阵而取代今生的曲咏，于是，在淮安无名小镇中，她才会说。


    自己是无名氏。


    因为她的名，她的誉，都有另一个人来传承。


    好一个，相思妒。


    六十七道雷劫过去，阵法的作用渐渐消散，鬼门关外那可怕的滚滚乌云，冒着雷不甘心散开。


    颜绮站起来，紫色眸子深处是点点星光。


    引雷阵的纹路像被人啃食般不见，阵法中央是颜绮，还有另外两个虚影。


    白发公子一身红衣，笑着站在另一道风情万千的虚影后。


    颜绮沉默注视。


    虚影抱臂撇嘴：“哼，别坏了我的局。”


    而后牵起白发公子的手，同阵法的最后一道纹路散去。


    剑声铿锵，曲咏怒吼着使出自己最强的一招剑式，狠狠同鬼门关相撞。


    颜绮抬眸看过去，愣了一下。


    曲咏半张灵动的脸上，爬满了像裂缝一样的东西，很像是瓶子承受不住内里的东西，龟裂开来。


    不止是曲咏的脸，她身上大大小小都是这种裂纹，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能看见。


    清清楚楚地往外冒血。


    她还没在曲咏要裂开这一事情上回神，就见才使出过一招最强剑法的曲咏抡起剑又要出招。


    同时，她身上好几块地方爆开。


    鲜血和喷泉一样四溅。


    颜绮：“……”


    “曲咏，你疯了？”那么不要命的大规模使用灵力出剑。


    听见颜绮的声音，曲咏可算是停顿一瞬，那双沉寂的，黑暗的眸子浅浅望过来。


    可她只是停了一秒，她很快掏空丹田聚出灵力，曲咏惨淡笑了下，反问：“她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


    她那一招叫做“你将，步入荒芜”。


    而她自己却先会成为荒芜。


    颜绮低声暗骂，净杀卷上去钩住曲咏的腰，把人拉回来，随即就是一个巴掌。


    瞬间，空气安静。


    躲远边打坐的封尘循声望过来，抿唇不语。


    “想死出去再让相思妒弄死，别窝窝囊囊在这不明不白的死。”颜绮没好气道。


    曲咏眼神躲闪：“我要是不出剑，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颜绮觉得好笑，她一个自信狂放的天下第一剑客，就因为自己前世的打击，居然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相思妒叫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陪你送死。”


    尽管她的雷劫没能破开鬼门关，但她现在的渡劫巅峰实力，要是强行破开还是可以的。


    瞧曲咏一脸失落，颜绮头都大了，她揉了揉眉心，带着些许妥协。


    “你可以继续出剑，但不是为了追上相思妒，既然重新来过，你就要超越她。”


    曲咏攥紧剑柄，她挥出了不知多少剑，身体完全承受不住，龟裂开的地方还在掉皮，她此刻停下来，一股疲惫就扑面而来。


    她像泄气的球，一下子瘪了。


    颜绮没辙，把人往身后一扯，砯崖出鞘，灵力注入，神翎回到手上，鬼门关瞬间倒塌，离他们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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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十几米。


    并且，按照这个趋势，七八秒后就要砸下把他们压扁。


    砯崖剑灵坐到颜绮肩膀上，一晃一晃摇腿。


    颜绮后拉一步，转身出剑，仅是拔剑出鞘，那亮出的剑光就锋芒毕露，杀意尽现。


    下一刻，压到脑门上的鬼门关“咚”的反弹回去，变成几乎树立的状态。


    颜绮做完后收剑，上下睨着曲咏。


    捏着无情的腔调：“下一次，要是你没能悟剑斩开这扇门，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她不是在说笑，时间本就不多，相思妒气恼曲咏道心不稳，演示一遍如何劈开鬼门关后甩锅走人，一定是有重要的时不能再待下去。


    既然如此，颜绮也不会任由曲咏拖下去。


    说罢，颜绮和曲咏擦身而过，她瞧了眼力竭昏睡的何安，叹口气，去看打坐的封尘。


    堕入魔道的佛子感受到她明晃晃的目光，抬头回望。


    一时间，皆是无言。


    颜绮捻着手指，思索着封尘的可信度。


    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在不世域。


    他接走郭舒，打晕容旖。


    可在那之前，相思妒对她说过，不要杀他。


    要知道，封尘可是渡劫后期，在当时也是化神巅峰的修为，颜绮拼尽全力才能杀他。


    那么相思妒是从哪个方面觉得颜绮能把他干掉呢？


    纯白空间内，受过佛像鬼面，引雷阵，还有相思妒剑意的空间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无端产生一点它快要破碎的预感。


    封尘脚边开了几朵莲花，一会儿金一会儿黑，充满冲突。


    僧人一身白色袈裟，眉间一点红痣，金眸平平淡淡没有情绪。


    手腕上的红珠串如此刺眼，被他盘着。


    这样一个普渡众生的僧人，却为了魔神做事？


    这般想着，颜绮缓步朝他走过去。


    封尘不动如山，静默看着她。


    “你……”颜绮琢磨着如何和这个曾经的弥仙山二弟子谈话，她身后倏然爆发一声惊天动地的剑鸣。


    第一声后便是第二声，它是霎时炸开的，恐怖的气流掀飞衣袍，头发作乱。


    封尘越过颜绮往前看，后者也是怔松一刻，回头。


    曲咏她飘在空中，身上龟裂的皮肤蜕皮似的一块块掉落，露出里面白嫩安好的肌肤。


    她的红纱破破烂烂裹在身上，却莫名多了股肆意天下的气势。


    曲咏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距颜绮给她的时间也才过去一半，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鬼门关被她恐怖的气压一震，居然迟缓起来。


    她把风止剑握在手中，天地间的风都为她所用。


    纯白空间内突兀的，毫无预兆的刮起龙卷风，不是一道，是数道，它们是刹那拔地而起，跟它们的主人般，自在无拘无束。


    曲咏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先前的没落，她像是突然崛起的奇迹，立在那，变成丰碑，天地间的风为她所用，听她号令。


    她的张扬有所收敛，逐渐理性，也逐渐强大。


    手中掌控的桀骜的风啊，不再是为了毁灭，是为了保护。


    曲咏要悟剑，到底要悟什么，相思妒让她看好那一剑，与她所用出的差别到底在哪？


    自颜绮后退把战场留给她，曲咏就一直在想。


    想起前世相思妒决然不悔，牺牲自己，哪怕祭剑也要渡化妖魔的理由。


    剑客为何而出剑？


    她早就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不止是为了斩奸除恶，更是为了保护身后之人。


    明白的那刹，曲咏横拔出剑，风声鹤唳，风都在震撼。


    风为自由，有人将之束缚，那便是为了保护。


    于是，剑客出剑，万物皆可粉碎。


    “碧落归人，黄泉客。”


    前世已逝，她只为现下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