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界做媒介，他们用一个时辰就到淮安。


    淮安是仙界最大的一块地域，北靠衡沧，南临无妄海，毗邻游景，衔接人间九州。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并不富足，甚至没有一个三上仙门坐镇，此次有两名弟子失踪，一位来自梦不醒，一位来自步遥教。


    两名与仙门失去联系的地点在淮安靠近无妄海的一个无名小镇上，他们失踪的第一时间，仙门就派出数名弟子来查看，无一回来。


    如今仙门那边硬是要颜绮给一个说法。


    初到淮安，恰好和出海回来的一支船队碰上，他们凭空出现在无名小镇外的土地上，那船队见了他们也并不害怕，还隔老远就挥手打招呼。


    “嗨，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我们刚出海回来，我带你们到无名小镇上做客！”满脸胡腮，裹着蓝色头巾，袒胸露怀的中年大叔喊道。


    颜绮回首望去，正要开口，身边一道黄色影子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在背了渔网的胡腮大叔从船上下来时扑过去，压在身下恶狠狠掐他脖子。


    “容旖！”颜绮吓了一跳，蹙眉把人扯回来，却看见容旖绿眸中仅剩痛苦和狠辣，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人一般。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们老大！”其他水手见胡腮大叔被如此对待，瞬间转变了友好的态度，一拥而上，手拿狼牙棒或者大刀，把他们围住。


    “容旖，你怎么了？”颜绮安抚容旖，拍了下她的肩膀。


    此刻，她却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声音，用恨不得把胡腮大叔拆吃入腹的声音，嘶哑低沉：“我的姐姐，你藏到哪儿去了？！”


    她只恨自己是只鹿，没有尖锐的爪牙，不然这个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日日夜夜折磨她的人，早就死无全尸！


    胡腮大叔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面对妖怪的逼杀，一点反抗力都没有，两只黝黑生满茧子的手去扣容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双目瞪出，脸色涨红。


    水手们见不得此景，一个个红了眼，拿着武器大喊着冲上来。


    相思妒唤出罗盘，指尖一弹定住他们，何安一头雾水，曲咏连忙叫颜绮先打晕容旖，她不对劲。


    不用说颜绮也知道，在容旖差一秒就要杀死胡腮大叔时，颜绮及时出手，打晕她提溜起来，然后给大叔喂了一颗丹药。


    事态平息，相思妒立刻回收罗盘，水手们一下子能动，但思绪没跟上，不约而同打了个踉跄。


    胡腮大叔被两个水手扶起，边咳嗽边打量他们：“你们都是修士？”


    他们不再是一副欢迎外客的友好，举着武器，阵型后退，眼中满是戒备之色。


    颜绮斟酌道：“在下颜绮，听闻这边风色美好，过来瞧瞧，家中小妹精神失常，还望见谅。”


    说罢，抱拳示意。


    胡腮大叔呆了一秒，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动静，他咧开一个渗人的笑：“没事，修士都有点不正常，我叫胡钱，这些是我小弟，我带你们在无名小镇住下吧。”


    提及无名小镇，他们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黑气，丝丝缕缕，像从骨头里冒出，眼里的笑意下藏着不知名情绪。


    更奇怪的是，他们邀请人时，手中的武器还是没放下，似被某个指令固定一般。


    何安这神经大条都感到怪异之处，拧着眉头要说话，相思妒手中倏然变出一只鸡腿，塞他嘴里。


    胡钱递来一个圆形石子，白色的，上面有红色纹路，中间空了一块。


    颜绮笑意吟吟接下，装模作样感谢一句，带曲咏他们跟着胡钱进了无名小镇。


    无名小镇当真就叫无名，颜绮环顾四周，随意一问：“无名小镇的由来是什么？”


    胡钱叫小弟退下，各干各的，只剩自己一个人笑眯眯带路，对新来的客人很欢喜。


    他闻言，顿了一下，喉咙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卡壳声，有点想丝线锯断木头，他语调放缓：“来的时候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干脆叫无名小镇。”


    他这话就说的很奇怪，一般人来到这不知道小镇的名字很正常，但他这句话意思就像是他不知道小镇原本的名字，所以给它取名无名小镇。


    胡钱是在这土生土长的人吗？或者说，他是人吗？


    颜绮和人攀谈时，相思妒就在观察周围情况，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唯一可疑的是，小镇中的人都有点害怕胡钱，老远瞧见，就绕着走，不敢靠近。


    何安是这些人中最小的，没心没肺咬鸡腿。


    曲咏心理年龄幼稚，天不怕地不怕，看相思妒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勾肩搭背，吊儿郎当道：“哎呀，别那么紧张嘛，还有我一剑解决不了的敌人不成？”


    相思妒没好气拍开曲咏的咸猪手，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认真点，不要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她难得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说话，曲咏嘴上称是，行动上却是不甚在意，小指掏掏耳朵。


    相思妒瞥她一眼，无奈叹气。


    胡钱带他们在无名小镇逛了一圈，最后给他们安置在一个小屋。


    一进来曲咏就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道：“刚才好像有人摸了我一下。”


    屋子很好，透气，风还大，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扑了满面的风，就是到了夜里，有些冷飕飕。


    昏睡一天的容旖悠悠转醒。


    她甫一睁眼，颜绮就俯身下来，举起一个手指，郑重严肃对她道：“你先冷静下来，外面那人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和我们说清楚怎么回事，先把这的事解决，好吗？”


    容旖眼中迷茫一瞬，回神过来，点点头。


    颜绮这才给她让出一个身位，好叫她起身。


    颜绮那下手的力度还真不是盖的，容旖撑起身体，就“嘶”的一声，脖子剧痛，她揉了揉，缓了须臾，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道：“那个人，就是拐走我和姐姐的人，他的脸，我不会记错。”


    颜绮疑惑“嗯”一声，抱臂站立：“你是九角梅鹿一族的少主，居于妖界深处，谁能从那里带走你们？”


    容旖脖子疼，利落往床上一躺，双目稍稍失去点精神，“这事说来话长，时间太久，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妖界大乱的第三年，我和姐姐逃出妖界，一路流浪到淮安，也就是在淮安遇上抓玉女填湖的海寇。”


    “我和姐姐都因为长时间的流浪，高烧不止，迷迷糊糊中我看见那个带走我们的脸，我们那支船是第三披，有许多被卖或被抓的人，我们比较幸运，遇上一场大火，船也烧起来了。”


    “姐姐趁乱掩护我跑出去，自己却被抓回去了，也就是在路上，我见到了神女大人，她把我送回已经安稳下来的妖界，之后我就一直在找姐姐，那么多年了。”


    容旖指甲陷入肉里，越说越恨，心脏都要被碾碎，“他居然没死。”


    何安正义感爆棚，听言提剑就要去把那人砍了，相思妒没好气把他扯回来，敲了下他脑袋，训诫他的模样和曲咏一模一样，气息也差不多。


    何安不服，又收到一个脑瓜崩。


    曲咏擦拭风止剑，坐在窗口，一脚卡着窗沿，一只脚懒懒垂落，她目不斜视，道：“你先不要着急去解决那人嘛，怎么说也百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没死还青春永驻？”


    颜绮揉她脑袋，直视她懵懂绿眸中的混乱：“别急，我们既然到了这，就什么都给你查清楚。”


    眼下主要的是，这个无名小镇是个什么情况。


    几人同时瞧向外边，曲咏识趣从窗口滚下来，给他们更宽阔的视野。


    只见屋子外的人熙熙攘攘，互相谈笑，一举一动都和真人无二。


    许是他们的目光过于炽热，竟让一吆喝买菜的大妈看过来，扬手问道：“几位小姐公子，要不要买几根胡萝卜，可新鲜了。”


    夜里买菜就够奇怪。


    颜绮走到窗边，两手支颌，玩世不恭的笑：“大妈，这无名小镇打渔为生，我们一路过来都没有看见菜地，您这菜是哪来的？够不够新鲜？”


    大妈抓起一把胡萝卜，举起来让他们看清楚，理所当然地：“地里种的。”


    “哪里的地？”颜绮依依不饶。


    大妈怒了，把菜揣兜里，神情一变：“你们话怎么那么多？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旋即忽视颜绮，朝来来往往的人大着嗓子叫卖。


    颜绮看到，在她的情绪发生变动时，和胡钱如出一辙的丝丝黑气冒出，她眸光一冷，掐诀，一丝灵力和冒出的汩汩黑气一起沉入地底。


    这地方果然有问题。


    颜绮蹲下，五指按在地面，从棕色木板衔接的缝隙中，被颜绮用灵力逼出逃跑的黑气，她怀中神翎募地发烫，下一秒就见冒出的黑气似有灵魂般挣扎四散。


    “魔神的气息。”颜绮愕然抬头，意外和抱臂观看的相思妒对上视线。


    曲咏好奇弯腰，捏着下巴猜测：“又是魔宫在搞鬼？”


    按理说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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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神还未苏醒，魔宫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又接连被魔教伤了元气，应该没有余力来淮安坑害别人才是。


    容旖道：“先前仙门传来的消息就是一只妖在作祟，据说它能藏在阴影里，或许它就在淮安下面。”


    “地底？”何安看向她。


    “嗯，妖族中确实有一个秘法可以在阴影中开辟空间，我能和姐姐跑出来，就是用了这个秘法。”


    胡钱给他们安置的小屋不大，甚至有点破旧，但是从建筑材料所刷的漆上看，这里曾经繁华过，容旖说完从床上下来，抓住床板时，却摸到一手灰。


    颜绮敲敲地板，听声音，并不是空心，她结印向地面注入灵力，可除了一开始冒出的一点黑气，什么都没有。


    她正低垂眉眼思索时，周围倏然响起一声惊叫，颜绮抬眸一睨，是容旖恍然大悟的看着自己的手。


    下一刻听她说道：“这是障眼法，原来那年淮安的火烧到这里了吗？”


    三瓣梅花倒映的绿眸中，乱神铃叮当作响，无名小镇的真实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个人破了障眼法，其他人也能看到真实。


    容旖手里的，是烈火焚烧一切后留下的灰烬，他们所处的屋子，上方早就破了个窟窿，黑云聚集在窟窿外，看不到一点夜色。


    屋子只剩一个承重柱苦苦支撑整座房屋，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陡然颓败，年轻的姑娘瞬间老态，嬉闹的夜市欢乐声，沉入谷底，升上来的，是尖锐刺耳的鬼叫。


    每一个路过的人无一不看向这里，烧的干裂的木材爬出各种虫子，红着眼睛盯着他们。


    颜绮手腕一疼，有什么东西在侵蚀她的身体，低头一看，是胡钱给的石头，障眼法消失后，它真实的样子也暴露，那是一个活人的眼珠，被挖掉瞳孔，血线和黑气一点点往颜绮手腕筋脉里钻。


    当机立断掏出神翎，蓝色光芒裹挟无尽寒气，冰冻眼珠，颜绮立刻二指并剑，给手腕划拉一道口子，把眼珠连带进入筋脉的诡异丝线挖出，捏爆。


    “这是什么？”


    胡钱只给了他们一个这个东西，果然是想害他们，何安反手一握，归宁出鞘，正欲把掉在地上的眼珠半块劈成齑粉，那东西猝不及防跳动起来，就算有神翎在，居然也奈何不了它。


    一根长长的黑气延伸到屋子另一头，那里赫然挂着一副画，画中人阴冷，面无表情凝视，而他脸上，俨然少了一颗眼球！


    “胡钱？！你居然不是凡人！”容旖一口银牙咬碎，乱神铃连接的数串铃铛，失了节奏，乱七八糟响起，粉碎挡住他下半身的桌子。


    原来不是画中人，只是远远看，就像和画融在一起。


    冰块眼球合体，强行镶嵌到他眼眶中，锐利的冰刺扎穿他脑袋，他却感觉不到疼一样，呆滞的任由眼眶流出血丝。


    后面的画是一团墨，两只长长的东西从墨中冒出，很难说是什么东西。


    乱神铃的灵力似刀刃，隔断胡钱两条腿，分成六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他们多久，眼睛发红，一动不动，木偶般没有主人命令只能定格在某个位置。


    就比如容旖把他腿断了，他的上半身却还是没有一点变化，流血的眼，凝滞的神情，悬挂的上半身。


    他们清醒过来的一刻，才发觉有无数和胡钱一样的人，躲藏在各种角落，没有瞳孔的眼珠子静静盯着他们瞧。


    “沙沙沙——”


    静谧的空间回荡重物爬行，穿过树叶枝桠的动静。


    屋子内部陡然投射进红光。


    颜绮瞳孔一缩，顾不得犹豫，净杀鞭盘在腰间被抽出，甩上天就是一刺，同时出手的不止她，曲咏感受到危险那一秒，四方流动的风皆变成剑，从屋子外刺进来。


    天上似乎下雨了，粘稠的晶莹水滴落下，何安抬头，就被密密麻麻的的人吓一大跳，还被砸了一脸口水。


    何安：“……”啊啊啊啊啊。


    归宁剑发出愤怒的铮鸣，几道剑气甩出，形成一张网，把一直趴在屋檐窟窿上看的人砍下来。


    这间小屋承受不住他们几人力量，霎时蒸发。


    天上悬浮的人留着口水，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猩红的眼睛没有瞳孔，齐齐凝视过来。


    他们一直看见的，不是乌云，而是攒动的，闭着眼睛挤在一起的人头。


    “这些到底是什么？”何安摸了一把脸，胃里翻山倒海，恶心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