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春天花会开(终)

作品:《她把禽兽养父送进监狱后

    大家都举起杯子。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新年快乐!”


    英子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她看着桌子上这些热气腾腾的食物,看着这些熟悉的脸,心里那点郁结稍微散了些。


    青春就像这鸳鸯锅,一边是沸腾的理想红汤,一边是温吞的现实清汤,我们在这冰火两重天里,涮着不知滋味的未来。


    周也夹了一筷子肥牛,放到英子碗里:“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英子瞪他一眼:“谁要你夹?”


    但她还是吃了。


    周也笑笑,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他的脚在桌子底下碰了碰英子的脚。


    英子没躲,只是又瞪了他一眼。


    张军看见了。他看见了周也的动作,看见了英子的眼神。他低下头,把一块土豆塞进嘴里。土豆很烫,烫得他舌头疼。


    暗恋是场一个人的口腔溃疡,明明痛的是自己,却总在别人咀嚼甜蜜时,感到一阵酸楚的牵扯。


    王强正忙着给雪儿涮毛肚。毛肚不能涮太久,七上八下就好了。他夹起来,放到雪儿碗里:“快吃,这个最嫩。”


    雪儿脸红了,小声说:“我自己来。”


    “我给你涮,你吃就行。”王强又夹了一筷子鸭肠,在锅里涮。


    美兮举起可乐杯,脸上带着笑:“强子,谢谢你啊。谢谢你把欧阳老师弟弟的号码给我。”


    王强摆摆手:“不谢,你要谢就谢雪儿吧,是雪儿给我下的死命令。我不敢不执行啊。”


    雪儿捶了他一下:“瞎说什么!”


    几个人都笑了。


    英子看着美兮:“美兮,什么时候把你的欧阳带过来给我们看看呀?长得到底有多帅,我怎么没见到过?”


    美兮的脸更红了,眼睛亮晶晶的:“特别特别的帅。个子高,还白,眼睛还大,睫毛还长,鼻梁还高,还有学问。各方面都好。他上大一了。我准备想跟他考一个学校,我想去找他。”


    恋爱中的女人夸起心上人,总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仿佛在向全世界兜售一件仅她可见的皇帝新衣。


    英子笑笑:“那你要加油啊。”


    雪儿也笑:“对啊,加油。”


    周也撇撇嘴,没说话。


    张军听着,也没什么感觉。他心里还想着白天的事,想着妈妈和老夏,想着那些压低的声音。


    雪儿问:“这个欧阳叫什么名字啊?”


    美兮说:“欧阳峻。怎么样?名字也好听吧?”


    英子和雪儿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嗯嗯嗯,可以,可以。”


    大家都笑了。笑声很大,引来了旁边桌的注目。


    周也又举起杯子:“来,再干一杯吧。又是新的一年了,咱们加油,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一定要努力。”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起杯子。


    雪儿说:“新年快乐!”


    美兮说:“身体健康!”


    王强说:“万事如意!”


    周也说:“前程似锦!”


    张军说:“高考必胜!”


    英子说:“友谊万岁!”


    杯子又碰在一起。可乐的气泡溢出来,流到手上,黏黏的。


    那顿火锅的热气仿佛还没散尽,日子就翻到了腊月二十八。


    雪早就化完了,街道干净,但空气还是冷的。太阳出来,照在屋顶的积雪上,亮晶晶的。


    天刚蒙蒙亮,大玲就起来了。


    她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一个布包,布包是深蓝色的,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粉色的呢子大衣。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了这么多年,一点褶皱都没有。


    她穿上大衣,对着镜子照了照。大衣是收腰的款式,肩线很正,长度到小腿。这是她结婚那年买的,花了张军爸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年了,款式早过时了,但料子还是好的,羊毛混纺,厚实,挺括。


    一件过时的呢子大衣,是她通往新生活的战袍,也是祭奠旧时光的寿衣。她穿上它,仿佛就能同时抓住逝去的青春和渺茫的未来,哪怕两者都像镜中幻影一样不真实。


    里面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毛衣是去年买的,没穿过几次。下面是黑色的直筒裤,裤线熨得笔直。脚上是黑色的低跟皮鞋,鞋面擦得锃亮。


    她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把头发梳了又梳。


    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口红,暗红色的,只剩一点了。她对着镜子,小心地涂上。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陌生又熟悉。脸色还是黄,但涂了口红,气色好了些。眼角的纹路遮不住,但眼睛里有光。


    早饭做好了。稀饭在锅里温着,包子馏好了,咸菜切好了,鸡蛋煮好了。她盛了三碗稀饭,摆在桌上。


    小娟先起来的,穿着睡衣,揉着眼睛坐到桌边。张军也出来了,洗了脸,头发还有点湿。


    三个人坐下吃饭。


    稀饭很烫,张军用筷子搅着。


    大玲喝了几口稀饭,放下碗。她看着张军,手在桌子下面攥紧了。


    “张军,”她的声音有点紧,“你就陪妈妈一起去吧,跟着妹妹一起。我们一起去。你夏叔叔都在楼下等着了,他开车过来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军把筷子放下了。筷子搁在碗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今天穿得很正式,化了妆,涂了口红。他从来没有见妈妈这么漂亮过。


    “要去,你去,我不去。”他说,声音很平静,“我支持你,妈。你不要有负担,你去吧。”


    小娟看看哥哥,又看看妈妈。她咬了一口包子,慢慢嚼着。


    “妈妈,我也不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小娟说,“等以后方便了我再去。”


    大玲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点点头,动作有点快。


    “那好吧,你在家陪哥哥。我去了,我下午就回来了,中午吃个饭我就回来了。他邀请我了,我也不好拒绝。”


    她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黑色手提包。


    “碗不要刷了啊,晚一点我回来再刷。小军,你自己中午给妹妹做点饭吃啊。”


    张军“嗯”了一声,没抬头。


    大玲开门出去了。鞋子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嗒,嗒,嗒,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


    张军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停着一辆银色的微型面包车。车身上有锈迹,轮胎沾着泥。老夏站在车边抽烟,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整齐。


    大玲从楼道里出来了。她走得很快,大衣的下摆随着步子摆动。


    老夏看见她,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拉开车门。


    大玲钻进车里。老夏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那边,上车。


    车子发动了。排气管冒出一股白烟,在冷空气里散开。车子开走了,拐过街角,不见了。


    车里很冷。老夏开了暖风,但没那么快热起来。


    大玲坐在副驾驶座上,把手提包放在腿上。她看着窗外,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扫大街的,穿着橙色的马甲。


    老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


    “诶,孩子呢?”他问。


    大玲没转头:“他俩在家,没让他们来。”


    老夏皱了皱眉:“那怎么行呢?中午吃啥呢?”


    “哎呀,你别管了,有头吃。”


    车子开过两个红绿灯。街上的人多起来了,有骑自行车的,有走路的,都穿得厚实。


    到了一个路口,红灯。


    老夏踩了刹车。他转过头,看着大玲。


    大玲今天很不一样。很好看。


    老夏伸手,一把搂过大玲的肩膀。


    大玲身体一僵,没动。


    老夏的脸凑过来,亲她的脸。他的嘴有点干,亲在脸上,有点扎。


    男人的急色,像坏了阀门的煤气罐,嗤嗤往外漏着危险的廉价欲望,还自以为点燃的是浪漫的火苗。


    大玲“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两个人吻在一起。呼吸混着呼吸。


    老夏的手从大玲的肩膀往下滑,滑到腰上,停了一下,又往上,隔着毛衣一把攥住了那本该被尊重的柔软高地。毛衣很厚,但能感觉到下面的形状。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二婚男人的急不可耐就像饿狗看见肉包子,等不及回家,半路就想叼一口。


    大玲的身体抖了一下。


    老夏的手还想往里探,想从毛衣下摆伸进去。


    大玲的身体先是僵硬地迎合了半秒,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他推开:


    “干嘛?都在车里呢,路上都是人。”她的声音有点喘,脸红了,但那半秒的迎合,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羞耻。


    她的抗拒像防盗门,看着结实,钥匙对了(利益)或者力气够了(情欲),咔哒一声也就开了条缝。


    老夏收回手,坐直了身子。他看了看后视镜,又看了看窗外。旁边有辆自行车骑过去,骑车的人往车里看了一眼。


    绿灯亮了。


    老夏挂挡,踩油门。车子开动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大玲也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车窗上,映出她模糊的、涂着口红的倒影。她知道,从答应上这辆车开始,某种交易就已经达成了。她的默许,是她递给老夏的、一把通往自己生活的钥匙。只是她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急着,在第一个路口就想拧开门锁。


    车里的暖风终于热起来了,吹在脸上,暖烘烘的。


    成年人的苟且,常常发生在逼仄的空间里。车厢那么小,装不下体面,只装得下急不可耐的欲望和半推半就的妥协。


    张军放下窗帘,回到桌边。


    少年沉默地咽下了一切。他咽下母亲涂了口红的背叛,咽下那个男人面包车排出的污浊尾气,咽下这个家正在缓慢发生的、静默的沦陷。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苦难这碗饭,从来不管你的牙长没长齐,就硬生生给你灌了下去。


    小娟小声问:“哥,妈妈是不是要结婚了?”


    张军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递给妹妹一半。


    “吃饭。”他说。


    穷人家的长子,心是漏雨的屋顶,既要撑着不让这个家塌下来,还要默默接住母亲心里落下的,所有不甘的雨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大早,英子就给妈妈倒尿盆。尿盆是搪瓷的,白色的,边缘有些掉瓷,露出黑色的铁。她把尿倒进厕所,用水冲干净,又用热水烫了一遍。


    红梅戴着一个粉色的毛线帽,穿着棉布睡衣,睡衣胸前有扣子,方便喂奶。小年在她怀里,闭着眼睛用力地吮吸。红梅皱着眉,疼,但她忍着。


    母乳喂养是场痛并快乐着的绑架,孩子叼着你的乳头,叼走的是你的自由。


    英子给妈妈换了干净的睡裤。裤子上有淡淡的血渍,是恶露还没彻底干净。她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妈妈。


    伺候月子是一场血淋淋的成年礼。女儿在这一个月里,提前预支了女人一生的苦楚——生育的疼痛、身体的失控、自由的让渡,以及无条件的爱的代价。


    常莹在厨房给红梅做月子餐。红糖,荷包蛋,馓子,煮成一碗汤。


    常莹手里的勺机械地搅着。


    她想起自己泼出的脏水,如今都倒流回自己锅里。恨过,嫉妒过,使过绊子。可里屋躺着为常家生儿子的女人,是她曾往死里踩的弟媳。


    汤滚了,咕嘟咕嘟响,像在嘲笑她这一生——争强好胜半辈子,临了竟要靠伺候月子来换一个“自己人”的名分。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太甜,甜得发苦,甜得像她不得不咽下去的、迟来的认输。


    院子门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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