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作品:《我的逃亡春天

    “你怎么来了?”邱猎仍旧按着门把手,警惕地打量了几眼杨新文,她穿着羽绒服,头发被风吹乱,但还保留着打理过的痕迹,除了身上淡淡的酒气,和平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还把我拉黑了,我不来这里找你还能去哪里?”


    邱猎平静道,“我以为拉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邱邱,”杨新文放缓语气,诚恳道,“你真的误会了,我昨晚跟她什么事都没有,喝多了大家都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是她非要拿我手机恶作剧。”


    “你还是抓不住重点,我说了我不在乎你昨晚和哪个女人睡觉,是她,你口中的妹妹,在用她臆想中的剧情挑衅我,而我并不想加入这场游戏。”


    “你想多了,她才大一,就在大学城那边读书,我们也是网上认识的,约出来一起玩,是我跟她提过你,我们完全可以一起玩啊。”


    “简直跟你说不通。”邱猎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握着门把手往里拉。


    杨新文也握着门把手不松开,她的力气更大,两人一较劲,门反倒开得更大了。


    邱猎站在门内,哑口无言,她调整情绪,正色道,“好,那我就跟你说清楚,我们不仅不适合谈恋爱,连玩玩感情也不适合,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就像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孩,跟你的幸福家庭牢牢绑定,抓不住重点,分不清轻重缓急,我们没话聊的,松手。”


    “我不松!”杨新文紧紧抓着门框,挤进了邱猎家里,“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邱邱,你是在吃醋对不对?她才十九岁,你都、你都……你别跟她计较。”


    挣扎间,邱猎打翻了两瓶放在门口柜子上的维生素,两个塑料罐骨碌碌地在地上打着滚。


    杨新文边说边逼近,死死地攥着邱猎的手腕,邱猎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任由她抓着,无奈地笑了笑,“我都什么?现在想起来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你接近我的时候呢?两年前在机场见了我一面就念念不忘的时候呢?跟我在一起开心,是因为我一直在接你的话,那你呢?你有哪怕一次认真了解过我吗?”


    杨新文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她的人生一向奉行及时行乐的宗旨,受过的最大挫折就是前女友跑去结婚,现在突然要她思考,一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茫然和疑惑之中,她忽然从潜意识深处挖掘出一段记忆,因而变得愤怒起来。


    她情绪激动地甩开了邱猎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举到两人之间,指着门外质问道,“是因为刚才提着行李箱的那个女的吗?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张拍立得上的另一个人,你昨晚跟她睡了?你拒绝我,不会是为她守身吧?穿的一身名牌,睡一晚她给你多少……”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


    杨新文的脸转向一边,迟迟没有转回视线,邱猎趁着这个动作,终于挣脱了被禁锢的手腕。


    “杨新文,你听好了,”邱猎又往后退了点,跟她拉开距离,她冷冷地说,“我现在的工作,是我在一千个人里考了第一名拿来的,但这跟我的过去、我的未来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一个人走到今天,在深夜里恐惧、在酒桌上陪笑,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会留在这里的,我会走得更远,我会离开压迫我的一切、离开那些卑劣的面孔。”


    “而你呢?”邱猎接着说道,“你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给予你的一切,房子、工作、端上餐桌的饭菜,你拒绝带来痛苦的思考,对现实的残忍视而不见,活在美丽的乌托邦里,只需要为风花雪月的爱情掉几滴眼泪,你没有任何错,这是你的幸运之处,也是我们的不同之处。”


    “你要走?你要走去哪?你现在的工作在海津已经很好了,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的……”杨新文愣了愣,这几句完全是她下意识的想法,但她随即想到,邱猎不是本地人,海津对她来说已经是“外面的世界”了,于是剩下的话都融进了沉默里。


    “从来没有人看好我,你也不例外。”邱猎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窗外,穿过飘扬的大雪,她看见背着书包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很幼态,穿着又磨灭特色又不合身的校服,在成群结队的校园中独自一人行走。


    “我没有……”


    “但对我来说,早在十五年前,我的意志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邱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杨新文,双眼也重回深邃而沉重的底色,她平静道,“你可以走了。”


    杨新文还想辩驳,但已经无话可说,这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邱猎家里的两间卧室。


    卧室门都没关,站在客厅望进去,能看到原本只有光秃秃床垫的次卧也换上了四件套。


    “对不起,我说话就是不过脑子,我不是故意……”


    “你可以走了。”邱猎依旧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杨新文艰难地转身,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去。


    邱猎站在原地,直到杨新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长出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捡掉在地上的两瓶维生素。一瓶滚到了沙发脚旁边,一边兜了一圈又滚回了门边。


    她捡完近的,走到门边,蹲下来捡门边那瓶。入户的地垫上摆着几双常用的鞋子,那瓶维生素就卡在两只鞋子中间的空隙里,邱猎伸手捞过,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双陌生的鞋子,站在门外的地板上。


    “你还没走?”邱猎拍了拍裤子,站起身,把两瓶维生素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也不管门口的蒋屹舟,径直转身往家里走。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还以为你会问我‘你不是要去赶飞机吗’,或者‘你怎么又回来了’之类的话。”


    洗手池的方向传来一阵水声,“蒋屹舟这个名字,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蒋屹舟往电梯间的方向瞥了一眼,想到杨新文来的时候的气势汹汹,又想到这一层只住了邱猎,隔壁户是空的,于是电梯门关上,她却仍旧站在外面。


    她们的争吵开着门,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蒋屹舟双手抱胸,耐心地靠墙等着,直到杨新文垂头丧气地离开,在拐角处看到了她。蒋屹舟睥睨似的抬了一下眼,就知道对方已经出局了,不需要再多说一句话。


    “我突然改主意了,所以今天不走了。”蒋屹舟换好拖鞋,带上了门。她走到洗手台旁边,拿起邱猎的手左右看了看,对着手腕上两道指印连声啧啧,“你这皮肤也太嫩了。”


    “你改什么主意?”邱猎抽出手,若无其事地往厨房走,倒了杯水,又走到沙发旁坐着喝。


    蒋屹舟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像系了一根无形的绳子,“唔……我还没想好,不如你先忙你的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邱猎捧着杯子,没抬眼,刚刚跟杨新文吵了一架,虽然蒋屹舟什么也没提,但一想到她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浑身别扭。


    她机械地点点头,在蒋屹舟看来,这样的僵硬反倒显得比平时乖巧了许多,还不等笑意从眼睛到嘴角,就看到邱猎端着水杯走进了自己房间,把跟在后头的自己关在了门外。蒋屹舟失笑,跟一扇门大眼瞪小眼。


    邱猎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出来吃午饭的时候话也很少,吃完又把自己关了进去。直到夕阳西下,她伸了个懒腰,终于敲完稿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一旦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好奇心就逐渐占据上风,胸中郁结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还没到晚饭的饭点,邱猎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门缝,找了本书在卧室里翻了起来。她时不时往客厅里瞟上一眼,但门外的蒋屹舟始终坐在餐桌旁,对着她那台小笔记本的屏幕,十分专注,不知道在忙什么。


    过了半个小时,邱猎手里的书连一页都没有翻过去,停留的两页里,排版密密麻麻,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可以说就算倒着看也没有影响。


    邱猎用力地合上书,发出一声闷响,引得蒋屹舟朝这边投来了视线,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见她没事,又转了回去,在电脑前敲敲点点。


    终于,邱猎按捺不住,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旧羽绒服,快步走出卧室,扔到蒋屹舟身上,别扭地命令道,“穿上,出门散步。”


    “现在?”蒋屹舟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看不清还有没有在下雪。


    “对,赶紧的。”


    “行,”她利落合上电脑,往挂着自己那件大衣的衣架走去,“我穿这个就行。”


    “不行,你穿大衣在外面走一两分钟还行,但凡待五分钟以上,就得冻成冰雕了。”


    “好吧。”蒋屹舟妥协了下来,她套上羽绒服,难得老实地跟在邱猎后面下了楼。


    邱猎打了辆车,雪天路滑,出租车大约开了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一下车,蒋屹舟就感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跟着邱猎走了几分钟,她承认穿羽绒服是正确的。


    这里是海津的一处小景点,依山坡而建,沿着大路往上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山顶,沿途按照公园的标准规划,餐厅、咖啡厅、休息椅、健身设备一应俱全。夏天傍晚,来这里散步的居民络绎不绝,但在刺骨的冬天夜晚,路上鲜少能看到人影。


    “这一年多以来,我经常到这里散步,山顶有座观景台,但进去要买门票,而且全是游客,所以我一般不爬上去,半山腰有一座小喷泉,旁边有个挺宽敞的平台,我就坐在那里看日落,或者看海。”邱猎聊着稀松平常的话题,每说一句话,嘴里就呵出一团白气。


    “这座山的另一边是海吗?”蒋屹舟小心地走着,踩在松软的薄积雪上,尽量避开结冰的路面,时不时还要注意健步如飞的邱猎,以防她滑到。


    “是啊,你没有听见海浪的声音吗?”邱猎走在前头,眼尖地发现一旁的栏杆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雪鸭子,她往旁边挪了一步,一拳打飞了领头的那只,拍拍手,回头说道,“没听到也没事,再往上走几分钟就能看到了,山脚植被和建筑太多,挡住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蒋屹舟就从满是积雪的树枝缝隙中看到了海,夜里光线弱,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再往前几步,就到了邱猎说的喷泉,喷泉没有开启,只有精致的雕刻石像和结冰的水面。


    邱猎停下脚步,拨开休息椅上的积雪,用手帕纸抹了好几遍,坐了下来,“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住到一个坐公交车就能看到海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自由自在,你呢?你小时候有什么愿望?”


    “我小时候……”蒋屹舟回忆着,在邱猎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放在口袋里取暖,“我小时候想当亿万富翁,像我爸一样,坐在集团最高那层楼的会议室里,坐主位,所有人都得对我毕恭毕敬。”


    “看起来你还没有实现。”邱猎笑着摇了摇头,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大海。


    “不仅没有,还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人生过成了这样。”蒋屹舟自嘲地笑笑,转头看向邱猎,路灯把她的眼睛照得很亮,凛冽的风吹乱她的发丝,“不过还好,你的实现了。”


    “其实没有,因为我贪心不足,实现一个愿望,又会许下另一个。”


    “那你现在有什么愿望,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当你的阿拉丁神灯。”


    邱猎低头笑笑,笑意很快消散,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你得先告诉我,你今天改变的主意是什么。”


    “不如一起说?”蒋屹舟提议道,“我数三下,三、二……”


    ……


    “能不能不要离开?”


    “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