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我的逃亡春天》 板面店老板在后厨把炒勺转得飞快,煎饼摊摊主娴熟地卷起煎饼装进纸袋,维修师傅迅速拧好了机器上的最后一颗螺丝。
只有对峙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邱猎很想转身离开,面前那张黝黑的脸实在丑到可怖,但把后背暴露出来无疑更危险,她暗暗捏紧了手机。
大概只有十几秒,那人的眼神又重新变得飘忽,他错开邱猎的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又讲起了不存在的电话。刚开始泛黄的绿化带之间有一条近路,荧光绿的色彩穿梭期间,一拐弯就没影了。
邱猎无声地松了口气,确定他没有再跟过来,加快步伐往家里走。
晚饭是简单的煎牛排配芦笋,邱猎收拾完厨房,饭前叫的超市外卖也到了。她把几瓶饮料放进冰箱,剩下的零食整齐罗列到柜子里,最后,一把便携的水果刀孤零零地躺在干净的餐桌上。
邱猎盯着那把刀看了一会儿才拿到手上,她拔开水果刀的保护套,一道银白色的刀光反射在了她脸上。门边堆着两个今天刚送到的快递,她握着刀把轻轻划了一下,胶带随之散开。
“挺锋利的……”邱猎念叨了一句。
她顺手把另一个快递也拆开,两个纸箱压扁叠到一起,拿去书房她存了一个多月的废纸壳堆上。大大小小的纸壳堆成小山,见已经不能继续叠高,她找了根绳子,像包装礼物那样把它们捆了起来,手法略粗糙,但不影响实用性。
做完这些,她重新把水果刀装进保护套,放进了上下班背的帆布包里。
小区的广场舞音乐响起又停止,邱猎始终坐在电脑前安静地敲键盘。她如今不再像读大学时期那样参加各种征文比赛,但还是跟几本杂志保持着供稿关系,赚点外快,除此之外,她开始创作自己的小说。
这份工作的好处就在于,生活和工作能勉强维持平衡,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陷于混乱。
她现在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有并不充裕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智能手表发出活动提醒,邱猎站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她站在客厅的飘窗前,望向小区的万家灯火,这是个回迁房小区,如果不是周围没有合适的房子,她也不会选择这里。小区入住率不高,平时路上能看到的大都是老太太老头,命运的馈赠让他们有了体面的晚年生活,但邱猎每次从坐在路边聊天的他们之间经过,心里总是不太平衡。
时代给予一辈人礼物,却给另一辈人当头棒喝。
这很不公平,但她无能为力。
喝完半杯水,她侧身坐到飘窗上,拿出手机打开了社交平台:
【隐形仓鼠对你挤眼】
【隐形仓鼠一小时前来看过你】
邱猎往下看向未读消息,都是隐形仓鼠发来的消息:
【你今天上班打领带了吗?】
【看我中午在公司吃的便当,老板掏腰包请了个大厨给我们做。】
【你几点下班?】
【都是未读,看来是真的很少上线……】
……
邱猎一条接着一条读完,正纠结着应该按顺序回复,还是挑两句回复,对面竟然又发来了新消息:
【终于等到你上线了!】
【你不会已读不回吧?】
邱猎快速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说自己才刚上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基本是对方说了好几句,邱猎才回复一两句,不过她对谈话节奏把握得很好,适时提出一些不太私人的问句,虽然说得少,但也没让话掉地上。
隐形仓鼠说自己是去年毕业的,一直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最近才开始上班,她最后得出结论:【你看起来好忙!来海津一年多,居然都没怎么出去玩。】
【还好吧,我比较喜欢待在家里,又看手机比较少而已。】邱猎回复道。
【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靠漂流瓶联系了?】隐形仓鼠紧接着发了个大哭的表情。
邱猎对她的言下之意心知肚明,前一天已经因为这件事溜了她一圈,要是再继续推拉,反倒显得自己图谋不轨。她爽快地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隐形仓鼠也马上发来了好友申请。邱猎点了通过,并且还是按照“隐形仓鼠”的昵称给她设置了备注。
【要不要去海边转转?我爸的车钥匙今天归我,可以去接你。】隐形仓鼠发来了好友验证下的第一条信息。
邱猎转头看了眼摆在客厅的电子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视线转动,掠过了入户门,餐桌就摆在门边,桌面很整洁,只有通勤用的帆布包放得不太整齐。
她很委婉地发了两个字:【现在?】
隐形仓鼠显然没读懂她的婉拒,她紧接着说:【对啊!我这个星座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要不要出来?我去接你。】
【太晚了,我不想出门。】邱猎只好用更直白的语言拒绝。
【那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上次你请的我。】
邱猎端着半杯水,走到冰箱前,冰箱门上贴满了她到处搜罗来的冰箱贴,还挂着一张月历。客厅里没开灯,卧室里透出暖色的光,像一扇发亮的门,借着飘窗外的路灯,在客厅里走动也能看清路。
她冷淡地盯着月历,上面标注了一处“生理期”和几次“游泳”,这周六标注了“出差”,除此之外,这个月没有任何其他安排,然后她回复道:【最近比较忙,过几天吧。】
从此,邱猎上下班的必备物品多了一把水果刀,她庆幸自己不用坐地铁,不然连安检都过不了。郑姣更是严阵以待,她在网上买了防狼喷雾、辣椒水、报警器,还给自己家里里外外装了三个监控,并且筹备着买一把家用电锯放在床边。
“变态”依旧在那条路线上游荡,永远穿着那套荧光绿的运动套装,邱猎每天上下班都能看见。
大楼后有一片空地,有女同事下班后在这里打羽毛球,他还会站在旁边看。消息传开,楼里的女同事越来越不安,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会躲开,还会在群里互通有无,看他都出现在了哪些地方,好提前避开。
令邱猎头疼的是,他似乎跟自己住在一个小区里。只是因为她不爱出门,所以从来没碰到过。
一连四天,隐形仓鼠总能见缝插针地引出“什么时候吃饭”这个问题。
周四临下班,邱猎刚结束了一场医院护士辞职后讨薪的调解,对方起身跟承诺解决问题的领导道别,调解室逐渐安静下来。
“邱猎,”梁祐敲敲桌子,把邱猎从神游的状态里拉回来,“下班请你吃饭,有家酒店的泰餐还不错。”
“怎么突然请我吃饭?”
梁祐语调上扬,通知道,“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
“走?”邱猎瞪圆眼睛,问,“你又不干了?”
“不是,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要回我原来的地方了,去年搬来海津是临时帮老板忙,现在他运转过来了,我就要带我的三只祖宗回城,过上外卖‘村村通’的日子了。”
邱猎走到窗户边,倚着窗台叹息,“难得碰上跟我聊得来的,你就要走了。”
梁祐放下电脑包,走到了她身边,问,“你不会也跟她们一样,被那个变态搞得心神不宁吧?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我,能不能用法律手段来制裁他,我说理论上应该有人管,但实际情况是,他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管不了的。”
“一小部分吧,我最近碰到他,他倒确实没做什么,还有点躲着我的感觉。”
“我也看到过他,长得傻愣愣的,像是那种找几个人套上麻袋打一顿,都不敢跟别人说被打了的窝囊废。”
“说不准钻出麻袋的时候,还会一边傻笑一边流口水。”邱猎接话道。
梁祐跟着笑了笑,“看你闷闷不乐的,哪里想不开?”
“也没什么,只是最近突然会想到,千里迢迢跑到海津来,是不是我做错了?”
梁祐闻言转过身,一巴掌拍在邱猎的肩膀上,“你有什么错?应该留在老家的村里?还是肇邸那样的破公司?”
“你哪来这么大的手劲!”邱猎吃痛地揉着肩膀。
“住城中村的时候搬猫砂练出来的!”梁祐嘚瑟地抿了一下嘴唇,接着说,“你听说过无脚鸟吗?”
“我知道,阿飞正传嘛,‘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死亡时才会落地’,我们是吗?”
“一半一半吧,族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往更远更好的地方走,总是没错的,我小时候哪能想到自己也有麦当劳自由的一天呢。”
“那确实很了不起了。”邱猎把手肘支在窗台上,低头捂住了脸,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有点郁闷,上周想拿回护照被驳回了。”
梁祐说着绕到邱猎另一边,对着那边的肩膀的也来了一巴掌,“这就是我不当执业律师的原因。”
邱猎别过头,从手指缝里看她,“不是因为你没过法考吗?”
“因果倒置!社保得自己交,工位费一年好几千,加班就够苦了,还得按小时掏电费,我可不是受虐狂。至于你嘛……你想去哪?”
窗外一只麻雀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电线上,邱猎随之看去,没有回答。
“不重要,我今年去岘港过年,到时候给你打视频。”
“梁祐你还是人吗?”
“好啦,等你培训回来大概见不到我了,晚上的饭我请了,不过我得先回去一趟伺候三只祖宗。”
邱猎点点头,和梁祐分头行动。
她现在已经能习惯性无视那道荧光绿身影,回到家之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两根宠物火腿肠揣进兜里。
再出门的时候,小区里的流浪狗啃火腿肠啃得正欢,旁边摆着装了干净自来水的塑料碗,一头银发的大姨正从垃圾桶里翻找能卖钱的塑料瓶,旁边堆着一捆扎好的、经过压平的废纸壳。
一个丰收的傍晚。
邱猎坐在出租车上,终于给隐形仓鼠回复了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