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讨厌树林深处这种潮湿的感觉，很可惜，在这村落中，你已经待了三天了。


    一个月前，你收到寄来的包裹，上面是十年前的案件卷宗：


    七月三日清晨，惠子的尸体被发现俯卧在大佛寺观音佛像前，口鼻出血，死因是:坠亡。


    镇上的警方接到报案，迅速赶到了现场，年龄14岁，怀疑死亡时间:凌晨，根据现场勘查，惠子攀上约15米高的观音像后，一跃而下，脑部出血。


    惠子的尸体在警局停放了一天左右，做了简单的检验，随后家人将其埋葬在大佛寺后山的墓地。


    她的死因一直没有查清，寺庙当时已经荒废多年，尽管建筑拥有上千年的历史，但观音像却是新造的，供奉的人并不多，事发是在凌晨，目击者也没有找到。


    事发一周后，警方发出声明:惠子死于自杀。尽管并没找到任何自杀的证据，也没发现她的遗书。


    这些卷宗用十分粗糙的牛皮纸包裹着，还散发着一股灯油的气味，好像在古早的柜子里存放了很久很久。除了文字记录，还有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而正是这些照片，把你带到了这个荒废已久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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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你站在佛寺的门口，注视着里面黑黝黝的大殿，周围潮湿的空气中混杂了灯油的气味，跟你手中的文件一样的味道。


    “你是她的？”  “同学，中学同学。" 在昏暗的烛光中，你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男人，他已经径直往前走去。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你的来意，刚刚也对之前的卷宗和照片了如指掌。这时，他好像微微抽动嘴角，似乎是在回忆起跟惠子的往事。


    随后，你跟着他走进了大佛寺，一个高达15米的泥塑观音像在安静地俯视着你们。观音的面容好像似曾相识，但在巨大的塑像前，你时常只能注意到某一个部位。“这是二十多年前造的观音像，很大吧？” 他好像很在意你这种审视的目光，用手摩挲着裤子，你留意到他手背布满了很深很深的皱纹，像老人一样。


    “嗯，是同一个？" 你问的是案发时是不是还是这样的观音像。


    “对的。”


    根据之前寄过来的资料，观音像是在惠子出生那一年落成的，虽然寺庙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里面的佛像却因战乱被盗许久。没有佛像的寺庙就宛如失去了灵魂，只剩下华丽的空壳。


    "她有宗教信仰么？"


    "没有。“


    此时，男人慢慢地转向你，你终于在昏暗的烛光中看清了他漆黑的眼窝，并没有任何眼珠。


    "她就是神。"


    他突然靠近，用苍老的双手抓住了你，抢过你手上的照片。


    是惠子尸体的特写。


    他扬了扬手中的照片:“你不知道，她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乌鸦，刚才～就在不远处的森林里看着你呢。”


    “在那！” 男人突然转身往观音像的背后冲过去，惊起了躲在神像后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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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说过乌鸦的故事么？”男人抬起头，眼窝在烛光下形成两个深黑的洞，好像在寻找口中惠子死后变成的乌鸦。他没等到你的回应就继续自说自话：


    从前，乌鸦是森林之神，它能为所有生灵预测未来，乌鸦的每一次啼叫，包含了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所有生命的终点，所有故事的结局。


    一天，乌鸦的信众跟它说，远方的民众开始信仰新的神，那也是能预测世界的神灵。只要告知它这世间的所有事情，神灵就能预测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而且，它还能不断复制生产，它的贡品就是人们输入的所有信息，一旦输入了，就能为远方的每一个信众预言。


    "是吗？"乌鸦在制作精美的神龛中微微抬起了头。"这就是我20年前的预言应验了。"


    "那怎么办？"信众跪在地上焦虑地问到。


    "把神龛再翻新吧。"乌鸦说完，抖动着翅膀飞走了。


    “就在这里。”你顺着男人的手指往观音背后的方向望去，底座莲花的花瓣上面草草地刻着一只鸟，在昏暗中，你甚至以为那是小孩的涂鸦。


    男人用手抚摸着底座上的纹理，仿佛在阅读一本古老的书。在没有一丝光线的角落里，继续他的故事：


    一个月后，原来精美的神龛更焕然一新，鎏金的立柱上雕刻上了乌鸦的云纹，底座的彩绘也增加了更加华美的装饰。


    信众还在擦拭着神龛精美的底座，却听到远方的神的信徒开始猎杀乌鸦~他们的神说乌鸦是不祥之物，会带来厄运。


    "是吗？"乌鸦在翻新的神龛中微微抬起了头。"这就是我20年前的预言应验了。"


    "那怎么办？" 信众焦虑地停下了手问到。


    “把神庙也扩建了吧” 乌鸦说完，抖动着翅膀飞走了。


    于是，信众们用了整整10年，把神庙全部翻新了，重新雕刻好柱子，重新刷新了屋檐，重新装饰了石灯笼。工程实在太大，他们聚集了附近村落的村民和工匠，筹集了资金。


    他们一边完成工程，一边打听着远方的神的消息。当远方的民众把国内最后一只乌鸦杀死时，这个深入家家户户的神又有了新的神谕：神现在已经不需要供养，也不需要仪式供奉了。信众想要获得跟神一样的能力，就把神龛拆掉吧。


    于是，家家户户为了获得与神一样的预知能力，把神龛都拆掉了。但是，他们仍然没发现自己预测未来的力量，神龛拆除了，乌鸦绝种了，但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仍然是当下的世界和瞬时发生的变化，并没能看到期待已久的未来。


    “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男人突然问道。


    你并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些涂鸦，对这神鬼的故事也意兴阑珊。你看着男人攀上了观音像，这以往是神灵才能进入的禁区，他手上的照片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映出一个熟悉的轮廓。可是你一直想不清那是谁，就跟着爬上了佛像。


    “只有视觉消失了，才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是神最后的预言。


    这时，你跟随着男人一步一步攀上了十五米高的观音像，在黑暗中，他好像拥有了双眼，变成一个黑影熟悉又灵活地攀爬着。而拥有视觉的你却只能借着下面微弱的烛光慌乱地摸索，直到你们站上了观音像的头部，在高处看到了异常宏伟的大殿，以及观音像柔和熟悉的轮廓。你知道，男人此时面前仍一片漆黑，甚至看不到你眼中因高度而产生的恐惧。


    “只有视觉消失了，才能成为神。”


    乌鸦坐在扩大了三倍的神庙中，面前都是失去了视力的民众，他们再也不需要乌鸦的预言，眼前充斥着未来变换的故事。


    "我们已经掌握了未来，你再也不能掌控我们了。"其中一个村民眼中看到了乌鸦的死亡，神庙的倾覆，树林的荒废。


    "这是我20年前的预言灵" 话音未落，一支箭把乌鸦射落。


    "它还有多少20年前的预言？"民众戏谑地说道。


    只有真正的神才能预见自己的死亡，它不是。


    这时，男人把手中的照片递给你，他粗糙的双手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凌厉。


    为了不再被这种预言蒙蔽，失明了的民众决定把眼中看到的未来记录下来，二十年后，四十年后，六十年后。他们成了未来学家，预言着未来的每一个故事。他们成了新的神，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他们预见了佛教的到来，在传教和尚来之前就提前修建好了华美的佛寺和观音。


    他们预见了未来人们的出生和死亡，于是在婴儿出生时就把每个人的一生记录进卷宗里。


    他们预见了国家的发展，于是未来的王在不满5岁时已登基，成为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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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你突然想起手中照片的人是谁了，正是十年前的你。你无法想象自己闭上眼睛的容貌，也忘记了10岁时的模样。


    你就是惠子。


    “像你说的，我就是能预见未来的神。”


    男人朝着你笑了笑，你知道他的视线是黑暗的，他并不是惠子的同学，也不是什么拥有预知能力的神。


    “那天我看到你从上面摔下来。”


    就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