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宁薇

作品:《在龙先生分手后

    夜色渐深,他们沿着河岸慢慢散步。晚风带着河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吹散了餐厅里残留的葡萄酒味。


    龙静渊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突然侧头问道:


    “说起来,你今年才二十岁,应该还在读书?”


    库洛齐正偷偷嗅着风中龙静渊发梢飘来的雪松香,正在研究河面上撒欢的野鸭子,闻言轻笑:“怎么,查户口?”


    龙静渊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难得的认真:“只是好奇你这个阿姆斯特丹家的小少爷,是怎么做到每周至少四天赖在我公寓,还能顺利毕业的。”


    “事实上,”库洛齐摸了摸鼻子,“我正准备申请研究生,换个学校。”


    “你有打算了吗?”


    “有,母亲希望我去琴社继续就读金融管理…”库洛齐罕见的停顿了一会儿,他望着远处的河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龙静渊说他想去利百伯大学读法律专业。


    “嗯哼,然后呢?你的意愿呢?”龙静渊问他。


    库洛齐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想:都问道这一步了,我不回答反而显得我很小家子气,我可不希望静渊觉得我是个扭扭捏捏的人。


    于是他坦诚回答:“去利百伯大学,读法律专业。”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龙静渊的意料。


    “怎么会突然想学法律?”他走到库洛齐身边,并肩望向河面,“我以为你会更倾向于金融或者管理,毕竟……”


    “毕竟我家是做这个的?”库洛齐接过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觉得,比起在既定规则里玩数字游戏,去研究甚至制定规则,挑战性更大一些。”


    他顿了顿,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龙静渊的那双浅褐色眸子,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属于二十岁青年的清醒:“我这个人,没什么济世救民的伟大抱负。只是觉得,权力和财富如果必须存在,那至少应该有更坚固的笼子来关住它们。法学,大概就是打造笼子的手艺。”


    龙静渊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


    夜色掩盖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他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夹,抽出一张纯白只有一串私人号码的名片,翻到背面。


    库洛齐好奇地看着他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名片背面利落地写下几行字。


    写完,龙静渊将那张名片递给他。


    库洛齐接过来,借着路灯的光看去——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致亲爱的亚瑟:


    库洛齐,我朋友。


    你看着办。


    静渊。


    库洛齐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肩膀微微抖动:“我的天……你们这些‘臭老头’的做派,到底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晃着那张小纸片,“这语气,跟我爸当年把我塞进伊春公学时一模一样!”


    龙静渊将钢笔收好,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库洛齐还在笑,“就是没想到你也会写这种…充满特权阶级傲慢的东西。”


    “亚瑟·温斯,我的导师,现在应该被提拔成利百伯大学的副校长了。”龙静渊平静地解释,“他讨厌长篇大论。”


    库洛齐突然止住笑声,好奇地问:“所以这招是谁教你的?你父亲?”


    “我母亲。”龙静渊望向河面,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当年她就是这样把我塞进去的。”


    库洛齐瞪大了眼睛:“宁薇阿姨?等等等等,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静渊。”


    龙静渊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轻轻点头:“你看我像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不可能!”库洛齐惊呼,“我妈说宁薇阿姨可是一位很温柔恬静的美人。”


    “那是她在陌生人面前的伪装。”龙静渊眼中闪过怀念的神色,“实际上,她是我见过最有办法对付我的人。记得我五岁时不想学钢琴,她把我的玩具全部捐给孤儿院,然后说——”他模仿着母亲当年的语气,“‘现在你有大把时间思考到底学不学了’。”


    库洛齐张着嘴,完全无法把龙静渊描述的这个女性,和母亲口中那个“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联系起来。


    “所以…”库洛齐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你这种偶尔简单粗暴的处事方式,是从宁薇阿姨哪儿学来的?”


    龙静渊思考了一下:“可能吧,小时候我更爱和她待在一起,关于我父亲,我只记得起那张满是胡渣的脸。”


    他顿了顿,又难得的多说了几句:“她总是说,‘静渊,这不是傲慢,真正的沟通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的废话’。”


    库洛齐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卡片,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龙静渊会在父母去世后,还能独自撑起整个龙氏——他骨子里流淌着宁薇阿姨那种举重若轻的魄力。


    “你知道吗?”库洛齐小心翼翼地将卡片收进内袋,“我一直以为你像你父亲。”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龙静渊淡淡道,“外表像我母亲,性格像我父亲。”


    “但现在我觉得…”库洛齐看着他被灯光勾勒的侧脸,“你其实最像宁薇阿姨,外表温柔,内心却比谁都坚定。”


    龙静渊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库洛齐一眼: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他们继续沿着河岸漫步,库洛齐忍不住追问:


    “那谁是第一个?”


    “你真的想知道?”


    “我大概猜到了,我不想知道了。”库洛齐那只不安分的左手早已偷摸牵住了龙先生的右手。


    龙静渊的手心很热,很细腻,和他冷淡的外表完全不搭。


    库洛齐又继续问道:“那,宁薇阿姨还有没有其他趣事?我还想听听…”


    龙静渊思考了片刻:“我想想……也许她在我十岁时一个人带着我在我爸出差那天,偷偷飞到欧洲去赛马,结果被我父亲当场抓包,算是个很有趣的事?”


    库洛齐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位温婉的东方女子骑着烈马驰骋在草场之上,忍不住笑出声: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偶尔会露出那种…叛逆的表情了。”


    龙静渊挑眉:“我?叛逆?”


    “就像在拍卖会那天,”库洛齐揶揄道,“明明可以正常竞价,非要跟我抬到天价。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龙静渊轻轻“哼”了一声:“那是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的教训。”


    “那现在呢?”库洛齐凑近他,“还觉得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吗?”


    龙静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运河的波光在他眼中荡漾,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库洛齐耳中:


    “库洛齐,你的确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