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长公主她是一只妖

    凛凛朔风灌入耳朵。


    灵台渐渐清明,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大疼痛袭来,似乎每一个骨头缝里都钻进去一个钉子,破碎的骨头又戳破皮肤,皮肤如裂帛,每一寸的撕扯都痛彻心扉。


    特别是头,似乎被巨鼎重重砸下,又捶到地底。


    “欧……呜呜……”一串近在耳边的稚嫩又原始的声音,让懿阳浑身一个激灵,从天灵盖到脚趾尖都颤了三颤,原本沉重的眼皮如受惊的蝴蝶般掠起。


    一道刺目的光照进眼里。她眨巴眼睛,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汹涌草地,枯黄肃杀,在狂风中簌簌作响,如不死的战士。


    没有高楼亭台,没有曲廊折檐,只有肆无忌惮的阳光将无边的天地注满。


    她趴在地上,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一种陌生又让人莫名安心的味道,她又使劲嗅了几口。


    这,难道是地狱,地狱看起来也不糟糕啊。


    她尝试动一动手指,却看见一只浅灰色的毛茸茸爪子映入眼帘,近在咫尺,压断了几根枯草,浅淡的草汁浸染到尖利的爪子上。


    妖狼族!


    我被这些畜生给抓了!


    他们想做什么?!想到在史籍中看到那些亡国贵女所遭受的非人的凌辱,一阵比死更甚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欸,不对。


    我不是死了吗?火油都没让我死透吗。


    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那只近在咫尺的狼爪让她动都不敢动,只听见那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一双破旧的皮靴出现在她眼前,一块块皲裂的皮革如被刀刮过的鱼鳞一般。再往上看,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戴着头盔,鼻梁高高,皮肤黝黄发黑,就像这片枯黄皲裂的土地。眸子却晶亮,神情冷肃,一手看着陌刀,似乎极是戒备。


    赤衣玄甲,正是我大乾的士兵,懿阳心里稍安定了些。他应该可以杀了面前这只狼。


    “没死啊?”他语气淡淡,似乎带着些失望。


    他巡逻时发现军营外一只狼探头探脑,怕是妖狼族的探子,便立刻骑马追了过来。


    结果被这一吓,这傻狼慌不择路自己一头撞上山坡上的石头。速度还极快,照理脑壳都能撞碎。


    蠢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只普通的狼,不会是妖狼族,他心想。


    那应该能吃。


    反正,他不吃,一个转身功夫,被其他人看见也会吃了。


    可现在这只狼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它浑身苍白色的毛,蓬松油滑,还挺好看。


    见它不能动弹,士兵壮着胆子,蹲下,掰开它双腿,细看一眼,还是只没下过崽的小母狼。


    这时小母狼冲他吃力地抬了抬头,发出“欧欧……”声,似乎像人一样急着要说话。


    下一瞬又立刻捂住自己嘴巴,两只眼睛垂下,死死盯着自己突出的嘴巴,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大嘴巴似的。


    士兵被这滑稽的一幕逗乐了,用马棒轻轻戳了下它的爪子,道:“小母狼,你不是妖狼族的探子吧?嗯?”


    听完这话,没被石头撞晕的灰狼,“嗷——”了一声,真晕了过去。


    虽已近戌时,但草原上只是笼罩着一层淡淡暮色,太阳歪在西边,硕大无比,将坠未坠。


    士兵将小母狼拖到岩石后头,这样一搬动,忽然看见她身旁草丛里一柄没鞘的剑。他有点奇怪,顺手拾起。


    将母狼藏在草深处。又回营里转了两圈,直待天全黑,才又用大青马,将其运回营帐。


    他有个自己单独的营帐,是个废弃的马棚改的,一半铺着干草,上面一层布单做床,另一边放在个破破烂烂,上下都合不起来的木箱。


    他掀起布单,将母狼扔在干草堆里,又盖上。从破木箱里翻出一个缺了个角的铁盆,走到账外开始生火煮水。


    “呦,阿尘,今天抓到啥美味啊?”不远处一个扛着长戟的步兵凑了过来,被他一说,附近的人纷纷伸长了脑袋。


    一个骑兵正给自己的瘦马喂干草,冷哼:“还美味呢?这附近花田鼠都吃完了,草根也先紧着将军们吃,郭忘尘,你不会是想把自己哪只手煮了吧?呵呵。”


    “要煮也先煮你的。”郭忘尘淡淡道,又脱下一只靴子,往那凑来的步兵一扔,那步兵猝不及防,捏着鼻子栽倒,还抽了抽右腿,如真死了一般。


    旁边帐篷不知谁笑骂道:“咳咳,马四六被阿尘靴子臭死了喂,他娘的,阿尘你好歹洗下再煮啊。”说完,喘息不止,肺里如鼓风一般。


    “马四六死了?那把马四六吃掉。”一小声惊喜道。


    听了这话,倒地的步兵赶紧爬了起来,冲那说话的人作势刺了两下。


    “等我煮好了,叫你们。今天元日,要给自己加个餐啊。”郭忘尘道。


    原本以为能捞着好的士兵们,大失所望,连接地叹气摇头,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几个淡淡嗯了一声,其他人懒得吭声,就又散开了。


    水中热气渐渐腾起,又不断被这夜风吹散。


    草原的军营里,又恢复一片死寂,似乎不舍得多发出一个声音,来增加对体力的无谓消耗。


    郭忘尘将破皮靴踢进营帐,赤着脚将热水端进去,拔出腰间匕首。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上一次进腹的东西,还是两天前那只皮包骨头的花田鼠。


    人在饿到极致时,就是一头想觅食的动物,大脑停止思考,任由本能驱持。


    他要把这头小母狼剥皮吃掉!一想到那白花花的生肉被沸水烫得半生不熟的模样,他简直就要疯了,再不吃东西,肚里的馋虫就要把他的脑髓吃了!


    风拍打帐篷,布帘煽动,月亮时不时偷看一眼,扔进细碎的光。


    他一把掀起床单,匕首寒光凛凛,月影闪了又闪,他如被石化一般,半分不动。


    待听到篷外马蹄声,才醒过神来,连连后退,不小心踢倒了热水,热水溅到小腿上,他痛得龇牙咧嘴的逃到帐篷外,猛地双手在背后合起帐帘。


    “我看到了什么?!”郭忘尘双手捂着额头,心道:“是不是饿糊涂了?出现幻觉了?那那那……是个女人?她好白啊。不对,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这里鬼地方只有蚊子是母的!”


    上一次见到女人,尘封的回忆漏下一个碎片,是外婆,正举着鞭子在抽打幼年的小小的他。


    “都不是好东西。”他喃喃道:“狼,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再进去确认下,只要沾了一样,立刻剐了她!”


    他打定主意,立刻又冲进营帐。


    干草堆上,一个女人正看着帐篷顶那三个漏风的洞发呆。细碎星光漏在她身上,又滑下去。


    她神情清冷又绝望,似乎有一肚子的伤心事。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身子抖动,微微蜷缩了下,这才注意到站在一丈外,死死盯着她身子,如石像一般的那个士兵。


    她一怔,忽然怒斥:“你是谁?大胆,滚出去!”随即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赶紧拿布单包住自己。


    “好好好!”郭忘尘仓皇滚出去,一想不对,随即又进来,脸皮涨得通红:“这是我的帐篷,我为什么要滚?你是谁?”


    “你个……你个流氓,你质问我?”女子一扬下巴,傲慢的模样让郭忘尘立刻定了定心神:“我,郭忘尘,步兵第一伍的伍长。你……应该是妖狼族的吧?”


    “妖狼族?”她缓慢吐字,似乎这三个字极为陌生一般。


    昏死前的画面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个梦罢?梦里自己竟然变成一头狼,可这个士兵的脸,正是昏死前自己看见的那个。


    郭忘尘已经饿的前胸贴肚皮,他可以立马杀了她,照样煮了。可是一旦她的气息被妖狼族发现,自己也是难逃一死。更何况,他也下不去口。


    他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你个小母狼在我床上化形了,他娘的,你走吧!”郭忘尘背过身蹲下来,拾起自己的铁锅,发现被自己踩塌了一边,心里一阵疼。


    “小母狼?”她尚在自言自语。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郭忘尘心里哀叹。


    “我叫懿阳,你知道我吗?我可不是妖狼,我是凡人族的长公主。”女子声音清朗好听,他一回头,只见布单下是一双雪白如奶糕的双脚,不觉又怔了神。


    “问你话!流氓!你们主帅是谁!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眼神,懿阳退开三步,靠在帐篷一角。


    “找你?你个狼崽子笨头笨脑把自己撞晕了,我捡你回来,准备……哼。别给我在这刺探军情了。快走吧,别等我后悔,又……又把你抓来生烫着吃了。”


    月光下,这青年语气冷然,脸却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懿阳并不理会这呆头鹅,看着他衣领上的火焰纹,这图案,她只在史书上见过,惊疑道:“你是镇西军?你们不是二十年前就全军覆没了吗?”


    “二十年前,全军覆没?”郭忘尘呆呆地重复道。


    “今年是哪一年?”


    郭忘尘觉得自己现在显得很蠢,但她这样清冷高傲的模样,似乎让人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更何况……她将自己的床单裹在身上,里面啥都没穿,他咽咽口水:“天佑二十年……元日”


    可是天佑没有二十年。


    天佑十九年腊月,二皇子周岁宴上被太子毒杀,皇帝震怒,太子入狱。这伴随着太子出生的天佑年号被改为“丹成”。


    而这个倒霉的太子就是自己的父皇。丹成初年的年末,他会被救出来,全身体无完肤,经过一年多的救治方能下地行走,可是双眼处却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他从不提自己经受了什么,甚至宽宥了刑部涉案的官员。


    “二十年前……”懿阳不敢相信。她看看自己依旧光洁的皮肤,没有被火烧灼的痕迹。


    她重生了。


    “父皇才入狱,我要去救他!”


    这时帐外,一阵马蹄喧嚣,来人似乎不少。


    “忘尘,快出来,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快,话音刚落,接着一阵嬉笑。


    郭忘尘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又立刻在箱中拉出一件赤色长袍,扔给懿阳手里,语速极快,又将那柄没鞘的剑递给她,神情严肃:“立刻换好,躲在干草堆里,脸朝下,盖上布单。你如果被外面的人发现,就真的要被吃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