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雨落人间之人暖

作品:《青云不渡

    清河镇的雨,下得缠绵。


    不大,却密密匝匝,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整个小镇都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客栈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混着水汽的冷风钻了进来。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脸上堆着笑。


    “住店。”宋红棠收起伞,随手抖了抖身上的水,“两间上房。”


    “好嘞。”掌柜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宋湘潭怀里的孩子,“这是……?”


    “路上捡的。”宋红棠淡淡道。


    掌柜的愣了一下,又立刻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表情:“那得再加一床被子。”


    “麻烦了。”宋湘潭抱紧了怀里的阿宁,轻声道。


    阿宁的眼睛还睁着,却明显有些困了。他的睫毛上沾着一点雨珠,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先去洗洗。”宋红棠转头,“你身上都是血。”


    “嗯。”宋湘潭点头。


    掌柜的引着她们上楼,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最近这清河镇可不太平,客官你们晚上可别乱出门。”


    “哦?”宋红棠挑眉,“怎么个不太平法?”


    “前几天,镇外那破庙里,死了个人。”掌柜压低声音,“听说死状可吓人了,身上一点血都没有,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似的。”


    宋湘潭脚步微顿。


    “官府的人来了没?”宋红棠问。


    “来了,来了。”掌柜摆手,“可来了也没用啊,连个凶手都找不到。”


    “那你们还敢开店?”宋红棠问。


    “不开店吃什么呀?”掌柜苦笑,“再说了,真要闹邪祟,有各位仙长在,我们还怕什么?”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她们腰间的剑。


    “我们只是路过。”宋红棠说。


    “是是是。”掌柜连忙点头,“仙长们是路过,路过也好,路过也好。”


    他把她们领到二楼靠里的两间房门口:“这两间,都是上房,干净着呢。”


    “嗯。”宋红棠推门而入,“你先把孩子带去洗。”


    “是。”宋湘潭抱着阿宁,进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关上,外头的雨声被隔绝了一些,却仍像一层薄薄的纱,笼在耳边。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台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光不算亮,却足够驱散潮湿的寒意。


    宋湘潭把阿宁放在床上,蹲下身,与他平视:“我去叫人给你烧水,你先换身干净衣服。”


    阿宁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会自己脱衣服吗?”宋湘潭问。


    阿宁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你先脱。”宋湘潭起身,“我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她走到门口,刚要开门,衣角忽然被轻轻拽住了。


    “……”宋湘潭回头。


    阿宁坐在床边,小手攥着她的衣摆,眼睛里满是不安。


    “怎么了?”宋湘潭问。


    阿宁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不要走。”


    宋湘潭愣了一下。


    “我不走。”她说,“我就在外面。”


    阿宁抿着唇,还是没有松手。


    “我怕。”他很小声地说。


    雨声敲在窗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不停地敲。


    阿宁的手指,有些冰凉。


    宋湘潭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那你先等一下。”她说。


    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又折好,从门缝里塞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宋湘潭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木盆走进来,木盆里是刚烧好的热水,冒着热气。


    “这是给小少爷用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放下吧。”宋湘潭说。


    小姑娘把木盆放在屏风后,又把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放在床边,小声道:“如果还需要什么,叫我一声就行。”


    “辛苦了。”宋湘潭点头。


    小姑娘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阿宁一眼,眼里带着一点怜悯。


    门关上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水汽从屏风后缓缓升起,带着一点暖意。


    “我帮你洗。”宋湘潭说。


    阿宁明显僵了一下。


    “你自己能洗吗?”宋湘潭问。


    阿宁抿着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湘潭看着他,“那就一起。”


    她把屏风拉好,又把油灯挪到屏风边,灯光透过薄薄的布,投出一团柔和的光晕。


    水声响起。


    阿宁起初很拘谨,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你怕我?”宋湘潭问。


    阿宁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会打你。”宋湘潭说。


    “我知道。”阿宁小声道,“你救了我。”


    “那你还怕什么?”宋湘潭问。


    “我怕……”阿宁想了很久,“我怕你不要我。”


    宋湘潭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爹呢?”她问。


    阿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我爹……”他咬着唇,“他死了。”


    “你娘呢?”宋湘潭问。


    “我娘……”阿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也死了。”


    宋湘潭皱眉。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阿宁说,“爹说,她去很远的地方了。”


    “那你这些年,跟你爹一起过?”宋湘潭问。


    “嗯。”阿宁点头,“我们住在镇外的破庙里。”


    破庙。


    宋湘潭想起那一地干涸的血迹,和那具被烧成灰烬的尸体。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他……”阿宁想了想,“他有时候会打我。”


    宋湘潭指尖一紧。


    “但他也会给我买糖吃。”阿宁又说,“他说,等他赚了钱,就带我去城里。”


    “他打你,是因为什么?”宋湘潭问。


    “因为我不听话。”阿宁低下头,“有时候,我会偷偷跑出去。”


    “跑出去做什么?”宋湘潭问。


    “去镇上看别人。”阿宁说,“看他们有娘,有爹,有很多好吃的。”


    “那你羡慕吗?”宋湘潭问。


    “羡慕。”阿宁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也有爹。”


    “现在呢?”宋湘潭问。


    阿宁沉默了很久。


    “现在……”他声音很轻,“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宋湘潭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阿宁也愣了一下。


    “至少,现在有。”宋湘潭补了一句。


    阿宁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你会一直都在吗?”


    “不会。”宋湘潭说。


    阿宁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我还有任务。”宋湘潭说,“我不能一直留在清河镇。”


    “那你会把我丢下吗?”阿宁问。


    “不会。”宋湘潭说,“我会先给你找一个地方,让你能活下去。”


    “那……”阿宁犹豫了一下,“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走到哪里。”


    阿宁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很瘦的手,指节突出,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干粗活磨出来的。


    “那你……”他抬起头,“你能不要现在就走吗?”


    “我现在不走。”宋湘潭说。


    “那你能陪我一会儿吗?”阿宁问。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宋湘潭说。


    “我是说……”阿宁想了想,“等我睡着之后。”


    “你睡着了,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宋湘潭问。


    “有。”阿宁很认真,“我醒来的时候,如果看到你还在,我就会知道,你没有骗我。”


    宋湘潭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挺会讨价还价。”她说。


    “我只是……”阿宁抿着唇,“我只是很怕。”


    “怕什么?”宋湘潭问。


    “怕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阿宁说,“以前,我娘就是这样。”


    “你娘?”宋湘潭皱眉,“你不是说,你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吗?”


    “嗯。”阿宁点头,“那天晚上,她抱着我,哄我睡觉。”


    “她说,她会一直在。”


    “可我醒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你娘。”她说。


    “我知道。”阿宁说。


    “我也不会像她那样。”宋湘潭说。


    “你会比她好。”阿宁很认真。


    “你怎么知道?”宋湘潭问。


    “因为你救了我。”阿宁说,“她没有。”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他身上的血和泥都洗干净,又用干净的布,一点一点擦干。


    “冷吗?”她问。


    “不冷。”阿宁摇头。


    “嘴硬。”宋湘潭把被子掀开,“快进去。”


    阿宁钻进被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油灯的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睛映得发亮。


    “你真的会在吗?”他又问了一遍。


    “会。”宋湘潭说。


    “那你不要骗我。”阿宁说。


    “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阿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闭上眼睛。


    雨声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


    房间里很安静。


    宋湘潭坐在床边,手放在被子上,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


    ——宋红棠,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小孩了?”


    门关上时,宋红棠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带着一点似笑非笑。


    “我只是……”宋湘潭顿了顿,“不想让他再做噩梦。”


    “你以为,你能护他一辈子?”宋红棠问。


    “我不能。”宋湘潭说,“但我能护他一阵子。”


    “一阵子之后呢?”宋红棠问。


    “一阵子之后,他会学会自己护自己。”宋湘潭说,“就像我一样。”


    “你以为,你自己护得很好?”宋红棠冷哼,“你今天在破庙里,若不是沈砚辞拦着,你现在已经躺回青云宗的床上了。”


    “他只是说,别打断我。”宋湘潭说。


    “你还替他说话?”宋红棠挑眉。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湘潭说。


    “实话?”宋红棠冷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砚辞。”宋湘潭说,“青云宗的弟子。”


    “他是沈倦容的侄子。”宋红棠说,“是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之一。”


    宋湘潭脚步一顿:“当年那件事?”


    “你娘的事。”宋红棠说。


    “他跟我娘的事,有什么关系?”宋湘潭问。


    “你以为,你娘当年,是一个人下山的?”宋红棠问。


    “不是吗?”宋湘潭问。


    “她跟青云宗的人,一起下山。”宋红棠说,“其中,就有沈砚辞的娘。”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冷了几分。


    “她们是一起死的。”宋红棠说。


    “一起……”宋湘潭瞳孔微缩,“死?”


    “至少,是一起失踪。”宋红棠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们。”


    “那沈砚辞……”宋湘潭说。


    “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宋红棠说,“被人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你当时也在?”宋湘潭问。


    “我不在。”宋红棠说,“但我后来,查过。”


    “查?”宋湘潭皱眉,“你查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宋红棠说,“我不相信,你娘会就那样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镇里。”


    “那你查到了什么?”宋湘潭问。


    “查到的,都是你现在还不该知道的东西。”宋红棠说。


    “长老。”宋湘潭抬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宋红棠说,“至少,在你能一剑斩了我之前,你都是。”


    “我不会斩你。”宋湘潭说。


    “你当然不会。”宋红棠说,“你连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都下不去手。”


    “我已经下手了。”宋湘潭说。


    “你下手之前,犹豫了多久?”宋红棠问。


    “……”宋湘潭沉默。


    “你娘当年,也犹豫过。”宋红棠说,


    走廊尽头的风,忽然大了一些。


    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


    宋湘潭的指尖,微微收紧。


    “你以为,他心里没有这一笔账?”宋红棠说,“你以为,他看到你,不会想起当年的事?”


    “那你呢?”宋湘潭问。


    “我?”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看到他,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事?”宋湘潭问。


    “会。”宋红棠说,“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跟他扯上太多关系。”


    “可我们已经扯上了。”宋湘潭说。


    “那你就记住——”宋红棠说,“你是火凤宗的人。”


    “我不会忘。”宋湘潭说。


    “你最好不会。”宋红棠说,“下去吃饭。”


    “阿宁还在睡。”宋湘潭说。


    “让他睡。”宋红棠说,“他今天,已经受够了。”


    “那我……”宋湘潭犹豫了一下。


    “你也受够了。”宋红棠说,“你今天,流的血,不比他少。”


    宋湘潭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那里的血迹已经干了,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走吧。”宋红棠转身,“我有话跟你说。”


    “是。”宋湘潭跟上。


    客栈的大堂里,客人不多。


    稀稀落落的几张桌子旁,坐着几个避雨的行脚商人,低声聊着天。


    柜台后,掌柜的打着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角落里,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已经有人先一步坐下了。


    白衫,长剑,眉目清冷。


    沈砚辞。


    他面前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筷子却没动。


    他只是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


    “你倒是会挑位置。”宋红棠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视野不错。”


    “只是想看看雨。”沈砚辞说。


    “你在山上,看得还不够多?”宋红棠问。


    “山上的雨,跟山下的不一样。”沈砚辞说。


    “哦?”宋红棠挑眉,“哪里不一样?”


    “山上的雨,干净。”沈砚辞说,“山下的雨,有味道。”


    “血腥味?”宋红棠问。


    “还有别的。”沈砚辞说,“有泥味,有汗味,有人味。”


    “你倒是很会说话。”宋红棠说。


    “只是实话。”沈砚辞说。


    宋湘潭在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


    她能感觉到,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宋红棠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沈砚辞身上。


    沈砚辞的目光,则落在窗外的雨上。


    “你今天,做得不错。”宋红棠忽然开口。


    “嗯?”沈砚辞收回视线。


    “在破庙里。”宋红棠说,“你提醒我,不要打断她。”


    “我只是不想她死。”沈砚辞说。


    “你不想她死?”宋红棠笑了一下。


    “长老。”宋湘潭皱眉。


    “我只是问问。”宋红棠说。


    沈砚辞沉默了一瞬。


    “她要是你娘的孩子。”他说。


    “就这一点?”宋红棠问。


    “就这一点,已经够了。”沈砚辞说。


    “你倒是会记仇。”宋红棠冷哼,“也会记恩。”


    “恩仇,本来就该记。”沈砚辞说。


    “那你记得,当年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宋红棠问。


    桌上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宋湘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记得。”沈砚辞说。


    “你不记得?”宋红棠挑眉,“你不是哭得撕心裂肺吗?”


    “我只记得,有人抱着我。”沈砚辞说,“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不要怕。”


    “然后呢?”宋红棠问。


    “然后,一切都黑了。”沈砚辞说,“再然后,我就在青云宗了。”


    “你就不好奇?”宋红棠问,“不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奇。”沈砚辞说,“所以我下山了。”


    “你以为,你能查到什么?”宋红棠问。


    “查不查得到,是一回事。”沈砚辞说,“查不查,是另一回事。”


    “你倒是跟你娘一样。”宋红棠说。


    “你认识我娘。”沈砚辞说。


    “认识。”宋红棠说,“她当年,是个很爱笑的人。”


    “爱笑?”沈砚辞愣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他娘总是温柔的,却很少笑。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当时不懂的复杂。


    “你不信?”宋红棠问。


    “我只是……”沈砚辞顿了顿,“没想到。”


    “你以为,所有上了战场的人,都不会笑?”宋红棠问。


    “战场?”沈砚辞皱眉。


    “当年的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战场。”宋红棠说,“只不过,那场战场,没有号角,没有旗帜,只有死人。”


    “长老。”宋湘潭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宋红棠看向她,“你今天在破庙里做的事,很像你娘。”


    “我不想像她。”宋湘潭说。


    “你已经很像了。”宋红棠说,“你今天,差点死在一个不该死的人手里。”


    “他不是不该死。”宋湘潭说,“他只是……不该那样死。”


    “你以为,死还有很多种?”宋红棠问。


    “有。”宋湘潭说,“有被人救了之后死,有没人救就死。”


    “有带着希望死,有带着绝望死。”


    “有知道自己被人记得而死,有死了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你倒是很会分。”宋红棠说。


    “我只是……”宋湘潭顿了顿,“不想让他们白死。”


    “白死?”宋红棠冷笑,“你以为,死在魔气手里的人,有几个不是白死?”


    “那我们下山,是为了什么?”宋湘潭问。


    “为了斩魔。”宋红棠说,“为了让更多的人,不要死。”


    “那我今天做的事,有错吗?”宋湘潭问。


    “有错。”宋红棠说,“你错在,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


    “我只是……”宋湘潭说。


    “你只是,跟你娘一样。”宋红棠说,“觉得自己的命,可以拿来换别人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救她?”宋湘潭问。


    “我救她,是因为我欠她一条命。”宋红棠说。


    “你欠她?”宋湘潭愣住。


    “我刚进火凤宗的时候,资质平平,修为也不高。”宋红棠说,“有一次下山任务,我差点死在一只低阶魔手里。”


    “是你娘,把我从那只魔的爪子底下拉了出来。”


    “她自己,却被魔抓伤了。”


    “从那以后,我就欠她一条命。”


    “你后来,救了她一次。”宋湘潭说。


    “我救了她一次。”宋红棠说,“她后来,又救了别人一次。”


    “再后来,她就死了。”


    “你说,这算不算还?”


    桌上的空气,沉默得有些压抑。


    “长老。”宋湘潭抬起头,“你后悔救她吗?”


    “我后悔。”宋红棠说。


    宋湘潭怔了一下。


    “我后悔,她后来,还是死了。”宋红棠说,“我更后悔,她死之前,我没能在她身边。”


    “那你希望,她当年不要救你?”宋湘潭问。


    “我当然不希望。”宋红棠说,“我只是……”


    “只是觉得,她不该那样死。”


    “她那么厉害的人。”


    “怎么能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小镇里?”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一些。


    雨点砸在窗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今天做的事。”宋红棠看向宋湘潭,“我不赞成。”


    “但我也不阻止。”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


    “她做的很多事,我都不赞成。”


    “可我也没阻止。”


    “因为我知道——”


    “她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拦不住。”


    “你也是。”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汤。


    汤很烫,却暖不了她心里的那一点凉。


    “你呢?”宋红棠忽然转头,看向沈砚辞,“你今天做的事,你自己怎么看?”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沈砚辞说。


    “你该做的?”宋红棠挑眉,“你该做的,是站在一旁,看着她被魔气反噬?”


    “我该做的,是不让她白死。”沈砚辞说。


    “你倒是会说。”宋红棠冷笑,“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白死。”


    “结果呢?”


    “结果她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沈砚辞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很恨她?”宋红棠问。


    “我不恨她。”沈砚辞说。


    “那你恨谁?”宋红棠问。


    “我恨……”沈砚辞顿了顿,“我恨我自己。”


    “哦?”宋红棠挑眉。


    “我恨我那时候太小。”沈砚辞说,“我恨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我只能哭。”


    “我恨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记不清。”


    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宋湘潭放下筷子。


    “长老。”她忽然开口,“你今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宋红棠看着她,“你可以像你娘。”


    “但你不要,变成她。”


    “像她,是你的荣幸。”


    “变成她,是你的不幸。”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今天,救了一个人。”宋红棠说,“这很好。”


    “你也差点死了。”


    “这不好。”


    “你娘当年,就是因为救了太多人。”


    “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你想走她的路吗?”


    宋湘潭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她说。


    “你最好是。”宋红棠说,“你要记住——”


    “你是火凤宗的弟子。”


    “你不是菩萨。”


    “你可以救人。”


    “但你更要学会——”


    “先救你自己。”


    雨,下了一整夜。


    到了后半夜,才慢慢小了一些。


    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里,油灯已经快烧到尽头。


    火苗一跳一跳的,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阿宁睡得很熟。


    他缩在被子里,眉头却仍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


    宋湘潭坐在床边,靠着墙,闭着眼。


    她没有睡。


    她的手,放在剑柄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那是火凤宗特有的纹路,张扬,锋利,像一只随时会展翅的火凤。


    “你真的不睡?”


    门外,传来宋红棠压低的声音。


    “你不是说,让我先救我自己吗?”宋湘潭睁开眼,“我现在,在休息。”


    “这叫休息?”宋红棠冷哼,“你这叫守灵。”


    “他又没死。”宋湘潭说。


    “你把他当什么?”宋红棠问。


    “我把他当……”宋湘潭顿了顿,“当一个孩子。”


    “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孩子。”


    “一个跟我小时候,有点像的孩子。”


    门外沉默了一瞬。


    “你小时候,可没他这么爱哭。”宋红棠说。


    “我那时候,也爱哭。”宋湘潭说,“只是你没看到。”


    “哦?”宋红棠挑眉,“你哭给谁看?”


    “哭给我自己看。”宋湘潭说。


    “你倒是挺会想。”宋红棠说。


    “长老。”宋湘潭忽然问,“你说,我娘当年,有没有想过我?”


    “她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宋红棠说。


    “我是说,她在下山之前。”宋湘潭说,“她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死?”


    “她当然想过。”宋红棠说,“她又不是傻子。”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宋湘潭问。


    “因为她觉得,那是她该做的。”宋红棠说。


    “那她有没有想过……”宋湘潭顿了顿,“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


    门外沉默了很久。


    “她想过。”宋红棠说。


    “你怎么知道?”宋湘潭问。


    “因为她下山之前,来找过我。”宋红棠说,“她跟我说,让我以后,多照顾你一点。”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她只知道,你会叫她一声娘。”


    “她说,她可能回不来。”


    “她说,如果她回不来,就让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宋湘潭的手,微微收紧。


    “那你呢?”她问,“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你没有。”宋湘潭说。


    “哦?”宋红棠挑眉。


    “你对我,比对别的弟子,更凶。”宋湘潭说,“你对我,比对他们更严。”


    “那是因为——”宋红棠说,“你比他们更像她。”


    “你越像她,我就越怕。”


    “怕你,走她的路。”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娘当年,就是因为太像她自己。”宋红棠说,“所以她谁的话都不听。”


    “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今天,做得很好。”宋红棠说,“你救了一个人。”


    “你也做得很傻。”


    “你差点死了。”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


    “她每救一个人,就离死亡近一步。”


    “最后,她真的死了。”


    “你想跟她一样吗?”


    宋湘潭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宁。


    阿宁睡得很熟,眼角却挂着一滴没干的泪。


    “长老。”她忽然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娘当年,应该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宋红棠问。


    “因为——”宋湘潭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门外沉默了很久。


    “你真是……”宋红棠叹了口气,“一点都没变。”


    “那你呢?”宋湘潭问,“你当年,跟着她在雨里走了一夜,你后悔吗?”


    “我后悔。”宋红棠说。


    “你又说你后悔。”宋湘潭说。


    “我后悔,我那时候,没有拉住她。”宋红棠说,“我后悔,我明知道她会后悔,却还是让她去了。”


    “你现在,拉得住我吗?”宋湘潭问。


    “拉不住。”宋红棠说,“所以我只能跟在你后面。”


    “跟在你后面,走一夜。”


    “走两夜。”


    “走很多夜。”


    “直到你回头。”


    “或者,直到你倒下。”


    宋湘潭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长老。”她说。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娘那样,站在雨里,抱着一个人,不肯放手。”


    “你会怎么做?”


    门外沉默了一瞬。


    “我会先打你一顿。”宋红棠说。


    “然后呢?”宋湘潭问。


    “然后,把你和那个人,一起抱回来。”宋红棠说。


    “你不是说,你拉不住我吗?”宋湘潭问。


    “我拉不住你。”宋红棠说,“但我可以抱你。”


    “抱不动,我就拖。”


    “拖不动,我就陪你一起淋雨。”


    “反正,我已经淋过一次了。”


    “不在乎,再淋一次。”


    宋湘潭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傻,有点酸。


    “长老。”她说。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谢谢你。”


    门外沉默了很久。


    “谢我什么?”宋红棠问。


    “谢谢你,当年,没有丢下我娘。”宋湘潭说。


    “也谢谢你,现在,没有丢下我。”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睡吧。”宋红棠说,“你明天,还要去见镇长。”


    “嗯。”宋湘潭说。


    “还有——”宋红棠顿了顿,“沈砚辞那边,你自己注意。”


    “我知道。”宋湘潭说。


    “你不知道。”宋红棠说,“你只知道,他是青云宗的弟子。”


    “你不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东西。”


    “你也不知道,你娘的死,在他心里,占了多大一块。”


    “你最好,不要让他,把你当成你娘的影子。”


    “也不要,把他当成你娘的替身。”


    “你们两个——”


    “都该,有你们自己的路。”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油灯的火苗,终于还是熄灭了。


    只剩下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过雨幕,照进房间里,给这一片黑暗,添上一点极淡的灰。


    宋湘潭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知道,在她睡着之前,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梦呓。


    “娘……”


    阿宁在梦里,小声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又叫了一声:“宋姐姐……”


    宋湘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


    她只是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在回答一个,只有梦里才听得见的呼唤。


    雨,终于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云层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淡淡的鱼肚白。


    清河镇的屋檐上,还挂着没滴完的水珠,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着一点极淡的光。


    客栈的门,被推开。


    沈砚辞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点凉意,也带着一点泥土的腥甜。


    “哥哥。”


    身后,有人叫他。


    沈梦溪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还有点乱:“你起得真早。”


    “睡不着。”沈砚辞说。


    “昨天破庙里那一幕,刺激太大?”沈梦溪问。


    “你觉得呢?”沈砚辞反问。


    “我觉得——”沈梦溪笑了一下,“你挺厉害的。”


    “嗯?”沈砚辞看向他。


    “你敢在宋红棠面前,替宋湘潭说话。”沈梦溪说,“换作别人,早就被她一剑劈了。”


    “她不会劈我。”沈砚辞说。


    “你怎么知道?”沈梦溪问。


    “因为她欠我娘一条命。”沈砚辞说。


    沈梦溪的笑容,微微一顿。


    “你倒是很清楚。”他说。


    “这些年,我不是什么都没做。”沈砚辞说。


    “你查到了什么?”沈梦溪问。


    “查到了一些,我宁愿不知道的东西。”沈砚辞说。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当年的事,可能跟火凤宗内部,也有关系。”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沈砚辞说,“清河镇的魔气,不像是自然散逸出来的。”


    “你觉得,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沈梦溪问。


    “破庙里的那个人,体内的魔气,很纯。”沈砚辞说,“纯得有点不正常。”


    “你是说……”沈梦溪眯起眼。


    “像是有人,专门喂给他的。”沈砚辞说。


    “喂魔?”沈梦溪笑了一下,“这可真是,胆子不小。”


    “你觉得,会是谁?”沈砚辞问。


    “我又不是神仙。”沈梦溪摊手,“我怎么知道?”


    “你可以猜。”沈砚辞说。


    “我猜——”沈梦溪想了想,“可能是冲着火凤宗来的。”


    “为什么?”沈砚辞问。


    “因为破庙的位置,离清河镇不远。”沈梦溪说,“而清河镇,是火凤宗这次下山任务的第一站。”


    “你觉得,有人在等她们?”沈砚辞问。


    “也可能,是在试探她们。”沈梦溪说,“试探一下,火凤宗的弟子,到底还剩几分当年的血性。”


    “那你觉得,她们通过了吗?”沈砚辞问。


    “宋湘潭通过了。”沈梦溪说,“宋红棠……”


    “她早就通过了。”


    “从她决定接下这次任务开始。”


    沈砚辞没有说话


    沈砚辞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剑柄。


    “走吧。”沈梦溪说,“我们也该去见见镇长了。”


    “嗯。”沈砚辞点头。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对面的门也开了。


    宋红棠带着宋湘潭,从里面走出来。


    阿宁跟在宋湘潭身边,穿着一身略嫌宽大的粗布衣,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早。”沈梦溪笑着打招呼。


    “早。”宋红棠淡淡点头。


    “阿宁。”宋湘潭低头,“跟紧我。”


    “嗯。”阿宁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你们也去见镇长?”沈梦溪问。


    “是。”宋红棠说。


    “那正好,一起。”沈梦溪说,“人多,说话也有分量。”


    “你倒是会占便宜。”宋红棠冷哼。


    “我这是为了大家好。”沈梦溪笑。


    “走吧。”宋红棠没再多说。


    一行五人,穿过雨后的街道。


    地上的积水还没干,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沈师兄。”


    走了一段,宋湘潭忽然开口。


    “嗯?”沈砚辞侧头。


    “昨天……”宋湘潭顿了顿,“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沈砚辞说。


    “那是昨天。”宋湘潭说,“这是今天。”


    “你很闲?”沈砚辞问。


    “我只是……”宋湘潭抿了抿唇,“觉得,欠你的。”


    “你不欠我。”沈砚辞说。


    “可我娘欠你娘。”宋湘潭说。


    “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沈砚辞说,“与你我无关。”


    “你真的这么觉得?”宋湘潭问。


    “不然呢?”沈砚辞问,“你打算替你娘,把这条命还给我?”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要是真这么打算。”沈砚辞说,“那你就好好活着。”


    “活得比谁都久。”


    “活得比谁都好。”


    “这样,她当年那条命,才算没白给。”


    宋湘潭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恩仇都该记吗?”她问。


    “是。”沈砚辞说,“所以我记得,她救过我娘。”


    “也记得,我娘救过她。”


    “她们之间的账,已经两清了。”


    “你和我,谁也不欠谁。”


    “你要是真觉得欠我。”


    “就别再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


    “那你呢?”她问,“你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吗?”


    “不会。”沈砚辞说。


    “你昨天不是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吗?”宋湘潭问。


    “能救一个是一个。”沈砚辞说,“前提是,我自己还活着。”


    “你倒是很坦白。”宋湘潭说。


    “坦白总比虚伪好。”沈砚辞说。


    “那你昨天,为什么要提醒长老,不要打断我?”宋湘潭问。


    “因为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沈砚辞说。


    “……”宋湘潭微微皱眉,躲到了宋红棠身后,跟着宋红棠走。


    “下山之后。”沈砚辞说,“山下的人,说好听的话,比山上的人多。”


    这话正是沈砚辞对身后的陆烬说到


    “那你觉得,我像山下的人吗?”陆烬问。


    “你像你自己。”沈砚辞说。


    “……”陆烬愣了一下,“你这是在夸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沈砚辞说。


    “那我也夸你一句。”陆烬说。


    “嗯?”沈砚辞看向她。


    “你比我想象中,脾气要好一点。”陆烬说。


    “只是一点?”沈砚辞问。


    “就一点点,你就会骄傲。”陆烬说。


    “我不会。”沈砚辞说。


    “你会。”陆烬说,“你现在就有点。”


    “你看错了。”沈砚辞说。


    “我没有。”陆烬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连走在前面的宋红棠,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你们两个。”她冷哼一声,“再吵,就把你们丢回山上。”


    “……”陆烬立刻闭嘴。


    “……”沈砚辞也没再说话。


    宋湘潭向陆烬做了个鬼脸


    只有阿宁,悄悄抬头,看了看宋湘潭,又看了看沈砚辞和陆烬,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宋姐姐。”他小声问,“他们是你朋友吗?”


    “不是。”宋湘潭说。


    “那他是你仇人吗?”阿宁问。


    “也不是。”宋湘潭说。


    “那他们是……”阿宁想了想,“你师兄?”


    “他是青云宗的。”宋湘潭说,“不是我师兄。”


    “那他是谁?”阿宁问。


    “他是……”宋湘潭顿了顿,没有说话。


    “那你们,是不是两互相欠?,看起来你们关系很不好。”阿宁问。


    “我们谁也不欠谁。”宋湘潭说。


    “哦。”阿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以后,不要随便跟他们说话。”宋湘潭说。


    “为什么?”阿宁问。


    “因为他们很危险。”宋湘潭说。


    “他们哪里危险?”阿宁问。


    “他……”宋湘潭想了想,“他看起来,很冷静。那个看起来,很不靠谱”


    “冷静,不靠谱也危险吗?,我爹也不靠谱”阿宁问。


    “很冷静的人,一旦不冷静,就会很危险。”宋湘潭说。


    “那你呢?”阿宁问。


    “我?”宋湘潭愣了一下。


    “你看起来,也很冷静。”阿宁说,“但你昨天,好像也不太冷静。”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我那是……”


    “我知道。”阿宁说,“你那是在救我。”


    “你以后,也会为了别人,变得不冷静吗?”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会变得很危险吗?”阿宁问。


    “可能会。”宋湘潭说。


    “那我以后,要离你远一点吗?”阿宁问。


    “你现在可以离我近一点。”宋湘潭说。


    “那以后呢?”阿宁问。


    “以后……”宋湘潭顿了顿,“以后再说。”


    阿宁没有再问。


    他只是抬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宋姐姐。”他说。


    “嗯?”宋湘潭应了一声。


    “谢谢你。”


    “又谢我?”宋湘潭说。


    “昨天你救了我。”阿宁说,“今天你又没有走。”


    “我说过,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不要骗我。”阿宁说。


    “我不会。”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要是走了,也要跟我说一声。”阿宁说。


    “好。”宋湘潭说。


    “那你要早点回来。”阿宁说。


    “我不一定。”宋湘潭说。


    “那你要写信给我。”阿宁说。


    “……”宋湘潭愣了一下,“你会认字?”


    “我会一点。”阿宁说,“爹教过我。”


    “那你会写信吗?”宋湘潭问。


    “我不会。”阿宁说,“但我可以画。”


    “画?”宋湘潭挑眉。


    “我可以画你。”阿宁说,“画你拿着剑,站在雨里。”


    “你画得好看吗?”宋湘潭问。


    “不好看。”阿宁说,“但我会很认真。”


    宋湘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那你画好了,要拿给我看。”她说。


    “你会来看吗?”阿宁问。


    “我会。”宋湘潭说。


    “你说的。”阿宁说。


    “我说的。”宋湘潭说。


    “那你不能骗我。”阿宁说。


    “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不要骗我。”阿宁说。


    “好。”宋湘潭说。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面的人耳朵里。


    宋红棠没说话。


    她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沈砚辞陆烬也没说话。


    沈砚辞他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听风楼里,陆烬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出来的那几个字。


    【你走了,我有点不习惯。】


    【我有好好练剑。】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要好好的。】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认真得近乎固执。


    “沈师兄。”


    耳边,有人叫他。


    “嗯?”沈砚辞侧头。


    “你在想什么?”宋湘潭问。


    “在想……”沈砚辞顿了顿,“有人,也该写信了。”


    “写信?”宋湘潭挑眉。


    “嗯。”沈砚辞说,“写给他在意的人。”


    “你在意的人是谁?”宋湘潭问。


    “你问得太多了。”沈砚辞说。


    “你刚刚也问我了。”宋湘潭说。


    “我那是好奇。”沈砚辞说。


    “我也是。”宋湘潭说。


    “你会后悔的。”沈砚辞说。


    “我为什么会后悔?”宋湘潭问。


    “因为——”沈砚辞顿了顿,“等你知道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吵。”


    “你现在就挺吵的。”宋湘潭说。


    “那你还跟我说话?”沈砚辞问。


    陆烬插嘴到“我说,你们两个能别吵了吗?,看路”


    清河镇的街道,在他们脚下,一点点向后退去。


    雨已经停了。


    风,却还在。


    风吹过屋檐,吹过树梢,吹过每一个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剑。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恨。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爱。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放手。


    而他们,还在路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经出鞘。


    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在雨里,学会什么。


    他们只知道—— 雨落人间,冷暖自知。


    而他们,会在这一场场风雨里,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