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tr 3.冬天的考试


    “我是2004年入学的。那一年，超自然系刚成立五年，教材都是油印的，上课用的符纸要自己裁。我来自一个普通家庭，和你一样，家里没人懂这些。但我从小就能看见“东西”——窗帘后的影子、水洼里的倒影、照片上多出来的人。小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和大家都不一样。直到上学后才明白，有一部分人就是会得到这种特殊的天赋，这叫‘灵媒体质’。”


    爱丽丝用手指在桌上画圈，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印迹。


    “大一上学期，我选了《灵体沟通入门》。期末考核是在指定的地点与灵体建立联系，并记录对话内容。我抽到的地点就是这间414号自习室。”


    “那晚正是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我带着录音机、笔记本和系里发的标准符咒包进来。按照流程，我该先布置结界，然后念召唤咒文，等待回应。”


    “但我太紧张了。结界的盐撒得不匀，咒文念错了一个音节。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我忘了带笔。”


    我看向她面前那本书，旁边躺着一支老式钢笔，墨绿色的笔身，笔帽上有锈迹。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听见敲门声。”爱丽丝说，“一个女生站在门口，说她也是来备考的，自习室满了，问能不能一起。不知为何，我忽略了那些异常，答应了。”


    “她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从包里拿出一支笔递给我：‘先用我的吧。’我接过笔，道了谢。我们一起复习，聊天，她还分给我半块巧克力。”


    “非常好吃的巧克力，我从来没吃过。”爱丽丝眯起眼。


    “午夜时分，我开始重新做考核。布置好结界，念完咒文，我等着灵体出现。一分钟，两分钟……什么都没有。我有点慌，看向旁边，想问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


    爱丽丝抬起眼睛看我：“但座位是空的。”


    “那个女生不见了。我的笔记本上多了一行字，用那支借来的笔写的：‘谢谢你陪我。现在轮到你了。’”


    “我意识到不对，想离开，但门打不开了。窗户外开始出现人脸，很多张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看。我想呼救，发现发不出声音。那支笔自己立起来，在纸上继续写：‘回答问题，或者留下。’”


    “笔尖下浮现出一道道题目。关于死亡的题目：死亡瞬间的感受、灵魂离体的重量、对生者的眷恋程度……我不得不答，用那支借来的笔。每答一题，我就觉得身体轻一点，冷一点。”


    “天亮时，考核时间结束。门开了，教授和同学冲进来。他们看见我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如纸。我的考核报告写得密密麻麻，得了A 。”


    爱丽丝摊开手：“但他们没看见的是，有一部分的我留在了这里。带着那支笔，和没吃完的半块巧克力。”


    “缺失灵魂的人会发生什么？”她像是对我提问，又答到：“你以后会学到的。”


    故事讲完了。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消化着这个故事，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女生……她长什么样？”


    爱丽丝偏了偏头：“记不清了。只记得，冬天，但她穿白裙子，头发很长。”


    和爱丽丝一样。


    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


    “嘘。”爱丽丝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隐藏规则：不要深究。有些答案知道了，就回不去了。”


    Chapter 4.借笔


    晚上十点，对讲机里传来学姐的声音：“还活着吗？例行检查。”


    “活着。”我回答。


    “有没有异常？”


    我看了一眼爱丽丝。她正低头看书，仿佛没听见对话。


    “没有。”我说。


    “很好。坚持到早上。”对讲机切断了。


    爱丽丝合上书：“她听不见我。这间教室有屏障，活人的通讯设备只能传出预设好的回答——‘有异常’或‘没有’。你刚才选了什么，传出去的就是什么。”


    我握紧对讲机：“所以如果我刚才说‘有异常’……”


    “对讲机会回答‘信号干扰，无法接收’。”爱丽丝微笑，“很讽刺吧？求救的通道本身就在规则控制下。”


    我按亮手机屏幕，信号正常。


    她摇摇头，示意这同样无用。


    我的思维却有些偏离，作为十多年前的人，她好像对智能手机还挺熟悉……


    她瞥了眼手机，未解锁，默认壁纸，把书推给我：“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是当年的教材，现在可能已经绝版了。”


    手收回的瞬间她突然问了句：“1381842…88？”


    “什么？”


    我接过书。封面是深蓝色的，书名《灵体交互原理》，编著者一栏写着“叶正义”。我翻开扉页，借着手电光看见一行娟秀的签名：爱丽丝，2004.9。


    她蹙起眉，似乎同样困惑：“我不知道…？你的开锁密码？”


    我望着她，对视片刻后，她的鼻头小小地皱起来，眼睛里露出点从未有过的、狡黠的意味。


    我挑眉，和她异口同声：“Alohomora!”


    “你也爱看哈利波特，挺好的。”我说。


    她却没有回答了，那些狡黠也收敛起来，和这个小插曲一般了无痕迹。


    她给我的书里夹着许多纸条，有些是笔记，有些像是随手涂鸦。在一页讲“地缚灵成因”的章节旁，有人用红笔写道：“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契约一旦成立，单方面无法解除。”


    “契约？”我抬头。


    爱丽丝正望着窗外，侧脸在微弱的光里显得异常柔和。“嗯。我借了她的笔，答应了‘一起学习’的请求，就等于签了契约。她让我替她留在这里，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有人自愿替我。”爱丽丝转回头，眼神空茫，“这就是规则的核心。那个女生当年也是这么被困的，她等到了我。现在，我在等你——或者任何一个走进这间教室的人。”


    我点点头，像没听懂她说的话：“你要我替你留在这里？”


    “不。”爱丽丝摇头，“规则没那么简单。我需要的是‘自愿的同意’，不能强迫，不能欺骗。所以我给你规则，给你信息，给你选择。你可以现在离开——门没锁。”


    我望向门口。我知道，门是我进来时顺手带上的，木质门把手冰凉、老旧，但一拧就开。楼道里的声控灯和我来时截然不同，像是突然被修好，随着我的视线移去，应声亮起，昏黄的光漏进来。


    门外是□□内是……


    我回头。爱丽丝还坐在窗边，手指轻轻地、缓慢地摩挲着那支绿钢笔。她看起来那么孤独，像被遗忘在旧照片里的人。


    “如果你走了，”她说，“我会继续等。一年，两年，十年。总会有下一个忘记带笔的新生，或者好奇推开这扇门的人。”


    “但如果你留下，”她继续，“陪我完成一件事，契约就能解除。我可以离开，你也可以平安度过这个晚上，甚至拿到新生考核的额外学分。”


    额外学分，我眉头微微一动，那很有诱惑力了。


    门外的灯更亮了，把爱丽丝笼在一层浅浅的阴影里。


    “什么事？”我问。


    爱丽丝从书中抽出一张纸。那是一张考卷，纸质发黄，边角卷曲。


    灵体沟通实践考核卷


    考生：爱丽丝


    地点：414号自习室


    时间：2004年12月21日


    状态：未完成


    “帮我完成这场考试。”爱丽丝说，“不是替考，是作为观察员和协助者。当年我的操作有太多失误，结界不完整，咒文错误，灵体识别不清……如果你能协助我重新进行一次标准流程，契约就能以‘考核完成’的形式解除。”


    “这违反规则吗？”我想起学姐说的“单独待一晚”。


    “规则只说‘必须在自习室待一晚’，没说不能有灵体陪同。”爱丽丝眨眨眼，“而且，超自然系的第一课不就是‘与灵体共处’吗？你这是提前实践。”


    看起来她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听上去很完美。


    我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2:42。


    没有异议。


    “我需要做什么？”


    爱丽丝眼睛亮起来，那种灰蒙蒙的质感褪去了一些，显出几分生动。“首先，我们需要重新布置结界。盐在你背包右侧口袋，系里发的标准物资。”


    我翻出那包盐。白色的晶体在掌心微微发热。


    “撒成一个完整的圆，不能有缺口。”爱丽丝指导，“顺时针，从东开始。”


    我蹲下身，小心地撒盐。盐粒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当我撒完最后一撮，闭合圆环的瞬间，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很好。”爱丽丝飘过来——真的是飘，脚不沾地，“现在，书桌摆成六芒星阵型，每张桌子上放一张符纸。符纸在你背包内层。”


    我照做。移动书桌时，我发现它们轻得出奇，仿佛内部被蛀空了。至于符纸，材料看上去的确是黄纸朱砂，触手微温。


    “接下来是咒文。”爱丽丝递给我一张纸条，“照着念。发音要准确，语气要平稳。”


    纸条上的文字像某种变体的拉丁文，夹杂着奇怪的符号。我从未见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诵。


    第一个音节出口的瞬间，桌上的符纸无风自动，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