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的六月，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珠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机构大厅的玻璃门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玻璃磨砂的纹路蜿蜒而下，在门板上洇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水痕。


    屋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打的翻卷过来，街角刚开的月季也被雨点砸的歪歪斜斜。


    匆匆路过的行人双手遮在头顶狂奔着冲到屋檐下，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帘无奈的叹气。


    机构大厅暖黄色的灯晕开柔和的灯光，与屋外阴沉沉的天空像是两个世界。


    明霜坐在会议室外一旁的公共座椅上等待着面试结果。


    身上月白色的旗袍裹着她清瘦的身形，乌黑的长发用簪子松松的挽在脑后，鬓角随意地垂着两缕碎发。


    古琴机构大厅里人来人往，嘈杂的交谈声与各类乐器的响声落在她的耳中，模糊又遥远。


    她紧握着手中的盲杖，不禁想起就在前几个小时前。


    她也是这么孤独地坐在民政局的大厅里等着裴璟——


    她跟裴璟自幼一起长大，两家人关系也好，于是在他们五岁那年便定下了娃娃亲。


    小时候，她喜欢跟在裴璟的身后跑，一口一个“裴璟哥哥”。


    裴璟对她也很好。


    经常会用偷偷省下的零花钱给她买喜欢的糖葫芦跟娃娃。


    偶尔明霜调皮干了坏事，也是裴璟帮她背锅，从而挨了裴父裴母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今天本该是是她跟裴璟一起领证的日子。


    只可惜他没有来。


    高二那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导致明霜的眼睛突发性失明。


    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将她从云端踹入谷底，从那之后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起初裴璟还会每天来看她，带着她去触摸一些他接触到的新鲜事物。


    可渐渐地，他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对她也渐渐地冷淡了下来。


    三个小时前，明霜坐在民政局的大厅等了很久。


    直到工作人员上前告知她，上午即将关门，催促她离开，明霜才磕磕绊绊地摸索着手机拨通了裴璟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明霜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可换来的，却是裴璟极为不耐烦的一句——


    “我做不到娶一个瞎子回家。”


    “......”


    耳边的喧嚣比刚才更多了些。


    等待孩子下课家长的攀谈声与琴房内的琴音夹杂着孩童的嬉戏声落进明霜的耳中。


    机构大厅暖黄的灯光下，人影攒动。


    脚步声与各种声音杂乱的交织在一起。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前跑过。


    下一秒，明霜手中握着的盲杖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脱手滚落在地面瓷砖上。


    明霜猛地被抽回思绪。


    她弯下腰慌乱地伸出手在地面上摸索着找到盲杖，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被提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她又重新坐回了位置。


    因为看不见，所以明霜的听觉很敏锐。


    她听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轻微的脚步声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请问是明霜小姐吗？”


    温和的女声在嘈杂的环境中轻轻落入明霜的耳中。


    明霜扶着盲杖站起身：“是我。”


    机构的负责人的视线落在她那双好看却空洞的眼睛上。


    片刻后，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抱歉明霜小姐，虽然你各方面都很优秀，我们也很想留下你，但你眼睛的问题不仅会给你造成不方便，也会给我们机构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


    “很抱歉，你的面试没有成功。”


    机构负责人很欣赏明霜的实力。


    五岁开始学古琴，师从名家，古琴等级也早已经过了最高级，就连一些古筝、竖琴也都有些许涉猎。


    为此，他们刚才探讨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留下这么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可惜现在教育机构难做，特别是教小孩子的教育机构。


    若是被一些难讲话的家长知道教孩子的老师是个盲人，跟他们费口舌解释倒是小事情。


    但如果被他们夸大其词传出去说机构不专业、不负责，这无疑会让机构损失很多。


    明霜如鸦羽般的眼睫微垂下。


    因为眼睛的问题，她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也早就习惯是这个答案，但当听到时，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


    沉默了两秒，她点了下头轻声道：


    “我知道了，没关系。”


    明霜拿回简历，跟机构负责人道了谢告了别，执着盲杖一点一点朝着机构大门走去。


    推开机构的磨砂玻璃门，一股裹着雨丝的凉风迎面扑来。


    细密的雨珠落在明霜白皙的脸颊上，凉意让她下意识地颤了颤眼睫。


    今早出门前还是大晴天，所以明霜没有带伞。


    豆大的雨点将机构大门外有几级台阶冲刷得油亮。


    明霜小心翼翼地将盲杖探出，轻点在脚前的台阶上，一步一顿地慢慢地往下挪。


    此刻她身上月白色的旗袍早已被雨水淋湿，旗袍下摆沾上风吹来的雨丝贴在纤细莹白的小腿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大批小孩下课放学奔跑出来的脚步声。


    明霜有些紧张地握紧手中的导盲杖，慢吞吞的走到最后一级台阶。


    就在她伸出脚时，一阵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稚嫩清脆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


    “小舅舅！”


    明霜下意识的侧过身子想要往旁边避让，可她始终还是慢了半拍。


    着急跑下来的小女孩毫无预兆地直接撞在了明霜纤薄的后背上。


    明霜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了两步，手中的简历和盲杖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湿了个彻底。


    明霜慌乱的伸出手想要去抓脱手而出的导盲杖。


    脚下湿滑的台阶让她整个人都向前栽去，跟身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小心。”


    低磁微哑的男声，带着点不算明显的急促伴随着雨声落入明霜的耳中。


    下一秒，一双宽大的手掌便抵在她的腰后。


    掌心的温热隔着薄薄的一层旗袍布料往骨髓深处钻去。


    突如其来踩空的失重感让明霜的心跳瞬间加速。


    撞上男人胸膛的鼻尖萦绕着混着雨水淡淡好闻的乌木沉香味。


    明霜的呼吸微窒，慌乱仓促地抬起空洞的双眸。


    她从男人温热的怀抱中退出，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颤：


    “实在抱歉，先生......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没事。”


    头顶传来温和好听的男声。


    裴肆野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盲杖，又看了一眼女孩脚边被雨水打湿黏在地上没办法捡起来的简历。


    他不动神色的将手中的黑伞撑过她的头顶，随后将手中的盲杖递到明霜手前：


    “你的东西，简历掉在地上被打湿黏在地上没办法捡起来了。”


    “谢、谢谢。”


    明霜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从男人的手中接过盲杖。


    微凉莹白的指尖无意间轻触上他的掌心，指尖像触电般微微一颤。


    脸颊莫名泛起一丝热意，明霜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道：


    “真的很抱歉先生，我.....我看不见。”


    这句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但每一次说出口时，心底还是会泛起一阵隐隐的酸楚。


    “没关系。”


    话音落下，裴肆野朝着站在一旁撑着粉色小伞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舅舅......”


    “小圆，过来跟姐姐道歉。”


    小圆仰着脑袋看着面前浑身湿漉漉的明霜，小声开口：


    “漂亮姐姐，对不起，刚才我跑的太急，撞到你了。”


    明霜听着女孩甜甜的声音低下头笑了笑：“没关系的。”


    “姐姐你好漂亮啊，”小圆忍不住朝着明霜的身边靠近了几分，小奶音甜丝丝的，“眼睛也好好看。”


    听到小孩说这话，明霜不禁愣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夸她的眼睛了，自从失明后，大家对她的这双眼睛除了同情就是惋惜。


    这时，裴肆野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雨下的这么大，有人来接你吗？”


    明霜摇了摇头。


    裴肆野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


    “现在雨太大了，你一个人也不好走。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一段。”


    男人温和好听的声音落进明霜的耳中，明霜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于是因为今天一天实在太倒霉了些，明霜的鼻尖泛起一阵轻微的酸涩。


    明霜强压下心底酸涩的情绪，摇了摇头：


    “不麻烦你了先生，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说完，她握着盲杖想要走下最后这一级台阶。


    “嘶——”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感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形还没来得及站稳，她便被一双宽大温热的手扶住。


    “你的脚崴了。”


    见状，裴肆野眉头微蹙：“我送你吧，你这样太不安全了。”


    明霜沉默了两秒，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脸颊微烫：


    “那......麻烦先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肆野将她手中的盲杖拿走递给了一旁眨巴着水灵灵眼睛的小圆。


    “小圆，帮姐姐拿一下。”


    “好哦，小舅舅。”


    小圆听话的从裴肆野的手中接过盲杖，好奇的打量着。


    “先生......”


    明霜疑惑地蹙起眉，下一秒男人将撑着的雨伞伞柄放入明霜的掌心中。


    “拿好。”


    低磁的嗓音落入明霜的耳中，明霜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手中握着的残留着男人温热温度的伞柄。


    下一秒，明霜忽然感觉身体一轻。


    她整个人被男人腾空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