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雨

作品:《皇台

    庾子商出来练剑,只见寒霜深重,枝梢新生出的嫩绿叶上层都浮了层淡淡的白霜,她随手捡起木枝,按照师父教她的剑招练起来,晨霜与汗水沾湿了她的发尾,她十三岁时生了场疫,死亡的人将她丢到了皇觉寺,那是座已经荒废的身家寺庙,但在那里她却遇到了现在的师父司玄机,她只知道他似乎是失迹长兄洪德太子的旧臣,只福德太子当时造反而被斩于皇觉寺,皇觉寺自那时起就被封禁了。


    这时草丛边传来一阵响动,庾子商低头一看,那里钻进来一个小人,一看竟是昔日的小僧司陌,此刻他已全然一副小书童的打扮,司陌拍拍自身上的灰尘,看着庾子商疑惑的目光道:“我现在是兖王的随身小侍,充王他托我来给你送些衣裳与吃食,师父虽在外没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在担心你。”


    庾子商将他拉到隐蔽的地方,“我知道,只是现在的我身份敏感,你让师父放心,至于充王,他的心意我领受,只是我不可能再从这朝局中脱身,我要做的就是往上走,唯有如此,这才是我想要的。”


    司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包袱扔给她:“我不宜久留,就先走了。”


    司陌刚从洞洞离开,后面就传来声嗤笑,庾子商定睛一看,手却已经将木枝对准了对方,清冷的月光下是位年纪中年的宫人,她只是冷眼向前半步:“原来你认识司玄机?从没想过他还会收徒。”


    庾子商看着她离开,她的手中捏着酒壶,赤着脚在石路上走来走去,不禁好奇,“你是谁?”


    那人却好似听见什么极好笑的事情。“想不到现在都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庾子商刚回到房中,仔细想了想,从包袱中掏出一碎银子,走到原先来为她收拾房间的那名女官手上,女官在尚食局的司膳里面办差,平日里会给青院的人送菜食,她生得面圆讨喜,看着为人倒是挺敦厚,问了名讳,说是叫柳喜儿。十岁的时候被卖进皇宫,幸好司食局的女官张尚食对她很好,她也凭着自己的能力升做了典膳。


    “我十岁那年生了场病,脑子不太灵光,你莫叫我做太复杂的事,我怕办不好。”


    “不麻烦,”庾子商忙道,“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我隔壁厢房住的是谁?见她倒不像是寻常的人,对她有几分好奇。”


    柳喜儿道:“那便是了,我同你说,此人是前任尚宫,从前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很是得脸,不过太子逝后,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罚没到这儿来了,既不说处置,也不说宽赦,这一过就是十五年了,到底没有人敢去触她的晦气了,之前有司膳给她端了的冷饭菜,还对她出言劝讽,她直接一剑将司膳杀了,而太后对此也没说什么,自那以后谁还敢对她不恭敬,她住的是最好的厢房,而你也是由太后身边的人吩咐了才能住的好厢房,自然也就在她的隔壁了,你可千万别去触她的晦气,将来你可是有大前途的人。”


    庾子商听罢后极无奈地笑了笑:“可以托你帮我带瓶好酒么?”


    柳喜儿道:“自是可以。”


    庾子商带着酒敲开了孔雪妃的门,只是门并没有上锁,推开门后才看见倒在桌上不醒人事的女人,庾子商伸手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转过目光才看见她腕上的血印伤疤。


    庾子商先撕下自己身上的布料拉长细长的一条给她洗了血可扎,但她看见才发觉白皙的皮肤上有道用牙印咬出来的陈年伤疤,似乎往上涂了有腐性的药汁,导致伤口反复溃烂,最终形成这种奇怪的疤痕。


    庾子商将她移到床榻上去,听她气息虽微弱却也平稳,想着还是不太放心,故而准备去寻个太医来。


    可奴才自尽那也是大罪,女官也不例外,而且除了给了她看病,哪里会有太医肯过来?


    但她最终还是托柳喜儿去请,自己则到后院的火焰上给她熬了碗白粥,这米也是陈年的了,但至少也能够饱腹,庾子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她,但听柳喜儿的话,也许太后并不想要她死,那她也就当还一下太后的恩,


    而且此人似乎还是她师父的故人。孔氏,如果她出身是秋城孔氏,那也是大氏族出身,想来叔她应当没有坏处,孔氏长子孔之庭就在内阁,如果他们之间有关系,或许对她来说也会是份助力。


    天明渐亮外面似乎是下了一夜的雨,潮气烟起地上的一小层白烟,庾子商摸了摸旧榻上的潮湿,起身的时候发觉孔雪妃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庾子商忽而发觉脖子酸疼,自己竟在她的厢房这张矮小的旧木桌上睡了一夜,她解释道:“ 担心你,所以没有走,不过你为什么要自杀啊,听说你都在这里关了十五年。”


    孔雪妃道:“死,你以为没有你来救我,我就会死得成么?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件难事,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比艰难的,他们都在暗中盯着我,我本以为你是来替我的,却不想她还是没打算让我死。”


    庾子商不解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太后要监禁你么?”


    孔雪妃赤脚下榻:“ 因为我是前任尚官,她做皇后的时候我就是尚官,我们狼狈为奸,


    她是既不怕我,又念着我,你是要为太后做事?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呢?是太后的秘密,还是她派你来试探我是否还对她忠心?”


    庾子商道:“只是看不得有人站过最高,却死得悄无声息而已,是我就会去再争一次,


    左右不过是死。”


    孔雪妃盯着她的双眸:“我知道太后为什么会选你了,会将你推到我的面前,天下好不易,你也要做人上人?”


    庾子商没有直接回她:“我想活。”


    “你想,那就要争势,你凭什么?”孔雪妃坐下来倒了杯茶,没有去动她带来的酒。


    “那您呢?您出身秋城孔氏,可您生母只不过青楼妓女,您照样可以爬到尚宫的位置上,那么凭的是什么?这条路能走下去,恰恰就是你我这样的微未之人。”庾子商直直地回视于她,“大人,你的生死我的确无权干涉,只是死太易,活太难,因此我这才劝大人好生思量,而且大人似乎是师父故友,为着师父当初救我一命的恩情,我也要劝上大人一句。”


    风挟着雨气吹进堂内,孔雪妃就这样对上她的眼睛,半晌她才道:“你不认识我,那我告诉你,我的确是你那劳什子师父的故友,但更准确来说,我们是死对头,已有二十年未见了,他因为牵扯到福德太子谋反的旧案被囚皇觉寺,而我因为中途站队秦贵妃了,秦贵妃死后,太后将我放在这里终老,也许你要问明明她当时已是皇后我为何站秦贵妃了,因为当年太子谋案完全是桩冤案,邢楚妍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伪证,我们当年都受过太子恐拂,太子更是兄长,这就是我与她的恩怨。太子乃先帝永宣帝贵妃孔氏所生,我能重新回到孔氏,都是太子在街边捡到出逃的我,将我带回孔氏,我与太后是死仇,她将你送到我的面前来,当我看不明白?是要我救你我在宫里学到的一切,只是她凭什么以为我会这么大度,会忘记十五年前的仇恨?”


    庾子商道:“现在的皇帝正是宗王之长子,秦贵妃之孙,太后凭着小皇帝的意思不让你死,也是为了拿捏他,你为什么不出去,秦贵妃对你的恩,你还了么?”


    “她的儿子死了,竟让秦贵妃长孙做了皇帝?”孔雪妃笑了声,“我又着谁的恩,我与贵妃是真心实意的,她却不是个争气的,仅仅因为长子宗王早逝就郁郁而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累了,不想再参与朝中之事,你想北归,我也不阻你,当初的我与你一样,满心满意地往上爬,可到来竟是一场空。”


    孔雪妃的视线透着她面前的那扇雕花橱窗望出去,正是一轮皎洁明月,却是物是人非。


    庾子商到内廷整理文书,却见亮王赵踏着步伐向她匆匆而来,他的身上沾了潮气,身后的小内监在他的身后举着伞,他在看见她的那瞬顿住脚步,只是瞬间他便急冲到她的面前,她抬了头,看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从他的眉目一直落在他左眼的一颗小痣上,先前淋了雨,于是有雨水顺着发丝一路从他的脸上滑下,便滴在了她的脸上,凉得沁骨。


    “你怎么来了?”她慌张地看了看,赵宗棠则将她的脑袋撂回他的怀中,“不用担心,人都被我遣走了,不会有人发现。”


    庾子商顺势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你不去陪你的那群莺莺燕燕,倒舍得来陪我了?”


    “你明知道那是做戏。”赵宗棠无奈“为何非要做女官,内廷多少人心怀叵测,你性子像得很。”


    庾子商后退开半步:“你有你的不易,但我已然避不开这命,难道到你的身边去做一个附庸于我来说就是好事么?你在朝中如履薄冰,可我在王氏那里又何尝不是,你喜欢权势,我也不掩心中的野心,我不想白来这世上一遭,想要将来史书上有我的名姓,我也可以借此之利助你母族徐氏沉党得雪,你的艰难,我可以陪你一起抗。”


    赵宗棠将她拥进怀里:“我的生母是郡北阳的独女,她嫁与永宣帝为贵妃的那年也才十五岁,而永宣帝却已经五十多岁,祖父已经四十多岁,他是异姓王公,独掌着郡北阳,我虽姓赵,可在京城中就是被困的一条狗,母女死的那年,我被扔在雪觉寺里,自生自灭,祖父不敢为我发声反抗,因为那样朝廷就有借口收回祖父的兵权,但也有幸运的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你,先帝赐给我王妃之名,我不能不娶,好在她对我不上心,我们做着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只唯独对不起你,本来你可以不计较分嫁给我,却不想你成了罪臣之女,牵累了你。”


    庾子商叹口气:“没有这桩事我也不会嫁的,先不论你有了名义上的王妃,我就一定要嫁给你么?子钦,别忘了你身后的责任,太后对郡北阳虎视眈眈,多少人想要拉你下马,你们手中那十几万的精锐就是催命符,可如今的朝廷**,你又不能安心将郡北阳托付,那是你的故乡,你生用的梦,郡北阳的百姓供养着魏氏,你不能负了他们。”


    “你说得对。”赵宗棠眸中的光渐熄,“是我对不住你。”他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交放到她的手里,“这是我的玉佩,你若在宫里有困难,就拿着它去找现任尚宫朱令仪,她会帮你的。”


    庾子商收下,并对着他道:“往后在明面上你不要与我有所牵扯了,我见小皇帝倒是对太后颇为宠惮,明面上你是站皇帝的,可我现在在内廷还是要依附于太后,你要保住郡北阳,就不能让太后拿你没办法,依附于小皇帝反而是你最好的选择,太后不倒,他就暂时不会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若太后拿到郡北阳的兵权,他才是最该恐慌的人。”


    可户部却是怎么做的,这事若是落在别的官员上那只是小事一桩,可秦叔砚却是有名的清廉官吏,他不过是另举了科举入化,先帝时就因为死活不肯轻审先帝宗亲而被先帝以悖逆的名义发配调任到南京之前有之几州县闹疫,他竟将自家都捐了出去,母亲也因为没钱治病给病拖死了,太后得知实情将他召回掌刑部,任刑部尚书。有人去他家里看过只有一张榻与木桌,平日里连油烛都舍不得多用,五十两几乎可以说是他初来京城的全部身家,而户部明知却不还银,今日倒是放了批银子,做什么用的?是太后身边的高执击过生辰,户部批了一百两给他做寿,这是什么理?户部这是上赶着去舔他的脚!所以我才不愿你在这浑水里头搅了这条路注定艰难。”


    庾子商笑道:“可也有哪条路好走。”


    温旗玉收刀走进皇觉寺,白晃晃的阳光透过浸湿了雨雾的黄色琉璃瓦映照下来,显得庄严。


    开国之初,鉴于天下寺庙自行披剃的僧人太多,遂于礼部专设一个度牒司管辖此事。和尚最初的定额是大府五十名,小府三十名,州二十名,县十名,不准超额。每位僧人需有度牒司颁发的度牒作为凭信以备官府查验。凡查出没有度牒的私自剃度的僧人,一律拘押审验发边外充军永不诏赦。度牒每三年颁发一次。全国各地寺庙僧人,需经当地官府核准,持官衙文书来京经过考试领取度牒,所考内容无非是佛家戒律、丛林制度、菩提经义之类。每次发给度牒数额以一千人为宜。


    凡持度牒者,官府例免丁银夫役。居宫道士,比照僧人办法管理,只是数额尤少。此项法令一出,度牒便奇货可居。不管什么人,一入寺庙便有人供养,又免了夫役税赋之苦,何乐而不为?于是不但天下流民,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莫不想人上托人保上托保钻路子挤进缁衣羽流之中,弄一张度牒,于暮鼓晨钟之中过那种不耕不稼风雨无欺的清闲生活。洪武之后,虽朝代更替君王好恶不同,但度牒却永远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圣纸”。


    初年,每领一张度牒须交本银一两。到嘉靖时,这本银涨到了十两,依然是万人争抢。尽管朝廷增加了度牒数额,孝宗时增至每届三千名,嘉靖时减少,亦有一千五百名。但不管增额多少,总是一个供不应求。许多人为了弄到一张度牒,不惜花大本钱去贿赂当事官员。久而久之,发放度牒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权力。多少当路政要都染指其中。


    后来度牒发放太滥,一来助长了民众的好逸恶劳之心,导致劳动力减少;二来不法官员借此机会从中牟利。度牒发放由三年改为六年一次。上一次发放度牒是隆庆六年,一晃六年时间过去,今年该发放度牒了。


    一过春节,礼部就移文各省,申明今年发放度牒的要求及各省名额。此次发放度牒的名额控制在两千人,并让户部尚书魏立本督责此事,度牒司将其中的一千六百个名额分到各省,而留下四百名作为机动。


    这种事儿断不了有说情的,先留下一些空额,以免到时被动。但是,待各省按规定于三月十五日之前将预备领牒的僧人聚到京师,人数竟达到了五千余人。除每个省都有大量超额之外,还有一些僧人拿着这官那官的函札前往度牒司寻求照拂通融,有些知道不好办于是跑来找魏立本讨主意。


    魏立本以度牒谋利,将度牒以更高的价格私卖出去,也就造成了僧人大量超额,而之后他们会以别的理由强制已经入寺的僧人还俗,没收他们已取得的度牒,因此才有僧人撞死在官府门前的惨案,这背后的人除了户部尚书魏立本,还有崔次辅崔玹的庶弟崔旻。


    只是以崔怀崔那个清白性子,这事他怕是并不知情,看来太后这次是打算先削崔家的势,魏立本的小女儿年前刚与崔旻的幼子成亲,如果要让太后放过,说明的就是让魏立本同意重新修缉新学院的折子,明明已有太学,可太后非要办国子监,而且给国子监更多直接加在的名额,这做的是什么,以此来拉拢世族,讲明了这度牒本身就是户部的收入,以往的惯例,如今由太后捏着把柄,户部敢不给她批银子?”


    跟在温旗玉身边的指挥使金事何容屿道,“太后让众人来办此事,就直接得罪了户部,魏氏与崔氏在朝中根基极稳,大人不如将这样的差事推给其他人罢。”


    “推给谁?”温旗玉笑着,眉目间都是常年浸血的阴戾与冷冽,“太后怎么说那咱就怎么办,魏立本他敢贪这些钱,那就有这一天。”


    温旗玉将刀收起向刚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前来上香的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女人当真是十分地年轻,可是在看见她的那瞬,却是发了疯似地向他扑来,温旗玉没有选择躲开,任由她来捶打。


    “你个叛徒,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偏偏是你活了下来,你克死你的亲生母亲还不够,连带着你的兄长也要报复!他那时对你不好么?”


    女人哭喊着捶打他的胸膛,温旗玉的眸底是化不开的寒霜:“十年未见了,媛嫂过得好么?”


    眼前的女人正是他庶兄长温庭玉的未婚妻裴桉意,太医院院制裴虞之正是她的同胞兄长,当年温氏通敌之罪落家,裴氏为避嫌,立刻将裴桉意嫁给了她的表兄魏霍山,听闻十年过去,两人依旧貌合神离,并无所出。


    裴桉意听见他的话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而从发鬓上抽出其中一支长钗,趁人不备就向他的胸膛上扎来,温旗玉并未阻止也并未闪躲,那钗子便直插进他的胸膛,鲜血泪混子华贵的白色锦袍,像是在他的心脏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身后的魏霍山匆匆赶来,将她拽开:“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不要命了么?”


    裴桉意抹了把泪:“他就该死!别人我不知道你在翻过孤鸿山的时候,偷偷给北狄人送信,你觉得温氏待你和你小娘不好,所以你来报复温氏,先帝当时正愁没有机会对温氏动手,你用温氏和玉策军的血铺就了你现如今的风光,而你的兄长却是被乱刀砍杀,温氏的头颅皆被晾挂于玉门关城墙下七日!当初庭玉同我说你只是性子孤僻,可我当时见你饿极了将自己养的小狗吃了时,我便觉得你是怪物,太后将你接到宫中养了你几年,你就认贼作父,我只恨自己没有机会杀了你!”


    温旗玉淡淡抬眼:“有的,那时你完全有机会杀了我,可是你选择信了兄长的话,没有杀我,那现在又怪得了谁?”说罢他抬脚从魏霍山身边路过,语气沉重“这笔账会算的。”


    魏霍山的脸色难看,却只能揽过裴桉意的身体:“好了,我们回去”。


    温旗玉走到外边,何容屿与不禁看见了他身上的那团血渍,立即招手叫人来处理,温旗玉就绕了廊到侧厢去换身衣裳。


    何容屿本在外面候着,却见着魏霍山又寻了过来,想着从前两人的关系,他到底也没有拦,魏霍山不过是魏家三房庶子,只是结识了温庭玉,两人倒是很投机,当时裂开嫁女,他义无反顾地上门提亲,之后因为太师陆北芳举荐,人如今任了巡盐御史。


    自建都以来,扬州一直昌盛至今。它昌盛的理由有二:一是处在江淮之间,从杭州到北京通州的运河经过这里,是南北水脉交汇之处。运河又称漕河,因为地利与管辖之便,漕运总督衙门就设在扬州。二是近海,邦内万民煮海为盐,利润颇丰。全国每年的产盐总量大约三百万引,扬州一地就独占七十万引。因此,全国八大巡盐御史衙门,摆在第一的便是开府扬州的两淮盐运司。漕河与盐业都是朝廷的经济命脉所在,而这两大衙门都设在扬州。常言道东南乃中国膏腴之地,而扬州则是东南的机枢,到了本朝,这扬州比之纸醉金迷的前代,又不知繁华了多少。有人形容当下扬州是处处烟波楼阁,家家美酒娇娃,满城的富贵之气、脂粉之乐、骄奢之风,直让外来的游客咋舌。


    魏霍山挑帘进去,看见正在换衣的温旗玉,因为离得远,厢房内又潮湿而昏暗,他只能看清他背上的几条令人骇目的伤疤了,只得决他就换上了鸦青色的常服,人就端坐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魏霍山迈步进去坐在他的对面,走得近,才看清他的脸色是血色不足的病态苍白,他略显淡漠的目光从他的面上略微扫过,似乎认识又轻蔑,魏霍山对温旗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当年他也在天子身边,与温庭玉极为交好,也就认识了他的弟弟,与温庭玉人艳美的嫡长子身份不同,他只不过是贱妾所生,听说那宫氏不要脸面地私自爬床,生下了温旗玉。


    九岁时,温旗玉那生母病逝,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反倒是温庭玉顾着情分劝说正室秦夫人将丧事风光地办了。初见他时,他正躲到邢氏的灵堂前偷吃生母面前的供品,被发现以后拖到院子里打,如今他却仍靠玩弄权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了。


    魏霍山道:“我曾问你庭玉的死是否另有隐情,你却一口咬定他通敌而死有余辜,那你如今又为什么出现在此,你明知他的牌位被我私供在此处,你竟感叹我没有办法,只是你切莫再出现在庭玉面前,没得让他到了黄泉路上还不能够安生。”


    “安生?”温旗玉发出声嗤笑,“他凭什么安生,何况论起近亲疏,我才有资格来探得他罢?”


    魏霍山叹了口气:“你这样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恨着温氏,可以那怕对待仇人都没有这般狠心罢,别的我不求,只要你不要和君雪计较,她恨你,也恨我,你如今是宠臣,看在我的面孔上放过她。”


    温旗玉淡声道:“可以,但我不想有第二次了。”


    魏霍山看着他,神情有些许复杂:“说到底,当年你被赶出温府的时候我未能帮你,到底小人,在这里同你说对抱歉,只是此后我们再无任何干系,日后你在朝中独断专行,还是要有几分良心。”


    “抱歉。”温旗玉收回目光,“在被赶走的那夜我只明白一个道理,无权的弱者最不该有的就是所谓的善良与良心,没有人会体察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