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背后，黑血妖蝠在上空盘旋半圈后汇拢。


    云荼一手紧握谢虚澜的手腕，另一只手缠着极长的红色绸带，数十人被绸带拽住坠在蒲垫与岩浆的中间位置，仿佛垂落的柳条，在黑血妖蝠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禁制中随风晃荡。


    磅礴的黑色将橘色掩盖，眨眼间笔直朝着她俯冲而来。


    她刚铺开的结界眼看着就要被冲破冲散。


    “圆满！”


    尾音落下的瞬间，一柄半透明的蓝色长剑自动出鞘，剑尖点地，一跃落在云荼上空，剑锋在半空中织成千万条银丝，俯冲的黑血妖蝠前仆后继地撞击在结界之上，发出沉闷重响。


    就趁现在。


    云荼周身陡然爆发出强大的灵力，轻松地将谢虚澜和绸带捆绑的数十人拉扯上来，落在蒲垫之上。


    红色的绸带飘扬着钻回她的腕间，长剑落于她的掌间，露出剑柄处“圆满”二字。


    云荼右手微抬，将圆满朝前掷去。


    长剑带着势如破竹的冷冽剑意，蓝色的剑气有如实质，在半空中化作无数道尖锐利箭，穿透黑血妖蝠的身子，瞬间炸成片片血雾。


    她分神望去。


    不止是她这里，其余的蒲垫上空，五颜六色的灵力炸出阵阵余波，将黑寂的天边照得刺目极了。


    “你们看快那里！”有人率先惊呼。


    黑血妖蝠来得急也退得快，几息之间，余下的黑血妖蝠凝成一团黑色的飓风，极速成群离开了这里。最中间的位置只留下一颗变动过点数的骰子，以及燃烧得只剩下半炷的香支。


    云荼神色微凝：“第二次掷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大家赶快移动。”


    人群之中有人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啊？刚刚还不是这个点数，怎么突然就变了？”


    “你没看到吗？这骰子变了！”


    “刚刚的黑血妖蝠就是障眼法！在我们第一次显示积分变动的时候，第二次骰子就开始掷了，我们跟傻子似的浪费时间在对付黑血妖蝠，白白耽误了半柱香的移动时间！”


    已经有人反应过来。


    一时间，被救上来的众人手忙脚乱地开始移动，连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修为，刚刚没有防备才会险些坠落，有了黑血妖蝠的事情之后，他们脸上的神情警惕了许多，稳稳地朝前移动着。


    第二次掷出的点数是三点，意味着需要往前移动三个蒲垫。


    缝隙间的滚烫火舌向上试探，将蒲垫的边缘都灼得炙热，云荼手握长剑，正准备跟着一块动身，余光扫过一旁安静站立的谢虚澜，诧异道：“你不走吗？”


    这一看，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虚澜的修为在天品三阶，比她还要高上一阶。


    在六州八荒中，修仙等级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天品最高，黄品最低。每个品级细分为一阶到九阶，一阶最高，九阶最低。修为越到后面，修炼的速度越慢，只差一阶，修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可方才，他却从蒲垫上落下去了。


    云荼眼睫微颤，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谢虚澜。


    他一向喜欢浅色，这次却罕见的披了件玄色披风，衣领处别了一枚青色的竹叶扣，衬得惯来温润的眉眼都锋利了几分。


    “刚才多谢姑娘相救。”


    在她怔愣的间隙里，谢虚澜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间，语气清润而温柔地道：“只是这里太过危险，就不继续劳烦姑娘了。”


    云荼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还是不愿相信，试探着道：“那……走啊？”


    大概是见她太过坚持，谢虚澜顿了片刻，这才用指尖撩开玄色披风，略带几分无奈地扯了扯唇道：“我走不了。”


    视线所及之处，是大片斑驳的血污。


    新旧血痕将雪白的宗门服染得脏乱不堪，随着外面的玄色披风敞开，血腥味道弥漫开来，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和薄荷香。


    云荼呼吸猛地一滞：“你的伤……”


    这根本不能称为伤了。


    他腹部前那一条长长的剑痕，昭示着他曾经历过怎样痛苦的煎熬。


    云荼几乎是跨步上前，两指搭在了谢虚澜的脉间。


    他的脉象并不稳，原本应该充盈的丹田变得破碎又枯竭，像是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她缓慢地收回手，不敢置信地看向谢虚澜。


    一般来说，探不到对方的金丹或者修为，有两种可能。


    第一，对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可以刻意隐藏自己的金丹和修为。第二，对方毫无金丹和修为。


    “所以，留影石的内容是真的？”云荼眼眶不自觉泛了点红，“你真的在大梦荒山，被……”


    生剖金丹四个字太沉重。


    她喉间发涩，只能抿唇吞咽掩盖自己的情绪，低下头开始去翻腰间的储物袋。


    “堕神机缘，自古以来就是危险与机缘并存。”谢虚澜语气平静，笑了笑道，“至少我还算幸运，捡回了一条命，不是吗？”


    云荼觉得谢虚澜的心态实在太稳了。


    换做是她的话，她这会儿早就在师兄师姐那里哭鼻子了。


    她垂下脑袋，一股脑儿地将一堆丹药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里有修复丹、回春丹、愈灵丹、培元丹……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你自己挑挑看吧。”


    掌心里的丹药泛着莹亮光华。


    谢虚澜短暂地一怔，很是诧异地道：“我们见过吗？”


    “没有见过。”云荼如实回答。


    这下，谢虚澜更不解了：“既然我们不曾见过，姑娘为何先是救我，又赠我如此昂贵的丹药？我没看错的话，这丹药色泽上品，价值不斐。还是说，姑娘对谁都如此心善，哪怕是一个毫无价值的陌生人？”


    云荼看向那支燃烧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香，直接略过了他的问题，温声道：“快吃。”


    谢虚澜：“……”


    他难得哽了一下，在云荼的注视里，慢条斯理地从里面挑了一颗长相合他眼缘的吃下。


    淡淡的丹药香弥漫在舌尖，他颔了颔首：“多谢姑娘了。”


    这丹药不能恢复他的灵力，但多少能够让他的伤势好一些。


    “先上来。”云荼指尖点了点地面那柄变大的剑身，又指了指那支香支，“香就要燃尽了。”


    谢虚澜眼眸微抬，第一次很是认真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女。


    她戴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长耳狐狸面具，露出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眼眸。


    即便被面具遮掩部分面容，依稀能够猜出她有一张极为干净的脸庞。


    乌发雪肌，唇红齿白。脑袋左右两边分别束起一个蝴蝶结，坠着带叶的花枝发簪，顺下来的青丝放在两侧，编织了几条缠绕着浅蓝发带的细小麻花辫。


    再往下看去，她身上穿了一袭湖蓝鲛纱，金色勾勒的云纹泛着细碎的光芒，腰间挂着一颗极小巧的古铜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谢虚澜颇有兴味地弯了弯唇，得出结论道：“姑娘还真是心善。”


    他稳步踩在剑身之上。


    剑身横空而起，一个短暂的呼吸间，就已移动了三个蒲垫。


    这个蒲垫没有触发任何机遇。


    圆满落地后自动收剑进入剑鞘，云荼看向那支燃烧得快要见底的香支，忽地想起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不解地双手抱臂看向谢虚澜：“刚才第一关的掷骰，你怎么过来的？”


    现在已经移动两次。


    在这个游戏里，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需要借助旁人的帮助才能跨越蒲垫，即便侥幸得到别人的帮助，也可能会触发专属铺垫的机遇导致失败淘汰。


    更何况，她刚刚去救谢虚澜的时候，余光分明瞧见他抵挡了几下黑血妖蝠才坠下。


    对修仙者来说，黑血妖蝠是品级不高的妖兽。对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来说，黑血妖蝠的一击足以致命。


    闻言，谢虚澜垂下眼睫，右手扬在半空之中。


    在他的掌心之下，一柄雪白长剑陡然显现，剑柄处刻着“折骨”二字。


    这是一把极为锋利的长剑，上面覆满了繁琐符文，此刻正嗡嗡颤鸣，剧烈地抖动着。


    “我的折骨已生剑灵，没有灵力加持，也可为我所用。”谢虚澜偏过头去解释，眸间酸涩被他尽数压下，“只是，操控起来会不稳定些。”


    云荼长睫剧颤：“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没关系。”谢虚澜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将面前凭空浮现的崭新面具接过，压在自己病态苍白的脸上，“进大梦荒山的时候，我就料想过这个结局，这是我的选择，姑娘不必抱歉。”


    香已燃尽，众人身前跟随着的面板即刻更新。


    云荼看向自己身前的位置，那里的积分值变成了18分，她又抬头看向谢虚澜，他的积分值变成了12分。


    众人紧绷着身子看向四周，这一次，没有黑血妖蝠的攻击，也没有别的异样，最中间骰子高高抛出，落定在了一点。


    周围抱怨的声音骤起：


    “啊，怎么只有一点啊。”


    “这都第三次了，怎么办啊，我刚刚碰到个特殊蒲垫，还被倒扣了六分！”


    “第五次掷骰结束后积分不满20分就要被淘汰，我不想被淘汰啊啊啊啊！”


    抱怨归抱怨，大家还是主动往前移动了一个蒲垫。


    谢虚澜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这回都不用云荼催促，他就主动站在了剑身上，落在了前方一格的蒲垫上。


    随着第三次掷骰落下，大部分没有修为的人都已经被游戏淘汰，剩下的，大多都是仙妖魔这些有修为的。


    云荼本能地又救了几个因为恐惧踏空的小宗门弟子。


    时间宽裕，她索性找了个角落坐下，在脑海里复盘这个游戏的规则。


    “擦擦吧。”谢虚澜撩袍坐在她的身侧，将手里的手帕递过，指腹隔空指了指她的脖颈，“这里沾了血污，应该是刚刚黑血妖蝠时染上的。”


    云荼接过手帕：“谢谢。”


    这块手帕非常干净，上面的图案是用银线刺成的雪白仙鹤。


    云荼简单用手帕压了压脖颈，浓郁的药草香混着极淡的薄荷香，在她的鼻尖萦绕，她指尖覆着手帕拿下来，果然看到上面血污一片。


    她刚准备还给谢虚澜，又觉得不太妥当：“等洗干净了我再还你吧。”


    “一块手帕而已。”谢虚澜轻笑了声，“有机会再说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云荼的心里却沉重许多。


    有机会再说，这五个字代表了太多的含义。


    游戏规则千变万化，即便她能够带谢虚澜前进蒲垫，蒲垫之上还有可能触发专属机遇，无法完成机遇同样会被淘汰，就跟之前向她求助的兄妹两一样。


    云荼转过头看他：“谢虚澜，你是修仙阵营吗？”


    谢虚澜指尖微顿，他偏过头来，那双温润的眼眸里带着盈盈笑意：“我说不是的话，你要杀了我吗？”


    “这是个阵营游戏。”云荼道，“如果你是的话，我会保护你。”


    到现在为止，她其实对这个游戏没有多少实感，很多事情都是随心在做。她心里很清楚，依照谢虚澜的修为，没有她帮忙，他很难存活到后面的关卡。


    “你保护不了我。”谢虚澜摇了摇头，“依照规则所说，每一个关卡都会开同样的几处场地，存活人数随机匹配，下一关我们未必会在同一个空间里。”


    他俯下身来：“你不该这么主观的问我，这会暴露你修仙阵营的事实。”


    “那又如何？”云荼道，“这游戏真真假假，你又怎么肯定，我不是在诈你呢？”


    她漂亮的眼眸直直盯着谢虚澜：“更何况，你很难杀我。”


    谢虚澜就这么回看她，好半晌，他弯了弯唇道：“……你说的对。”


    香支已经快要见底。


    云荼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就在她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一道少年惶恐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快给我停下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少年身前那如影随形的游戏编号上，赫然写着游戏者1000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