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七道伤
作品:《夜刃》 我总在受伤后醒来。
今天清晨,左肩多了一道新鲜的刀伤,深约半指,血迹在棉质睡衣上晕开成诡异的蝶形。伤口边缘整齐,是利器划伤,而我公寓里最锋利的东西是上个月超市抽奖送的陶瓷刀,此刻安静地躺在厨房抽屉里,洁净如新。
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冲刷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像具活尸。莫小白,二十六岁,海城蓝海科技行政前台,无不良嗜好,无暴力倾向,却连续七个月在睡梦中受伤。
第一次是瘀青,第二次是擦伤,第三次是指甲抓痕...伤痕逐月升级,像某种倒计时。
“又做噩梦了?”医生上个月推了推眼镜,“建议你做个睡眠监测,可能是梦游症伴发自残行为。”
我知道不是。那些伤是战斗的痕迹——即便我从未学过任何格斗技巧。
上午九点,蓝海科技十七楼。
“小白,三号会议室准备十人份茶点,十点半用。”行政主管陈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带标点符号。
“好的陈姐。”我挂上职业微笑,转身时左肩伤口撕裂般疼痛,掌心渗出细汗。
“你脸色很差。”陈薇皱眉,“别在客户面前摆这副样子。”
“昨晚没睡好,抱歉。”
茶水间里,我熟练地摆弄咖啡机,左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不是疼痛导致的颤抖——是肌肉记忆,像这具身体记得某个不属于我的动作:持剑、格挡、突刺。
“小白姐,你手臂怎么了?”实习生小林指着我的左腕。
我低头,袖口不知何时挽起,露出一圈淡红色勒痕——昨晚梦中没有这个。或者说,昨晚的“梦”里,我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审问者逼问“凌峰”的下落。
凌峰。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梦境里。起初只是碎片:月光下的飞檐,剑刃破空声,蒙面黑布后的眼睛。最近两周,碎片开始拼凑成连续剧集。昨晚的剧集里,我是那个被追捕的人。
“不小心蹭到的。”我拉下袖口,冲小林笑了笑。
十点半的会议准时开始。我将茶点车推进会议室,低头摆放杯碟时,听见市场部总监的声音:“...这个项目必须拿下,沈总亲自交代的。”
“沈总下周到任?”有人问。
“对,从总部调来的,据说很年轻,但手腕了得...”
我退出会议室,门合上的瞬间,余光瞥见投影屏上的名字:沈星辰。
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午休时我溜到消防通道,坐在楼梯上查看手机里的照片。昨晚睡前我设置了监控——一部旧手机藏在卧室角落,整夜录像。
快进,快进...凌晨三点十七分,画面中的我突然坐起。
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我下床,走到墙边,面对空白墙面站立。然后,抬手,挥臂,侧身,踏步——一套连贯的、明显是某种武术套路的动作,在狭小的卧室里无声上演。
左手虚握,仿佛持剑。右臂横挡,似在格挡。转身时,左肩猛地撞向墙壁。
录像里的我倒地,蜷缩,静止片刻后爬回床上。全程闭着眼。
我暂停画面,放大肩部撞击的瞬间。撞击点,正是今晨刀伤的位置。
这不是梦游。梦游不会做出这种精准的武术动作,不会在撞击时调整角度以模拟刀剑划伤,更不会...
我将进度条拖到凌晨四点零二分。床上的我再次起身,这次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字。
笔迹潦草,不是我惯用的字体。我辨认了很久,才认出那是三个字:
他们来了。
下午四点,快递送来一份无名包裹,收件人明确写着“莫小白”,却没有寄件人信息。
前台小李想替我拆开,被我一把夺过。
“可能是私人物品。”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包裹很轻。我躲进卫生间隔间,用美工刀划开胶带。里面没有炸弹或恐吓信,只有两样东西:一本线装古书,书页泛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个穿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民国时期的街景前。
男子面容俊朗,眼神却冷冽如刀。他的左手搭在腰间——那个位置,通常悬挂佩剑。
照片背面有钢笔字迹,墨色陈旧:
凌峰,一九二七年秋,上海。
我的手开始发抖。凌峰。梦境里的名字,此刻握在我手中,以一张近百年前的照片为证。
翻开古书,扉页上是用毛笔写的序言,字迹与照片背面相同:
夜行之人,刃藏于梦。虚实之界,血以为证。
书的内容是文言文,夹杂大量晦涩术语,大致讲述一种名为“夜刃”的古老传承:某些人在睡梦中会进入“影界”,成为历代夜刃的继承者,以梦境为战场,守护两个世界的平衡。
荒谬。但书页间夹着一页泛黄的病历,上面写着:
患者莫清荷,女,二十四岁,自述梦中习武,醒时负伤。经查,伤痕与所述梦境吻合...诊断:现实解离性障碍?建议转送圣玛丽精神疗养院。一九三五年三月。
莫清荷。我的曾祖母的名字,家族谱系里早逝的女子,死因不明。
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书收到了吗?今晚他们会来找你。别睡。
我提前请假下班,抱着包裹像抱着炸弹。地铁上,我反复翻看那本古书,其中一页被折了角:
夜刃继承者觉醒之初,常遭“清道夫”追猎。清道夫居于影界与现实之隙,以捕杀新生夜刃为业。若梦中受致命伤,现实躯壳亦将脑死。
“影界”“清道夫”“夜刃”——每个词都像疯子的呓语,却与我七个月的经历严丝合缝。
回到家,我反锁房门,拉上所有窗帘。包裹里还有第三样东西:一把巴掌长的青铜短刃,刃身刻满细密符文,入手冰凉。
我握紧短刃,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左肩的刀伤突然发热,不是疼痛,而是某种共鸣般的灼热。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画面:
雨夜,小巷,黑衣追兵。我(还是凌峰?)背靠砖墙,右手持长剑,左肩已中一刀。追兵围拢,为首者冷笑:“凌峰,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然后我跃上墙头,短刃脱手飞出,正中追兵咽喉。
画面碎裂。
我瘫坐在地,短刃掉在脚边,刃身的符文正微微发光,光晕沿着我掌心的纹路蔓延,像在确认什么。
手机又震,还是那个号码:
武器认主了?很好。现在听清楚:今晚你不能入睡,一旦入梦,清道夫就能定位你。撑到天亮,我会来找你。
我回复: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上一任夜刃。至于为什么... 回复停顿了几分钟,因为你是我妹妹的转世。
夜晚降临得像缓慢的窒息。
我泡了浓咖啡,打开所有灯,坐在客厅中央,青铜短刃放在触手可及处。书里说,夜刃继承者需以血为引完成“认主仪式”,但我的血早已浸染这把刀——通过七个月来那些莫名其妙的伤口。
凌晨一点,困意如潮水袭来。我掐自己大腿,用疼痛保持清醒。
凌晨两点,窗外传来刮擦声,像指甲划过玻璃。我握紧短刃,慢慢靠近阳台。窗帘缝隙外,对面楼顶蹲着一道黑影,轮廓非人——四肢过长,关节反曲。
黑影转向我,两点红光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亮起。
手机震动,新短信:它看到你了。别对视!
我猛地拉紧窗帘。下一秒,玻璃爆裂声响起,黑影撞破窗户冲入客厅!不是实体,而是一团蠕动的黑暗,中心两点红光锁定我。
我本能地翻滚躲闪,动作流畅得不像自己。黑影扑空,撞翻沙发,转身再次扑来。我挥出短刃,刃身符文骤然亮起,划破黑暗的瞬间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嘶响。
黑影尖啸后退,被划伤处涌出粘稠的墨色液体。它重新凝聚,体型缩小了一圈。
“凌峰...”黑影发出沙哑的、多重叠加的声音,“找到你了...”
它认识这个名字。或者说,认识“凌峰”这个身份。
我喘息着摆出防御姿势——又是那个不属于我的肌肉记忆,双脚前后分立,重心下沉,短刃横于胸前。黑影忌惮地绕行,寻找破绽。
“你不是凌峰。”黑影忽然说,“你是容器...新鲜的容器...”
它再次扑来,这次速度更快。我格挡,反击,短刃在黑暗中划出金色轨迹。但我太生疏了,动作迟滞,左臂被黑暗触须缠住,皮肤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痛楚。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被踹开。
一道人影冲入,手中长剑斩断触须。来人转身,我愣住——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穿长衫的凌峰,但衣着换成了现代黑色劲装。
“退后!”他喝道,剑招凌厉,逼得黑影节节败退。
我踉跄退到墙边,看着这场超现实的战斗:古代剑客对战黑影怪物,在我月租三千的公寓客厅。剑光与黑暗交织,家具碎片四溅,最后凌峰一剑刺入黑影核心,金色火焰自剑身燃起,将黑影烧成灰烬。
寂静降临,只有我的喘息声。
凌峰收剑转身,月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眼神却苍老得像历经百年。
“伤口给我看看。”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左袖。
手臂上,被触须缠过的地方浮现出黑色脉络,正缓慢向上蔓延。凌峰皱眉,咬破自己指尖,将血涂在我的伤口上。黑脉遇到血,如退潮般消散。
“清道夫的标记。”他解释,“被标记后,你逃到哪里它们都能找到。”
我抽回手,盯着他:“你是凌峰?照片里一九二七年的凌峰?”
“一九二七是我最后的活动时间。”他走向厨房,自来熟地打开冰箱拿了瓶水,“之后我沉睡了九十年,直到三个月前被‘唤醒’——因为新的夜刃觉醒了,也就是你。”
“夜刃到底是什么?”
“守卫者,清道夫是破坏者。我们猎杀它们,它们猎杀我们,在影界这个梦境战场里,打了至少两千年。”他喝口水,看向我,“你曾祖母莫清荷是上一任夜刃,一九三五年被清道夫围杀。她死前将夜刃之力封印在血脉里,传给后代——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夜刃本该师徒相传,但当时她找不到其他传人。”
“所以我做的那些梦...”
“不是梦,是影界的实战训练。你的身体在睡梦中进入影界,继承历代夜刃的战斗经验。”他指了指我的左肩,“伤是真实的,因为在影界受的伤会映射到现实□□——这是夜刃的诅咒,也是试炼。”
“那本书说,梦中致命伤会导致脑死...”
“是真的。”凌峰眼神暗了暗,“我经历过三次同伴的死亡。在影界战死,在现实中脑死亡,医学上查不出原因。”
我腿软地靠在墙上。七个月的恐惧终于有了答案,却是个更恐怖的答案:我卷入了一场持续千年的超自然战争,而敌人能在梦中杀人。
“为什么是我?”我问,“为什么现在觉醒?”
凌峰沉默片刻:“因为清道夫最近活动异常频繁。它们找到了某种方法,试图大规模入侵现实世界。夜刃一脉必须阻止它们,而你是目前唯一觉醒的继承者。”
“唯一?”
“我沉睡了九十年,力量尚未完全恢复。其他夜刃...”他顿了顿,“大多战死了。”
窗外传来警笛声——邻居报了警。凌峰走到破碎的窗前:“警察来了,我得走。记住,今晚别睡,明天我会再联系你。”
“等等!”我叫住他,“照片背后的字是你写的?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收到包裹?”
凌峰回头,月光下他的笑容有些模糊:“因为从你觉醒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看着你。包裹是我寄的,那些‘梦’也是我引导的——你需要快速成长,时间不多了。”
他跃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十分钟后,警察敲门。我解释了“入室抢劫”,做了笔录,签了字。警察离开时,一个年轻警员小声对同事说:“窗户是从外面撞碎的,但外面是十七楼...”
我关上门,背靠门板滑坐在地。掌心还握着青铜短刃,刃身已经恢复冰冷,符文不再发光。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本地新闻:
海城近日连续发生七起离奇猝死案,死者均为健康年轻人,死因初步判断为突发性脑死亡...
我点开详情。七名死者,四男三女,年龄在二十二到三十岁之间,互不相识,职业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死亡时间都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且家人均反映死者近期抱怨“频繁噩梦”。
清道夫。它们在狩猎。
而我是下一个目标——或者,是唯一的反抗者。
天色微亮时,我终于支撑不住,在沙发上陷入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些画面:民国街巷,刀光剑影,还有凌峰转身时,颈后那道狰狞的旧疤——那是书里记载的“影界死痕”,只有经历过影界死亡又侥幸回归的人才会留下。
他死过。在影界战死,却又回来了。
为什么?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听见他的声音,遥远得像从深海传来:
“莫小白,欢迎加入夜刃。从现在起,你的每一次入睡,都是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