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荒信

作品:《腊元村:守则之外无活物

    坡地的草比想象中更深,没过膝盖的枯黄叶片缠在裤腿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陈默攥着那半块槐叶饼,指尖把手机屏幕按得发烫——“别信他”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发信人的号码是一串乱码,像是闭着眼随手敲出来的,透着股戏谑的恶意。


    “他”是谁?是拼力救他的槐生?还是那个只敢发消息、从不露面的民宿老板?


    风卷着草屑掠过耳畔,带着股土腥气。远处盘山公路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条被揉皱的白带子。陈默辨认了一下方向,他的车应该就在左前方的弯道旁。可越靠近公路,心里的不安越重——腊元村的诡异像块吸满水的海绵,连空气里都浸着黏腻的恶意,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摸到“外面的世界”的边?


    果然,走了没半袋烟的功夫,脚下的草突然变了颜色。枯黄的草叶间冒出簇簇暗红,像凝固的血,顺着草根往土里渗,在地面晕开星星点点的污痕。陈默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些草,就被扎得猛地一缩——草叶边缘带着细齿,划开的伤口里渗出的血,竟也是暗紫色的,像掺了墨。


    他想起槐生说的“荒地”,这哪里是荒地,分明是片被某种东西反复浸染过的禁忌之地,连草都喝饱了不该喝的东西。


    “咔哒。”


    身后传来轻响,像干燥的骨头在互相摩擦。陈默猛地回头,草坡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草动的影子,在地上晃得像群扭动的蛇。可那声音没消失,反而更近了,像是有人踮着脚,踩在他的影子上,每一步都压得影子微微发颤。


    他握紧半块槐叶饼,撒腿往公路方向跑。裤腿被暗红的草叶划破,伤口火辣辣地疼,却感觉不到流血——那些暗紫色的血像是被草叶吸走了,留下的痕迹很快变成灰黑色,像干涸的泥,贴在皮肤上发硬。


    就在他看见自己车的轮廓时,草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不是风刮的,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咚咚”的,像有人在下面用锤子敲鼓,震得他脚心发麻。陈默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抬头时,看见公路边缘的护栏旁,站着个穿红衫的人影。


    不是那个红衫女人。


    这人很高,瘦得像根晾衣竿,红衫的料子很旧,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细得像能一折就断。他背对着陈默,正弯腰往护栏外看,手里拎着个铁皮桶,桶沿滴着黑褐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滋滋”地冒烟,瞬间腐蚀出一个个小坑,边缘泛着诡异的白。


    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笔记本上没提过“穿红衫的男人”。


    他屏住呼吸,往草里缩了缩,尽量让自己藏在枯黄的草叶后。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过身。


    这张脸比红衫女人更诡异。皮肤是青灰色的,像泡在水里太久的肉,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眼睛半睁着,露出的眼白多过瞳孔,像蒙着层浑浊的膜;嘴角挂着丝黑涎,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红衫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他看见陈默,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的牙齿上沾着暗红的碎屑,像是刚啃过生肉,牙缝里还塞着点纤维状的东西。


    “找到……漏网的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片,每个字都带着锈味,刮得人耳膜疼。


    陈默转身就往回爬,草叶刮得脸生疼,划出细细的血痕。身后传来铁皮桶落地的“哐当”声,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草坡“咯吱”作响,像是脚下的土地随时会塌下去,把他和这东西一起吞进黑暗里。


    他不敢回头,只能凭着记忆往狗洞的方向跑。可跑着跑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原本该在前方的荒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熟悉的灰蓝屋顶,屋檐下挂着金灿灿的玉米串,在风里晃得像串小太阳,透着股虚假的暖意。


    他又跑回了腊元村。


    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陌生的女人。她穿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正仰头看槐树上的刻痕,眉头拧得很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眼里的警惕和陈默初见槐生时如出一辙,像只被惊动的小兽。


    “你也是外来的?”女人的声音很脆,带着股韧劲,手里攥着张和陈默那本很像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林觅”两个字,笔锋很利。


    陈默愣住了。林觅?这个名字和他之前隐约设想过的“外来盟友”竟重名了。


    “别靠近那棵树。”林觅突然拽了他一把,往村里退了两步,力道不小,“树皮上的符号是活的,你看久了,它们会顺着眼睛爬进去,在你脑子里生根。”她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第七条补充,我哥写的,他吃过亏。”


    “你哥?”


    “林野,”林觅的声音沉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三个月前失踪,最后一次定位就在这村子里。”她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这是他留下的,里面的规矩比你那本多了十三条,都是他用命试出来的。”


    陈默心里一动,刚要掏手机里的陌生短信,就听见林觅继续说:“比如,穿红衫的不止一个,男的管‘收’,负责把‘成了的’运走;女的管‘喂’,负责把‘没成的’催熟;比如,祠堂的牌位会偷人的影子,被偷了影子的,活不过三天,尸体最后会出现在磨坊的墙上;再比如……”她顿了顿,眼神扫过陈默的手腕,像带着钩子,“被暗红草叶划伤的人,不能见水,见了水会烂,从伤口开始,一点点烂成泥。”


    陈默猛地低头,刚才被草叶划破的伤口不知何时变得乌黑,边缘泛着湿腐的白,像块泡坏的肉,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


    “你见过槐生吗?”他突然问,声音有些发紧。


    林觅的脸色变了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棘手的名字:“那个总背着竹篓的少年?小心他。”她飞快地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贴着张模糊的照片,是槐生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磨坊门口,两人眉眼很像,都在笑,只是男人的笑里带着股不属于这里的爽朗。“他哥根本不是失踪,是五年前就死在磨坊里了,被做成了墙上的‘画’。我哥查到的,他每天往磨坊跑,不是找哥哥,是在给里面的东西‘喂’枯枝,那些枯枝是用来‘养’画的。”


    陈默的后背一阵发凉,像泼了桶冰水。槐生说谎了?可他塞给自己槐叶饼时,眼里的执拗和提起哥哥时的哽咽,不像是假的。


    “还有这个。”林觅突然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段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个沙哑的男声,气若游丝,像是赵腊生:“……红衫男怕墨,红衫女怕火,槐生的饼里有……有‘引子’……”后面的话被一阵尖锐的狗吠打断了,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录音戛然而止。


    录音停了。林觅把录音笔揣回兜里:“这是我在赵腊生家找到的,藏在床板缝里,应该是他死前录的。”她往村西头看了看,眼神里带着点急切,“现在能信的只有规矩,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陈默耳边,“祠堂供桌下有个暗格,里面藏着‘破局’的东西,我哥的笔记里提过,说找到它就能出去。”


    陈默想起正厅里那些会数人的牌位,还有红衫女人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声音,心里发怵。可林觅的眼神很坚定,像淬了火,不像在说谎。


    就在这时,村东头突然传来王寡妇的喊声,声音尖得像被踩住的猫,划破了村子的寂静:“水井溢了!快拿盆来接!晚了就来不及了!”


    林觅的脸色瞬间白了,拉着陈默就跑:“糟了!白日井声后,必有大变!我哥记过,这是‘收网’的信号!”她拽着陈默往祠堂跑,脚步踉跄却很快,“暗红草叶怕墨,可井水流过的地方,墨会失效!我们得赶紧去暗格找东西!”


    两人刚跑到祠堂门口,就看见井水正顺着街道往这边漫。那水不是清的,是黑的,像融化的墨,又稠又黏,漫过的地方,石板路“滋滋”冒烟,冒出股焦味;墙角的野草瞬间枯死,变成和荒地一样的暗红色,蜷成一团。


    红衫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井边,正弯腰往井里扔着什么,黑水里浮起些白花花的东西,小而碎,像是被敲碎的骨头。而红衫女人则端着个木盆,一趟趟把井水运到磨坊门口,泼在紧闭的门板上,门板上很快渗出暗红的水痕,像在流血,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们在‘喂’磨坊里的东西。”林觅的声音发颤,紧紧攥着笔记本,指节泛白,“我哥的笔记说,磨坊里的是‘根’,靠这些东西活着,井水是‘养料’,红衫是‘喂料的’。”


    陈默突然想起槐生说的“我要找到他,不管他成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咽下去的槐叶饼像块石头,硌得他生疼。如果林觅说的是真的,那槐生每天去磨坊,到底是在看哥哥,还是在……


    祠堂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像一张等着猎物的嘴。正厅里的烛火燃得很旺,跳跃着,把牌位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牌位上的名字在火光里扭曲着,像是在动,在挣扎。林觅拉着陈默往里冲:“快去找暗格!再晚就来不及了!井水漫到祠堂,什么都晚了!”


    两人冲到供桌前,林觅用力掀翻供桌,露出下面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她刚要伸手去抠,供桌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牌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其中一块滚到陈默脚边,上面刻着的名字赫然是“槐生”。


    而牌位背面,用暗红的颜料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和老槐树上的刻痕一模一样,线条扭曲,像条在爬的虫。


    这时,陈默的手机又震动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是张照片:槐生正站在磨坊门口,往里面递着竹篓里的枯枝,而磨坊的门板后,隐约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手腕上缠着圈红布条,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线色暗得像血,和王寡妇、老榆树上的红绳如出一辙。


    照片下还有行字:“他在喂他哥。”


    (未完待续)


    [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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