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溜。


    万绪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吸溜。


    万绪又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这两眼，比空调制冷。


    那人胆战心惊把奶茶吸溜完，往垃圾桶里一扔，脚踩风火轮跑了，像是慢一秒都会被死神追杀。


    万绪拿出手机看时间，把现在是十年前，高一下学期，没转学，没遇到夏觉阳这几件事消化了半分钟。


    章潋忍不住出声：“主任拐个弯就来，手机不想要了可以举高点。”


    万绪把手机收回兜里。


    “章潋。”万绪平静喊他。


    章潋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拿下耳机洗耳恭听。


    “食堂怎么走？”万绪问。


    章潋心想他在装，抬起手往厕所指。


    万绪没有一点怀疑就去了。


    “什么情况啊你！”章潋几步冲上去把他拦下，“跟我走跟我走，上个课上蒙了你。”


    万绪很敏锐，斜觑他一眼：“你刚刚指的哪里？”


    章潋脸不红心不跳：“澡堂。”


    一个没眼力见的同学喊着“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往章潋指的地方夺命狂奔。


    万绪保持着懒得动脸部肌肉的表情和眼神。章潋被盯得心虚：“那什么？午饭你想吃啥？”


    万绪：“随便。”


    章潋猛拍他背：“只有八元餐，随哪门子的便。”


    万绪以为自己经历岁月沉浮，内心早已沉稳成熟，直到再次站在学校的水泥地上，再次见到昔日损友，他终于抛下包袱，说出了最久违的一个字。


    “哦。”


    不知道这个字戳章潋哪个笑点了，章潋笑得停不下来：“万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嗯嗯。


    万绪抬手拜拜：“我回寝室了。”


    章潋试图挽回：“饭呢？不吃了？”


    万绪回了一个字。


    “困。”


    他凭残存的记忆找到了寝室，一开门，差点迎接天花板掉下来的墙皮礼花，屋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味道，有点像袜子，也可能就是袜子。


    万绪先去公用饮水器接水喝，一拧，水还没出来，那出水口嘎嘣脆，当场表演了个粉身碎骨。


    禹江中学，老牌高校，建校时间长，好听点叫做历史底蕴浓厚，整个学校有种慈祥的老年人的感觉，掉点墙皮，设施老化，正常，能理解。


    万绪勉强辨认出了自己的书包，翻出了一瓶橙汁，他捣鼓瓶身找到了日期，可能时空穿梭都会有这么点后遗症，他看到日期第一反应是：这橙汁快十年了？！


    好在他反应过来了，按现在这个时间，这橙汁才出生两月，年轻着，于是他拧开瓶盖就喝了大半瓶。


    余光往桌上一瞥，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凭空出现了一张契约。


    对的，正是契约。


    【友人契约】


    【尊敬的万绪先生您好，本次平行时空体验已经开启，我方为您量身打造了如下条款。】


    【一、在本次时空之旅中，任何有关“恋爱”的用词均为违规词。】


    【二、为保证您和夏觉阳先生的友情质量，希望您不要有引导、暗示等行为。】


    【三、除了您和夏觉阳先生的关系由“未来恋人”转向“终生挚友”外，其余事件不会变化，希望您不要做出任何影响未来走向的行为。（注意：此项为核心条款，如有违反，将按照我方法规实施处罚。）】


    【本次时空体验不会对您的现实生活有任何影响，届时体验结束，您将重新醒来。】


    没有甲方，乙方空着，需要他签字。


    这契约……简直霸王条款。


    万绪环顾一番四周，把曾经熟悉的环境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忽远忽近的蝉鸣，燥热的天气，都在告诉他，真的回来了。


    很快，万绪懂了，这张契约不管他签不签，木已成舟，让他签字，仅仅名义上给了一定选择权，其实咽喉早已被人握住。


    万绪做事冠以干脆利落的美名，仔细检查了条款内容，没多犹豫就签了自己的名字。


    乙方：万绪。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梦的话，那就是一个虚假参半的梦，当他在契约上签完自己的名字，契约猝然发出亮光，像是纸张的灵魂被收取了，光芒消逝，留了一份契约给他，不存在的甲方短暂出场了一瞬。


    就在这时，章潋回来了。


    契约还没来得及收，万绪下意识用手挡了挡，不过只是虚挡。


    章潋那双下三白的眼睛扫过桌面，没有多余的反应：“橙汁什么时候买的？”


    看不到？


    几秒后万绪证实了这个想法。


    “回来的时候买的。”万绪随口一答，又看起了条款内容。


    有关“恋爱”的词是违规词……


    难道说还能阻止他说话吗？


    万绪掏出手机打字，按下了“lianren”后，输出的依然是恋人，但后面加上夏觉阳后，恋人两个字就自动变成了朋友。


    万绪挑了挑眉梢，再试了几个字，结果都一样。


    那口头上呢？


    “章潋。”


    “干嘛？”


    章潋快被这三十度的天热死了，拿着小风扇吹。


    万绪说：“一会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信。”


    “啊？”章潋有点懵，在他的认知里，万绪此人，话少，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但十个字八个字有坑，踩进去出不来那种。


    “行你先说说看，我应该不会信。”


    万绪一时难言于口，别开脸清了清嗓子。


    他说：“我喜欢夏觉阳。”


    他和章潋听到的是：“我朋友夏觉阳。”


    章潋：“？”


    他甚至回头看看寝室有没有其他人。


    真的被篡改了，而且他很少说这些肉麻的话，豁出去一次，第二次感觉更顺口了。


    万绪又试了一句：“夏觉阳是我男朋友。”


    他和章潋听到的是：“夏觉阳是我好朋友。”


    章潋：“？？”


    他又说：“我喜欢大型犬。”


    章潋：“？？？”


    这次说的和听的一样，万绪有点懂条款的套路了，违规词的范围仅适用于夏觉阳一个人：“没事了，谢谢你。”


    章潋：“？？？？”


    “你，你，呃，要不你自己去找你的好朋友夏觉阳说说？”章潋手在空中无助地抓，他觉得万绪今天非常不正常。


    “我还不认识他。”万绪神情淡得像是没有情绪，“你忙你的。”


    鬼上身了这家伙。


    章潋勾出椅子坐下，静坐半晌，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诶我说你……”


    万绪冷不丁就在床上了，双手平放在腹前，是要午睡的状态，章潋把话硬生生嚼碎咽进肚子里。


    下午去教室，好几人同他打招呼，万绪只眼熟叫不出名，有个万能的字叫做“嗯”，于是他就一路“嗯”地找到了章潋，章潋的旁边是他的座位。


    如果说霸王契约有为数不多人性化的一面，大概就是他的知识储备回到了高中水平。他们班是一类班级，课程会尽早拉完，写的题也会更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发现很多题是能做的，甚至是得心应手。


    大课间被化学小测占用，化学老师让课代表管一下纪律就去出去了。


    小测用不了多久时间，速度快的十五分钟就写完了，写完的该喝水喝水该活动活动。


    黑色按动笔在万绪修长的指间转得飞快。


    前桌秦衍兀地一转身，动到桌子，笔“啪嗒”一声掉桌上。


    万绪保持着转笔的姿势：“说。”


    秦衍：“万哥，下周球赛你去的吧？”


    过去太久，这场球赛留下的印象不多，只记得发生了点小事故，有人受伤了。


    万绪：“不去。”


    秦衍疑惑了：“老章，你不是说万哥去吗？”


    章潋也停笔，看向万绪，眼神在说你怎么背叛组织：“对啊，你昨天不是说去吗？”


    万绪：“……”


    昨哪门子的天？


    他感觉自己是只鸭子，被赶着上架。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什么时候？”


    秦衍兴奋道：“就这次月假。”


    这学期是快结束的状态，也就是说，接近期末考试，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面对一次，万绪只想灵魂发问。


    “怎么不期末完再打？”


    打完球受伤让人抬着去考期末？


    忘记是哪个幸运儿了，想象一下画面还有点搞笑。


    秦衍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考完试各玩各的了，假期又短，怕凑不齐人。”


    如果记得没错，他们校队都有四个，何来凑不齐人这一说。


    见万绪兴致缺缺，这人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秦衍架不住别人不感兴趣，又补了句：“两校好容易月假撞一起，多么千载难逢，错过可惜了不？”


    万绪客观评价：“一般般。”


    “不会一般般的啦。”秦衍，“这场特别热闹，好多帅哥美女，当然重点还是球好看。”


    章潋把下周的小测顺手写了两题：“对面来哪些？他们能凑齐人吗？”


    “应该能吧。”秦衍扳手指头数，“大西来，伟鹏来，大西他们班的小帅哥叫啥来着也要来。”


    章潋嘴角一抽，想到某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话，语气不太确定：“夏觉阳？”


    秦衍打一个响指：“对，就他。”


    章潋肘了肘万绪：“你好朋友。”


    万绪：“……”


    “你和那小帅哥认识？什么时候的事？”秦衍一激动一不小心往前压，差点给万绪桌子弄倾，幸好他及时退回来，“抱歉抱歉。”


    万绪硬着头皮说：“以后的事，回去写你的题。”


    秦衍乐呵着：“人定了那我给大西发个消息。”


    很奇妙，万绪忽然想起夏觉阳的话。


    “你真觉得我们碰上了能只当朋友？”


    脑中嗡嗡嗡，像是有几十个夏觉阳在围着他问：能吗能吗能吗？


    嗯……万绪偏过头，看向窗外，阳光投落金辉，铺洒在绿茵烂漫的六月天里。


    能。


    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