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身世师徒情

作品:《偏执将军的旧明月

    京城,义国公府。


    两位衣着打扮光鲜的女子正坐在房中品茶,光看容貌看不出年纪,只有盘起来的发髻证明她们都已经成了婚。


    这二位便是义国公的大儿媳和二儿媳,若是叫府内下人看见,定会吃惊不已,甚至怀疑自己看岔了眼,毕竟大夫人与二夫人两家向来不和,能从年初斗到年尾,根本没有消停的一天,而今天两位姊妹能好端端地坐在一起,自然是有原因的。


    “大嫂,听说了吗?三弟那流落在外的野种终于找到了,也是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三弟不仅体弱多病,还是个克妻的命,若不是多年前他跑去参军打仗,顺便和个村姑苟合生了个孩子,说不定他就要绝后了。”二夫人一边说,一边却压不下嘴角,分明是在嚼人舌根。


    大夫人也不甘示弱,她虽然不屑一顾,但是只是眉眼弯了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长长的护甲轻轻划了划,淡淡道:“是好事啊,国公爷身子骨硬朗的很,至今没有选好谁来接这个爵位,恐怕现在要越过咱们夫君往下一代传了,多了个孩子,也让公公多个选择。”


    二夫人表情僵了僵,很快又微笑起来:“大嫂是觉得这野种也算威胁?”


    大夫人看她一眼,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幽幽道:“放心吧弟妹,就算他是个人杰,不还是能把他变成狗熊吗?这后院的手段,弟妹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二夫人讪笑一声,却把话题抛了回去:“大嫂可比我急多了不是吗?国公爷一直感叹三弟体弱,性子却最像他,爱屋及乌这话不假,若是国公爷一高兴,到时候麟儿可就危险了。”


    大夫人听见这话,心头仿佛被扎了根刺,她眼角抽了抽,终究没有再开口,可是二夫人的话已经被她听进了心里。望着茶水氤氲的热气,她想,就算这野种有十殿阎罗做帮手,她也不会允许他染指爵位。


    既然进了国公府,不知这杂种有几条小命能活?


    徐州永安县荞麦村。


    一个少年人走在乡间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他手里拿着几本书还有几块木板,瞧着少年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的也不够好,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却带着一点书生气,与周围田间地头的自然风光有些违和,当然更违和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不是村里的乡亲,而是一群大户人家的下人。


    “三少爷!您怎么能亲自拿这些呢?这些让我们下人干就行了,这地上坑坑洼洼的,小的背您走吧。”


    那人说着,就要蹲下来背起少年,少年涨红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你们,你们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们家少爷,我叫小杰,我有娘,我就是本地人!”


    自从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出现以后,他这几天叹过的气比过去十四年加起来还要多。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村子里,也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世,小杰知道自己没有富贵命,也不想招惹什么大人物,因此当这群人出现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认错人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这群人就是不听,他简直要愁死了,京城对他来说都是远在天边的东西,更别提什么国公府了。


    “三少爷,我们是不会认错人的,您就是我们要找的小少爷,您不知道国公爷和三爷一直惦记着您,要跟您一家团聚呢!欸,少爷,您别走啊——”


    小杰已经捂着耳朵跑远了。


    他跑到村口拐角,脚步一顿,推开木头门才算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喊坐在院里的男人:“先生!我,我来了。”


    男人闻言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小杰,纵然小杰早已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现下他还是有些发愣。


    因为谢先生真的很好看,虽然他是个光棍,二十七岁还没有娶妻,虽然他只是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虽然他很穷,虽然他的脸受过伤看起来不对称,可是纵然明珠有了裂痕,还是不能掩盖它的光芒,谢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又温柔又漂亮,还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忧伤。


    谢昭正在院子里洗菜,他穿着一身被洗的发灰的白衣,撸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冲水,看样子正要做饭吃,见小杰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他莞尔一笑,打趣道:“怎么是跑过来的,又被追了?”


    小杰有些不自在,他性情内敛,不爱出风头,被打趣了更容易脸红:“先生,您别开我的玩笑了,我都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少爷,可他们还是穷追不舍,难道京城人都这么烦人吗?”


    “京城人是挺烦人的。”谢昭嘟囔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用抹布擦了擦手,突然正色了几分:“小杰,我说,要是他们没找错人,你真的是国公府的少爷,你该怎么办?”


    “不可能!”小杰摇头:“先生您虽然是后来搬到村子里的,可您也知道,村里的老人都知道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可能是少爷呢……难道,您把我娘那个铁盒子解开了?”


    他想到了什么,紧张的止不住眨眼睛。那铁盒子是他娘去世前留给他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他好好保存,可那盒子上似乎有什么机关,他自己根本打不开,直到那群人出现,小杰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拜托谢昭帮他解开铁盒子的机关。


    提起这个,谢昭脸上有些尴尬:“还没有呢,那盒子还差最后一步,我还没想到别的解法,要是解开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哦,那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说啊。”小杰道:“我看就是他们找错人了。”


    “你先别急着否定嘛。”谢昭接过他递过来的木块,把木块塞进窗户下的缝隙里,居然刚刚好,他这木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鼠啃了一片,大晚上经常进虫子,现在堵上了,晚上点着油灯看书就不怕招虫子了。


    “我是说万一,万一。”


    小杰直接被问住了,他嘟嘟囔囔想了半天,脚下的地都要被他刨个坑出来了,他竟然还没想好。


    就在这时候,之前追着他跑的那群下人竟然跟过来了:“少爷!我们终于找到您了,少爷!”


    这声音鬼哭狼嚎的,如果不是大白天,别人肯定以为这家里闹鬼了。


    小杰看见他们,脸色一变,当场就要跑,却被谢昭逮住后衣领拽了回来。


    “先生!”


    “怕什么,他们又不是要吃了你。”谢昭低低地说了一句,把小杰放到自己身后,小杰躲在谢昭身后,镇定了许多,虽然谢昭这人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是现在却让他有了无尽的安全感,似乎有谢昭在,他什么都不会怕了。


    “诸位大哥,咱们昨天见过的。”谢昭朝他们笑了笑:“我是小杰的教书先生谢昭,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坐下说吗?”


    那群人本来七嘴八舌的,但见谢昭一开口,纷纷不说话了,虽说他们从京城过来,认为村里都是乡下人,但是读书人向来受人尊敬,更何况他是少爷的教书先生,那就更得尊敬了。


    想到这里,为首的大哥站了出来:“谢先生,我是国公府侍卫王展,昨日匆匆一见,未曾问候,多有得罪。我们是奉国公之名来接少爷回家的,谢先生教书育人,定知道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少爷待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出息的,去京城才能更好地长大成人,而且三爷得知自己有一个孩子,也激动不已,先生总不能不让他们父子团聚吧?”


    身后的小杰听见父子团聚这四个字,突然愣住了。


    谢昭啧了一声,笑言道:“王大哥这话说的,怎么像是指责我不让他们父子团聚呢?既然要接孩子回京,总该让他爹亲自来吧,派你们这些侍卫来,小杰能不怕吗?”


    “这……”王展面色有些尴尬:“并非三爷不想亲自接少爷回家,只是三爷年轻时受了伤,体弱多病甚至不能吹风,只能在家静养,所以才派我等接少爷回家,若先生不信,我这里有国公府的令牌。”


    他倒是不含糊,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块铜牌递给了谢昭,谢昭看到了铜牌上的字,又掂了掂重量,这才还回去:“你们给我看这东西也没用,我不过是一介山野乡人,根本没见过真品,怎么知道真假?”


    “啊?”


    谢昭举起食指,有些轻快地开口:“所以说,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辰,劳烦诸位分成几组,一组去集市上买够大家吃的菜,一组去砍柴,等人齐以后再做饭吃,怎么样?”


    “啊?”众人又是一愣,谢昭道:“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去集市上的新鲜蔬菜就被卖光了。”


    王展从谢昭的发号施令中回过神,意识到现在确实该吃饭了,他们之前从京城一路赶过来,虽说还有钱花,但是如果不省这些用的话,送少爷回京免不了要委屈少爷,本来他们都决定吃干粮撑过这几天了,眼见有热饭吃,王展当然不会拒绝:“哦,好,你们几个去县里多买些菜回来,再多买点瘦肉,买条鱼,少爷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还有你们,去山上多砍点儿柴回来。”


    吩咐完以后,院子里清静不少,只剩下三五个人留在原地似乎打算盯着小杰的一举一动。


    谢昭也不理会他们,转头对小杰道:“昨日叫你温习的功课温习了吗?”


    小杰点点头,在谢昭的注视下,他直接把昨日的课文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好!!!”


    谢昭还没说话,那头已经响起了掌声,呱唧呱唧地不知道在干什么,王展和其他几个人把手都拍红了:“少爷果真聪明!不愧是三爷的儿子,国公爷的孙子!”


    “……”


    谢昭一拍脑门,满脸无语,不就是背了一篇课文吗?值得这么夸张吗?


    小杰也满脸通红,若不是出于礼貌,他真想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停——”谢昭指挥他们别鼓掌了,随后点点头:“功课温习的不错,等吃完饭我教你新的课文,我屋里的书你可以再找几本读。”


    小杰听了却没有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谢昭,谢昭奇道:“怎么了,我记得书架上的书你只看了一半,应该还有没看过的才是。”


    他那书架上收了许多奇书,志怪故事、历史人物、修仙话本应有尽有,又不是什么枯燥乏味的议论文,小杰应该看的下去才是啊。


    小杰却摇摇头:“先生,您有没有关于厉帝的书啊?”


    谢昭闻言一愣。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杰道:“我就是在书上看到厉帝的故事,很好奇,所以才问问你。”


    谢昭想了想,问他:“你看到什么故事了?”


    小杰道:“书上说厉帝生性残暴,性情孤僻,十五登基,十六突厥进犯,厉帝发兵,天下大苦,唯将军黎生力挽狂澜,帝死,新帝登基,普天同庆……”


    谢昭:“……”


    一旁被迫闭嘴的王展赶紧冲上来:“少爷,可不能唤陛下名讳,你这从哪儿来的书,赶紧扔了。”


    小杰被他吓了一跳,缓过神后道:“所以说现在的陛下是那位……将军吗?”


    因为王展警告,所以这回他也不敢直呼其名了。


    王展点点头:“是,陛下登基后改年号为建安,如今已经有十年整了。如果少爷想听厉帝的故事,小人倒是知道一些。”


    谢昭默默地转过身,小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不能谈论陛下吗?”


    王展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是当朝皇帝,自然不能多言,再说那厉帝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天下人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叫他永世不得超生,自然可以谈论。”


    小杰听了合不拢嘴:“所以这位厉帝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要被千刀万剐?刚才那段故事都是真的?”


    “是真的,厉帝是灾星降世,生来就是要祸害我们大楚的,他年少时一出门必定山呼海啸,每一个人见到他都必须三叩九拜,他每天能挥霍普通人一年的口粮,等他登基以后更是可怕,几乎每五天就要杀一个朝廷命官取乐,又要选妃充盈后宫,连人家订了婚的大家闺秀都不放过,听说他夜御五女,闹的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直到突厥进犯,厉帝脑子抽了非要去打我们的盟友巫族,这下好了,本来那时候就接连大雨,疫病频发,百姓苦不堪言,还要被抽调家中的青壮男子去服兵役,最关键的是,那几次居然全都惨败!”


    “后来,当今陛下,也就是曾经的那位将军不愿见到天下受苦,一念起而救苍生,主动领兵上前线,他仿佛帝星降世,百战百胜,一路打到了突厥老家,听到捷报以后,天下人都开心的不行,可是谁又能保证大将军不会被善妒的厉帝残忍杀害?于是宫里的人顶着被杀头的风险,准备擒下厉帝,结果那晚宫内失火,等到陛下入宫时才发现皇宫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厉帝惨死在宫里。说起来若不是陛下登基,恐怕如今我们还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小杰听的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说这些故事,说来也是,他有记忆时天下就已经变化了,再加上徐州离京城太远,消息自然传的也慢,当然不会被普通人知晓。


    如今突然听到这个故事,小杰发出了最朴实的感想:“那这个厉帝确实该死,怪不得这么多人讨厌他。”


    话音刚落,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呻、吟:“诶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