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折柳堂
作品:《我家夫君是头牌》 暮春三月的京城,柳絮飘得正盛。
折柳堂二楼雅阁里丝竹声软,沉香袅袅。
临窗的紫檀木长案旁,几位锦衣华服的女子倚着绣垫,指尖随着琴音轻轻叩着案几。
最年长的那位穿着鹅黄缕金裙,发间插了一支嵌宝蝶恋花步摇,目光如丝如缕,缠绕在帘后抚琴的蓝衣公子身上。
隔着帘子,那公子的脸看不真切,只见他十指在弦上游走,一曲《春山》淌得满室生辉,窗外的柳絮都似随着琴音翩翩起舞。
“云竹公子今日这曲《春山》,可比上月精进不少。”她轻声笑道,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滑下一寸。
身旁着水绿襦裙的少女掩唇,眼波流转:“姐姐说得是。不过要论琴艺,还是云砚公子更胜一筹。”
“——可惜他今日又不露面。”
话音落下,女客们轻声叹息,目光不约而同瞟向西侧那扇紧闭的梨花木门。
就在此时,帘后忽传来一阵古琴急弦,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女客们相视一笑,皆知这是云竹公子在与云砚公子较劲——
这折柳堂内虽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乐师之间会互相较量技艺。
这般光景,在京城的乐坊中独此一家。
折柳堂。
是京城独一份的乐坊。
说它特别,是因为堂中十六位乐师清一色是男子。
不仅如此,折柳堂还有项规矩,乐师们只卖艺,不卖身。
这规矩自开堂那日起就写在堂前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旁,任凭谁来了都不破例。
起初京中议论纷纷。
有老学究痛心疾首,称“男儿弄琴娱人,有伤风化”。
也有好事者揣测,这不过是个噱头,迟早要露出皮肉生意的底子。
可三年过去了,折柳堂的规矩纹丝不动。
乐师们每日只在巳时到酉时献艺,或抚琴,或起舞,或作画。
若有客人想私下邀约,需得乐师自愿,且必须有第三人在场。
折柳堂堂中处处通透,雅阁还设有薄纱,乐师和客人之间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久而久之,非议渐消。
而大晏朝如今民风越来越开放,女子可上街游逛,可经商立业,甚至可入朝为官。
折柳堂反倒因这份清贵,成了京中贵女、夫人们最爱的去处——
既不必担心清誉受损,又能赏心悦目,何乐不为?
此刻大堂中央的曲水流觞台旁,一位着月白襦裙的妇人正与侍女低语:“……明日刘尚书夫人的赏花宴,记得提醒我带上那对羊脂玉镯。”
她身侧另一位珠翠满头的年轻夫人轻笑:“姐姐也收到帖子了?我正愁穿什么去呢。听说明昭公主也会到场,可不能失了体面。”
这些对话,尽数落在二楼回廊转角处那人的耳中。
沈清辞倚着雕花栏杆,手中拿着一本蓝皮账册,目光扫过堂中每一处。
沈清辞叹了口气。
五天了。
她穿越到大晏朝已经五天了。
五天前,她还是个赶稿到凌晨的网文作者,不料想自己一觉睡醒,就躺在了折柳堂二楼雅间的榻上。
一开始沈清辞难以接受穿越这个事实,可了解到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还能继承家业的时候,心里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这天大的好事终于轮到她了。
原主父亲叫沈淮安,乃江南富商。母亲叫顾明玉,出身江南顾氏,世代书香,擅琴棋书画,也擅经商。
原主自幼承母训,通音律,精书画。儿时曾随父母行商,耳濡目染,过目不忘,十二岁便能独看账册。
而这折柳堂不过是沈清辞的母亲顾明玉三年前一时兴起置办的产业。
一个月前,沈父沈母将折柳堂交给独女打理,自己乘船南下,说是要重游年少时走过的山水,归期不定。
而原主,在父母离京后不久突发急病,香消玉殒。接着,被来自现代的沈清辞占据了身体。
接手折柳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原主从前学习过如何经商,如今脑子里还记得一些。
除此之外,折柳堂还有沈母留下的得力人手。
掌事嬷嬷姓周,五十来岁,是沈母从江南带来的老人,对堂中事务了如指掌。
账房先生姓郑,四十出头,能精打细算,账目算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四位管事娘子,分管乐师、后厨、杂役、采买。
五天的时间,她已经摸清了折柳堂的底细。
沈清辞合上账册,指尖轻抚封皮上的“折柳堂收支录”几个簪花小楷。
“东家——”
周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江南口音的话温和恭敬。
“云竹公子今日的《春山》得了三份打赏,合计二十两。李夫人额外赠了一块松烟墨,说是前日云竹为她小女儿指点琴艺的谢礼。”
沈清辞转过身。
周嬷嬷今日穿着朱色缠枝纹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托着个红木托盘,上面整齐摆着几锭银子和一个锦盒。
“按规矩,打赏五五分,墨锭归云竹自己。”沈清辞道,“另外,告诉云竹,他上个月新谱的那支曲子,若是愿意在堂中公开演奏,可再加十两银子。”
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笑意:“老奴这就去说。东家这般体恤,乐师们定会感念。”
感念不敢说,但至少能稳住人心。
作为折柳堂的新东家,沈清辞心下明白,折柳堂的成功离不开这些乐师,必须让他们活的有尊严、有收益。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人才。
长久以往,折柳堂才能长盛下去。
她走下楼梯,穿过回廊,堂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前堂分两层,下层是开放式大厅,设数十张茶案,寻常客人皆可在此听曲品茶;上层则是六个雅阁,需预定,且价格不菲。
此时未到午时,堂内已坐了七成客人,大半是女子,从衣着判断,多为官家小姐或富商内眷。
东侧琴台边,贵客已走,云竹收琴起身。
他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眉目疏朗,面容温润,气质如竹。
云竹,原名叫白竹,原为江南丝商之子,因痴迷音律与家族决裂,两年前来到折柳堂。
见沈清辞走来,他躬身一礼:“东家。”
“刚刚那首曲子,弹得很好听。”沈清辞颌首。
云竹微微一愣,抬眼看向这位新东家。
沈清刚辞接管折柳堂时,大部分乐师都暗自担忧——
一个十七岁的闺阁小姐,懂什么店铺经营?
怕不是要胡乱指挥,坏了折柳堂的声名。
可自接管后,沈清辞每日巡视,做事有条不紊,待人接客有度,对乐师们很尊重。
实在令人佩服。
“东家过奖。”云竹又行一礼,态度恭敬。
“今日辛苦了,去好好休息吧。”沈清辞点点头,向他微微一笑。
云竹退下后,沈清辞转身走向西侧的书画区。
春日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海棠花香。
她身上这套藕荷色折枝纹襦裙是今早新换的,料子轻柔,行走时几乎无声。
西侧的书画区,这里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
几位年轻公子正在作画,周围围了好几位女客。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位红衣少年——星遥。
他是折柳堂年纪最小的乐师,今年才十六,擅琴,也擅画花鸟。
他此刻正执笔描绘一幅海棠春睡图,笔法灵动,色彩明艳。
身旁着丁香色襦裙的少女看得入神,忍不住赞叹:“星遥公子的画,总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林小姐喜欢就好。”星遥抬头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少年人的飞扬,“这画好了赠您,就当是贺您昨日及笄之喜。”
那林小姐脸一红,身后的丫鬟很识趣地递上一个荷包:“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沈清辞在不远处驻足观察,心中暗暗点头。
星遥虽然活泼,但分寸拿捏得当。
赠画是情谊,收打赏是规矩,既不轻浮,也不清高。
这样的性子,难怪受欢迎。
“东家。”郑账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这个月的流水比上月涨了两成,但支出也多了。主要是几位乐师的笔墨纸砚、乐器保养,还有……”
“但说无妨。”
郑账房犹豫了一下:“云砚公子上月订了一把蕉叶式古琴,用的是百年桐木,请的是苏州名家制作,费用……三百两。”
沈清辞眉梢微挑。
这么多?三百两?
这折柳堂的头牌,果真不一般。
“账上可还支应得开?”
“支应得开,只是——”郑账房欲言又止。
沈清辞明白了。
这是觉得花费太大,怕她这个新东家有意见。
“该花的钱不必省。”她淡淡道,“乐师是折柳堂的根本。琴好了,曲才能好。曲好了,客人才会来。”
郑账房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沈清辞的目光投向那扇始终紧闭的西侧雅阁。
云砚。
这些天,她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名字的议论,但还未曾见过此人。
按理来说,新东家上任,折柳堂的乐师和下人都应该来道贺问候,可这云砚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清辞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样。
人人都说折柳堂的头牌,琴艺冠绝京城,书画双绝,但却深居简出,每月只公开献艺三次。
无数贵女想见他一面而不得,连宫里的公主都曾亲临,他也只隔着薄纱抚了一曲。
此人来历成谜,只知姓云,气质清贵如天上月。
神秘,孤高,可望不可及。
即便如此,想听云砚抚琴的人依然排到了三个月后。
“云砚公子今日还不露面吗?”她问。
周嬷嬷苦笑:“老奴早上去问过了,云砚公子说昨夜谱曲到三更,精神不济,今日不见客。”
“他可说何时能见?”
“这……云砚公子的事,老奴也不敢多问。”
沈清辞点点头,不再追问。
有本事的人总有脾气,只要不过分,她可以容。
“嬷嬷,”她忽然想起一事,“我父亲母亲南下前,可曾交代过什么特别的话?关于折柳堂,或者……关于某位乐师?”
周嬷嬷想了想:“老爷夫人只说,让小姐按自己的心意经营便是。”
”不过……”
她顿了顿,“夫人临走前特意嘱咐,西边那位云砚公子,需多照拂一二,莫要为难他。”
“哦?”沈清辞来了兴趣,“母亲认识他?”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夫人只说,云砚公子身世可怜,能在折柳堂栖身是缘分,让咱们多担待。”
身世可怜。
其实沈清辞知晓云砚的身世。
前几天她看过所有乐师的籍册——
云砚是江南人士,家道中落,来京城投亲,为了赚钱自愿入坊。
但那份籍册写得太过简洁,透露的信息不多,反倒让人起疑。
这让沈清辞对他更好奇了。能让母亲特意交代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她正思索间,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公主要见云砚,谁敢阻拦!”
清脆骄纵的女声穿透门廊,紧接着,一群锦衣婢女拥着一位华服少女闯了进来。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着绯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赤金嵌宝海棠步摇,腰间玉佩、香囊叮当作响。
她生得明媚娇艳,只是眉眼间那股子跋扈气,硬生生折损了三分美貌。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有认识的客人已低声惊呼:“是明昭公主!”
大晏皇帝最宠爱的幼女,萧明昭。
周嬷嬷脸色一变:“小姐,是明昭公主。”
沈清辞早就从周嬷嬷那得知这这明昭公主刁蛮任性,说一不二。
这明昭公主自打三个月前偶然听了云砚一曲后,便成了折柳堂的常客,且对云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麻烦还是来了。
作为折柳堂的新东家,终究要过这一关。
“嬷嬷放心,我能从容应对。”沈清辞轻拍周嬷嬷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迎向门口。
而沈清辞不知道的是,西侧那扇紧闭的梨花木门后,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棂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堂中的一切。
那眼神清冷深邃,在看到门口那道月白身影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很快,又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