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的姿态(11)
作品:《漂亮朋友》 自从卓越那天亲了我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不上不下的暧昧关系,我像一个被天降的幸福砸晕的傻瓜,还在想她到底什么意思,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有尝试过给朋友们群发了一条消息问她们我的优点是什么,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回复:大冒险输了?周矩倒是认真给我回了:略有姿色、善良、幽默、整洁、很乖……(P.S一百块一条,先付款再解锁后续内容。)
呵呵。
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习惯自己多想,其实完全可以直接问呀,但是我有很担心如果她不是那个意思,那我岂不是自作多情。唉,我感觉我这一辈子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想东想西,因此错过了很多行动的时机。
时间很快到了二零零四年,快到寒假那会我也没打算那么快回家,首先我本身就不太愿意回去,这一年来我跟我妈说话超过三分钟就能吵起来,我有自己的想法,她又太过强硬。
其次周矩还没收工,再然后就是我想跟卓越待在一块。那段时间我俩天天在一起,除了练琴就是随便乱逛,大城市就好在这点吧,脚都走烂了也没有发生把整个城市都逛腻了这种事。
我们那会常去植物园,她会带着素描本,我才发现她画画也很厉害,面无表情地三两下就能把一朵花的特征勾勒出来,她坐在长椅上,我就窝在一旁看她画。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不见得内心就很平静,她常常画到半嫌太热,把围巾揪下来,套在我脖子上,暖暖的体温让我感觉浑身都变热了。
我可能是又变成一副呆呆的样子了吧,她才会用那种无奈又含笑的表情把手按在我的脑袋上。偶尔我也会变成她的模特,不过通常是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因为要我刻意保持一个动作很长时间实在太为难我了。
寒假回来我就要进入大三下学期了,大我一级的卓越早就开始准备保研的事情。有天我俩练完琴,她跟我说起这件事。
卓越那天戴了一顶灰色的冷帽,头发贴着颧骨垂下来,而帽子边缘又软软地贴着她额角和脸颊,本来就小小的一张脸看起来更小了,平时存在感被中和的英气的高鼻梁此时也变得更加显眼,轮廓干净利落,像她自己的素描,寥寥几笔,已经足够抓人眼球。
她本身肤色就是有点病态的苍白,戴上灰调的冷帽,低头整理东西的时候,阳光从密密的睫毛摔到眼睛下面,摔成一层阴影,加上她不笑的时候嘴角是微微向下的,整个人都有一种极为冷淡且阴郁的感觉。
天晓得我那一刻有多心动。
她突然看向我,我的时间在那一刻才重新开始流动。
她说:“小白,我爸妈想要我到德国去读研。”
我上一秒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被突如其来的一辆卡车撞飞了。
“啊……那很好啊。”
“我是要问你,你想不想我留下来,你想,我就留下。”
我心里既甜蜜又苦涩,原来她把我看得那么重要啊,但是我又怎么可以阻碍她的前途,我当时可能笑得比哭还难看,勉强地说:“肯定要看你自己呀,你想去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步步走向我,眼睛始终紧盯着我。我被逼到墙角的凳子前,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俯下身来对我说:“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左右我的决定……甚至是,其他一切。”
声音很轻却极为蛊惑人心。我的视线不免转移到面前一张一合红润的嘴唇上,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她当然发现了,我很担心她误会,羞耻得要躲起来,她没有给我机会,垂下眼摸了摸我的脸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亲吻了我。
好吧,也可能不是误会,我也很想亲她。
后来听说女生的嘴唇亲起来更软一点,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没有跟男的亲过嘴,不过我可以作证女生的嘴唇亲起来很软这件事是真的。
我跟卓越就这样在一起了。
铁树开花真是一大奇观,过去二十一年我都像一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没有性别,不男不女,对男对女都全无兴趣,这样的我竟然也会有跟人谈恋爱的一天(这里的“人”不是指其他人,是指人类,彭欣怡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科普恋物癖的文章,分析说我这样的人肯定是有很严重的恋物癖,没准过几年会跟自己的小灵通结婚。纯属污蔑。)这下一谈还谈了个同性,我的好友们都啧啧称奇,都要我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
恋爱中的人最贱了,我对分享大会都是来者不拒,因为我非常想跟全世界所有人炫耀她到底有多好。我的巡回演出从周矩那里开始,回到老家跟张予澄她们讲完终于结束。心动的时刻重温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先咧嘴笑,遭了很多白眼。
卓越最终决定留在S市,我说这样也太浪费你的天赋。她一直是专业前五的水平,如果能去德国进修,学到前沿的技术对她来说肯定更好。她宽慰我说保研到J大也很好,她去过那个老师的课题组,氛围很好,没准去到国外,内向的她反倒会不适应。
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她说我们可以过几年再一起出去。于是我心下一动,开始计算去到那里读书要花多少钱,一下有了很多计划,比如说听说国外的交通费不便宜,我俩可以买一辆山地自行车,装个风火轮,她可以站在后面——哎不对这太穷酸了,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很快考到驾照然后买辆二手车?周末的时候我俩开着车爱去哪就去哪……
我的思维可以一下跳到很远很远,常常睡前闭着眼想到笑出声,如果是真的、如果我们真的能一起去德国就好了,那该有多幸福啊!
新年的时候卓越给我写了贺卡,在贺卡上面又宽慰我一次,还说“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未来对我来说才是浪费。”说实话我自己看着这句话都觉得腻得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晚我又把好朋友约出来吃夜宵,顺便分享了我的甜蜜心事。
我有点像那种翻来覆去地嚼一块口香糖、嚼到无味也还要再继续嚼的人,那些日子我反复咀嚼跟卓越相处的事情,当然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有一股对新鲜事情的无尽兴奋,也是因为除了这件事之外我的生活实在太苦闷了。
我妈一下让我考公务员,一下想让我入职国企,一下又觉得不如考个教资,回来当老师算了。我不止一遍跟她讲过我有在规划自己的未来,让她不要再徒增烦恼,病急乱投医。没用,最后都是要吵架。我说我不想跟你吵了,她说我关心你也有错了?我怎么不去关心别人家的女儿。
我很痛苦,觉得我们之间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
偶然之间跟周矩说起,她说你不是想读研究生吗?我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我好久之前的愿望了。我那时候说我不仅要上好的大学,还要读研究生,然后读博、再博士后,当时并不清楚这都是干什么的,只是觉得自己读书很厉害,就应该一路过关斩将走到头——博士后就是当时的我听过的最高级别的头衔了。
这些年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每一步都是差不多,一回头看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偏航那么远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五官变成了一片纸,被不知名的力量揉成一团,五官挤在一起,然后被撕碎。
那次我哭得很痛苦,因为我很失望,很不理解为什么我只能这样了。周矩陪我坐在路灯下马路旁,我抱着膝盖压抑地哭,她就在旁边沉默。她真懂我,我想我根本不需要安慰也不想别人带着我去哪玩转移情绪,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哭。
等我哭完才发现她脸上也挂着两行泪,我不禁笑出声来,我说你哭什么,她撑着脸侧头看我,眼泪又涌出来两行。她说看你痛我也觉得自己心好痛。
又过了些日子,有天我送周矩回家回到她家楼下,她突然从她那件灰绿色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递给我,好认真地跟我说:“冼云白,密码是你生日。”
我一下懵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不要放弃。”
很像在跟一个绝症的人说的祝福。
啊,我不知道我该是什么表情了,那一刻我觉得我可怜得好难堪,没勇气面对她的真心,于是插科打诨:“干嘛拿我生日当密码。”
“因为密码不能设自己生日啊。”
“好了,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我努力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我自己可以的,何况我现在也想快点出来工作,自己有工资了会好很多,我会攒到的。我不会放弃。”
她点点头,但根本没听进去:“你还是拿着,有急事就用。”
“那……我帮你保管。”
“好。”
这次我忍住了没在她面前哭,她挥手跟我说拜拜,我深深地看着她,感激的话全留在心底,没说出口。调头驾车离开的时候眼泪一下就掉下来,红绿灯都晕开了。这条路走了无数遍,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穿着校服的那时,有次从路口转出来,太阳直直地照射着我的眼睛,我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一瞬间我的世界突然暗了。
「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
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