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神明手记》：


    关于在地铁站用唢呐社会性死亡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五分，中央广场地铁站。


    人潮像开闸的洪水，从各个入口涌入，又在安检口、闸机前分流，汇入地下深处的隧道。脚步声、刷卡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动声混成一片永不停歇的白噪音。


    林默站在C出口附近的柱子后面，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拉到最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怀里用旧报纸裹着那支唢呐。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小时，像一尊逐渐风化的雕塑。


    脑内，沈骄的声音准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早啊。哟，已经到点位了？很积极嘛。现在是早高峰峰值，建议你五分钟后开始，根据我的计算，那时C出口的客流量会达到每分钟120人左右，且因为电梯故障，人群滞留时间将延长35%——完美舞台。”


    “我做不到。”林默声音沙哑。


    “肌肉记忆已经给你了，只需要把唢呐举起来，气息送进去，剩下的交给身体。”沈骄的声音听起来在吃东西，脆生生的，“顺便说，系统界早餐真不错，这个‘数据流华夫饼’蘸‘逻辑糖浆’……咳，跑题了。林默，看着你左前方。”


    林默抬眼。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一边狂奔一边往嘴里塞三明治，领带歪斜；几个中学生围着手机大笑，其中一人模仿视频里的动作，差点撞到柱子；一位老太太拖着买菜车，小心地绕过积水处……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剧情里奔跑，没人真的在乎你。”沈骄轻声说，“你以为的万众瞩目，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三秒的背景噪音。社死的核心恐惧不是‘被看见’，而是‘被记住’——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的记忆比金鱼还短。”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系统？”林默问。


    沉默了几秒。


    “因为有趣啊。”沈骄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语调，“而且，‘羞耻心’是一种被低估的能量源。它能让人在绝境中爆发创造力，在尴尬中突破自我界限。我老爹那套老古董系统只知道收集‘喜悦’‘愤怒’这些基础情绪，太没新意了。我要证明，最极致的‘社死’里，能淬炼出最纯粹的神性。”


    他顿了顿：“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样能最快完成KPI，让我早点结束这该死的基层实习，回去当我的逍遥太子。”


    广播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C出口上行电梯暂时停运检修，请选择楼梯或其他出口……”


    人群开始骚动，抱怨声四起。更多人滞留在出口附近，看手机、整理衣物、张望寻找替代路线。


    “就是现在。”沈骄说，“倒数五个数。五、四——”


    林默的手指收紧，报纸窸窣作响。


    “三、二——”


    他扯掉报纸，大红绸子在苍白灯光下像一道伤口。


    “一。”


    林默闭上眼，把唢呐举到嘴边。


    第一声冲出喇叭口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么响，那么亮，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嘈杂的人声。周围瞬间安静了半拍，几十道目光聚焦过来。


    手指自己动了起来，按孔，换气。熟悉的旋律——正是那首甜得发腻的《恋爱循环》，此刻却被唢呐吹奏出一种诡异的、介于喜庆与哀乐之间的质感。


    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有人停下脚步，有人皱眉，有人举起手机。一个小孩指着他说：“妈妈，那个哥哥在干什么呀？”被母亲快速拉走。


    林默感觉脸烧得厉害，耳朵里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唢呐声。但他没停。肌肉记忆接管了身体，气息源源不断，音符一个接一个蹦出来，跑调的地方被系统修正，每个音都准得残酷。


    渐渐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最初的羞耻感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他看着那些面孔：困惑的、好奇的、厌烦的、忍俊不禁的……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就像沈骄说的。而他自己，好像也站在某个高处，俯瞰着这个抱着唢呐的、可笑的自己。


    唢呐声越来越流畅，甚至带上了一点诡异的韵律感。


    角落里，两个原本在吵架的情侣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这边。拖着买菜车的老太太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一个穿玩偶服发传单的人偶，笨拙地跟着节奏点了点头。


    最后一段旋律吹完，林默放下唢呐，手臂酸痛。


    一片寂静。


    然后，有人鼓了掌。零星的，试探性的。接着更多人加入，还夹杂着几声口哨和大笑。


    “哥们儿，牛逼！”一个年轻人喊。


    “再来一首！”


    林默抱着唢呐，不知所措。这时，脑内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新手任务完成！评分：A-】


    【奖励发放：初级神力灌注开始……】


    【宿主当前神力等级：0→1（入门级社死学徒）】


    一股暖流从脊椎末端升起，迅速蔓延全身。不是咖啡因的那种虚假亢奋，而是一种清晰的、实在的充盈感，仿佛一夜好眠后自然醒来的清晨。连带着，视界都清晰了几分，他能看清远处广告牌上的小字，能听清几十米外售票机前的对话。


    “恭喜。”沈骄的声音响起，带着真诚的笑意，“感觉如何？”


    林默喘了口气：“……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


    “那就是对了。第一次总是最难的。”沈骄顿了顿，“看看你的口袋。”


    林默伸手一摸，掏出一张卡片。黑色底，烫银字：


    【社死之神见习资格证】


    持证人：林默


    当前神力：1级


    导师：沈骄（系统界太子爷·实习）


    附注：每一次尴尬都是神性的锻打。欢迎来到新世界。


    卡片背面，还有一行手写体的小字：


    “PS：刚才的表演，我录了小视频，发系统界朋友圈了。点赞已经破千，我爹的助理都来问了。干得不错，搭档。——沈”


    林默抬起头，地铁站的人潮重新开始流动，仿佛刚才那三分钟只是一段集体幻觉。


    但手里的唢呐是热的，卡片是实的，体内流淌的力量是真的。


    柱子上的电子屏滚动着广告，其中一条突然闪烁了一下，变成简单的几个字：


    “欢迎开始你的成神之路。”


    然后恢复了原状。


    林默把唢呐重新用报纸裹好，卡片小心收进内袋，拉好连帽衫，汇入离开地铁站的人流。


    脑内，沈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刚才那首《恋爱循环》。


    “休息一下。”太子爷愉快地说，“下午我要规划下一个任务。我有个超棒的点子，需要你去大学食堂……”


    “等等。”林默打断他，“任务频率是多少？”


    “看心情。也看你的成长速度。”沈骄笑了，“不过放心，我有分寸——至少不会让你连续两天用同一种乐器。”


    “这算安慰吗？”


    “算承诺。”


    走出地铁站，阳光刺眼。林默眯起眼，突然觉得这个平凡得令人厌倦的世界，好像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纹理。


    而他的口袋里，那张资格证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遥远的、星辰般的共鸣。


    不远处的大楼玻璃幕墙上，他的倒影一闪而过。普通，不起眼。


    但倒影的肩头，似乎隐约坐着一个翘着腿、晃着饮料的虚拟少年，正对着这个终于踏出第一步的世界，露出狡黠而期待的笑容。


    成神之路的第一页，写满了尴尬的谱子。


    而第二页，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