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既相见

    林嬷嬷将油灯闭了,走出门,关上门。


    夜深了,窗外仅剩林嬷嬷远去越来越听不见的脚步声与蝉鸣。路禾从藤床上坐起,悄悄下床,打开门。


    瞄了几眼,窗外无人,她用几乎没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打开木门,溜出去。


    到了书阁,点亮盏油灯,路禾翻箱倒柜去找今日被娘亲没收的话本。就是讲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也不知娘亲为何不让她看。


    是生怕她跑出去玩吗?


    路府有规定,没有长辈的允许,任何小辈不得擅自离开露水城。


    可她又不是大哥和二姐,没有要肩负起路家要承担的使命,也不会祖传下来的双剑,不知为何也总要关着她不让她出门。


    经过半盏蜡的时辰,路禾没有从书阁找到被娘亲藏起来的话本,而是找到大哥和二姐藏在这里的其它话本,也是些江湖的奇闻轶事,甚至是跟随着江湖上有名的魏盛魏大侠身边的笔者不久前才最新出的新册。


    大哥二姐真是小气,都藏着掖着。


    路禾坐在书堆里,就着微弱的油灯灯光,一页一页地翻过。


    忽然,桌上的油灯晃动一下。


    路禾一愣,抬头看向那油灯。


    火苗烧着灯盖。


    四周静悄悄,似乎是她的错觉。


    路禾低头继续看话本。


    正看到魏盛大侠狂揍小偷之处,一阵风从书阁的门缝吹进来,将油灯熄灭。


    外面狂风四起,卷着的沙尘从门缝处撒进来。


    路禾呛得咳嗽两声,趴在门框边,偷偷看出去。


    今夜,好像不是个好天气。


    路禾一路抱着魏盛大侠的话本朝自己房间跑。


    可当她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发现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的灯却没有被点亮。


    是娘亲来过?


    还是林嬷嬷?


    她被发现了吗?


    又或者是被风吹开的?


    路禾走进门,闻到一股在路府后院从未闻过的味道。似乎来自男人,来自路府以外的人的味道。


    有外人闯进来过了?


    路禾立马跑出去找林嬷嬷。


    到了林嬷嬷的房门口,房门也是开着的,里面却没有林嬷嬷。身后妖风大起,路禾心尖一颤。


    她又跑去娘亲和父亲的房间。


    无人。


    哥姐的房间一样,无一例外都是敞开的,却一个人都没有。


    路禾疑惑。


    莫非是父亲娘亲又请来了外界的武林高手,偷偷摸摸带着哥姐去后山上练武了?


    可为何去她房间里找不到她,府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按照母亲的性子应该会把府里府外翻个顶朝天。


    父亲喜欢请高手来府里切磋教哥姐武力也是常有的事,怕白日被人瞧到,经常晚上带着他们去。路禾也经常被带过去,她只有在边上看着的份,父亲说,学习双剑的事到不了她头上,她只要负责看着打下手就好。


    路禾知道路家肩负守护城池的责任。双剑一代传一代,到她这一代,哥姐是被选中的人。


    路禾推测府里的人又去后山习武,房门是被妖风刮开的。


    如果是平常,路禾可能就回屋看话本,然后睡觉了。可今日这妖风让她心里始终安稳不下。


    她离开路府,从从小走习惯的特定的小路去往后山,去她经常看哥姐练双剑的地方。


    山中间的风呼呼地吹,冰冷浸透她的衣衫,她手里紧紧抱着话本,彷佛话本是一块热炉。


    到了地方,哥姐常练剑的地方空无一人。


    平时晚上在这里练武的时候,这里会有人看守,烧热炉,今日却什么都没有。


    “啊——救命——啊!”


    风吹过,沙沙的响声。凄惨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


    像是——


    大哥和二姐的声音?!


    路禾心里一紧绷,顺着声音,四处去摸索通往下面的道路。最终她在一处树洞里找到了一把不知谁藏起来的用黑铁做的钥匙。


    又废了一番功夫,她在山壁处找到一扇之前从未见过的铁门。外面的大树似乎刚被人砍断,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路禾心里紧紧的。


    从门缝里看,里头有火把照耀,哥姐的惨叫更加清晰。


    “双剑的二位传承人,已废。”带着面罩的男人轻轻松松开口,用布擦干净沾满血的手,而后将擦手沾满血的布扔给身边戴面罩的小弟。


    牢狱里,两位年轻人被挑断手筋脚筋,摊躺在冰冷的地面,奄奄一息。


    他身后,关着路大人和路夫人的牢狱里传来轰地一声击打!


    蒙面人转身看去,看到路岳武猩红的双眼,蒙面人露出看无能者的戏谑。


    路大人瞪着通红的双眼,发着狂,拼命摇着面前焊进墙壁里的长柱。


    “路岳武,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只会把力气用到没用的地方的蠢人啊,哈哈哈!”蒙面人笑着走近,“几包药就把你干废了,你可真不如当年有用了!”


    “李之荣!”路大人瞪着血红的眼,“从前的仇跟我儿女并无联系,你凭什么这么对待他们!”


    “让双剑死,是我的目的,让你死,不是我的目的。”李之荣拍拍袖臂上的灰,走近牢狱口,面具下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毕竟我还要让你们亲眼看着安平城沦陷,最后再被慕国的刀剑活活剐死。我看你拿什么再救盛襄国一次?”


    “李之荣!”


    李之荣摆摆手,“就这样吧,我还有其他人要处理。放心吧,你们不会孤独的,其他五门的传人,我都会一门接着一门送过来陪着你们。就算见不到,黄泉路上也能见到。


    “我李之荣当今是为丞相做事的人,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


    石门关闭。


    路岳武顿时像失了心魄,跌坐在地上。对面是被废的儿子和女儿,身边是不能说话的夫人,路岳武抱住头,紧紧握着头皮。


    夫人温柔的手抚上路岳武的手。路岳武感到心里一刹,随之想到双剑再无传人,无法完成西淮河的三十年之约,心里又是一阵寒凉。


    三十年前,习武林有上百种功夫,各家难分胜负。直到一场劫难,习武林中有六门功夫的传人凭借自家功夫联手合作,击退慕国侵犯,最后拯救了安平城,拯救了盛襄国。


    分别是双剑、晚琴、梧剑、襄锁、柳针、双锤。


    之后晚琴中人有人推测三十年后安平城还有一劫,慕国会卷土重来,危机重重,人心惶惶。


    六门功夫的传人便相约三十年后的今日,他们各自的传承人将在安平城西淮河相见,再度抗下救城救国的责任。


    如今……


    夫人的手再次拍拍他。路岳武看向夫人。夫人温和的看着他,而后指了指对面。


    儿女虚弱无力地看着他。


    李之荣未伤及他们的性命,是他今晚为数不多的良心。


    “爹……还有小妹。”路长清无力地说。


    “是啊,爹,小妹还有希望,只要她不被抓过来,我们就还有希望。”路长露也同样虚弱无力。


    路夫人也点了点头。


    路岳武沉思。事情已然无法改变,那么他现在该以怎样的方式通知他的小女儿?


    一家人现在生死难料,他真的要疯了。


    而且路禾那孩子机灵古怪,沉不下心,不是个练武的苗子。可现在又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除了他与长露长清,路禾从小在旁边看她哥姐练武,双剑倒也练会个七七八八,肯定比刚入门的人是强多了。只是他从未指点过她,若真的要她现在肩负起这个责任,会不会太为难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牢狱里的蜡灯正在换第三次。这里看不到外面,路禾一直没被抓进来,路岳武时不时望向石门处。


    门忽然开了。


    两个蒙面人走进来,扔给他们一人一块饼,嘲笑了几句,转身离开。石门再次闭合。


    “这个吃屎的,等老子出去非废了他不可!”路岳武忍气吞声撕下一口饼。


    石头门口处忽然闪出一道身影。蒙面,穿着大号斗篷。似乎是刚才跟着进来就藏在石壁后面的。


    路岳武一愣。


    路夫人和儿子女儿也看到。


    路长清和路长露艰难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蒙面人一阵小跑跑过来,随即撕下面罩。


    “爹娘!兄长,阿姐!”


    路禾看到摊躺的哥姐,和他们手边脚边身下的鲜血,整个人愣住。随之一股难忍的火气冲上胸口。


    “路禾,”路岳武打断她,“你听爹说,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路禾擦擦泪,拿出钥匙:“我偷了钥匙,我来救你们出去。”


    路岳武制止她正在拼命翻找着一大盘钥匙的手:“凭你哥和你姐的样子,我们现在出不去。而且更大的为难会降临。”


    路禾怔住,不明白地看着路岳武。


    “我们只能等他们两个稍好些,想办法逃出去,而你,又有更重要事要去做。


    “你听爹说。”


    简单明了讲完一段复杂的故事之后,路禾问:“您是说让我去找其它几门功夫的传人?”


    “对,这是双剑武册。路家的祖传之宝。”路岳武拿出一直藏着的书给路禾,“有些爹没教过你的,上面都有写,好好看一看!”


    路禾还是不敢相信。


    这一切都特别荒谬。


    她的家人现在危在旦夕,她被爹忽然要求好好学习双剑,还要找其他五门功夫的传人会合?然后去安平城一起拆穿李之荣与丞相的阴谋,拯救盛襄国?


    “你不能在这里多待,多待一会儿,危险就多一分,那样的话,路家就完了。双剑要是完了,习武林士气会大减,整个江湖会人心惶惶。你现在去找晚琴、梧剑、襄锁、柳针、双锤的其他人,告诉他们过去的贼人李之荣又要卷土重来,千万不可掉进他的阴谋!”


    路禾震惊之余,却完全听清了路岳武的话。


    路夫人走过来,温和地看着路禾,用手比划:去吧孩子,注意安全,不要被坏人抓到。


    路禾眼里冒出热泪,她回头看大哥和二姐。


    “去吧小妹,现在就全靠你了。”大哥说。


    二姐笑得虚弱:“阿姐在这等你。”


    这一天,路禾的人生不再只有看看话本上魏大侠打小偷追强盗的故事,还有每日下午一文钱一串的草莓糖葫芦,也不再是个被家人保护着的小孩了。


    她要去走一条艰难万分的路。前路茫茫。


    估计李之荣为何不非抓到路禾不可,应是因为她从未被路岳武作为双剑传承人之一培养过。


    那就说明李之荣对路家的动向了如指掌。


    复仇的动向从他上一回失败的那刻起就不曾磨灭。那么其他五门功夫传人恐怕也被暗中被李之荣了解着。


    路禾躲在隔壁镇的客栈里,通读了一遍双剑武册。


    对于不怎么摸过剑的路禾,即使看过哥姐习剑,但看与实践的差别还挺大的。


    这么笨重的剑法怎么跟其他人并肩作战?


    路禾有些泄气地扔掉剑,决定先找人。


    路禾对江湖的了解只有话本上魏大侠的游历经历,话本里并未提及过江湖上这六门功夫。所以路禾对于其他五门功夫所知甚少,路禾乔装打扮成男士,到客栈一楼跟掌柜的唠嗑,从中打听江湖上的事。


    掌柜的打着打着算盘,抬起头,颇有阅历地说:“没什么消息,那战之后六门功夫的传人都归隐了,不怎在江湖上露面。晚琴倒是高调些,箫月宫嘛,历代传承人都是宫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兄弟,你是刚出来混江湖的吧?!今年多大年岁,家人给你讨媳妇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


    “箫月宫在何处?”路禾打听。


    掌柜的搓搓手指:“兄弟,小本买卖,不止打听消息可以找我,想讨媳妇也可以找我,我认得镇上最好的红娘,成了好几对。”


    路禾拿出锭银子。


    掌柜的仔细瞧了瞧:“小兄弟,你要去箫月宫做什么?拜师学艺?”


    “怎么不行吗?”路禾问。


    “可以是当然可以的,我听说新任宫主上任之后,箫月宫的男人也多了起来,你拜师当然没问题。”掌柜的笑,“可是箫月宫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啊,还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你不会是从哪里听说的,想谋个厉害的美人儿,现在来找我打听路线吧?”


    “不是。”


    “别害羞啊,小兄弟,你这要是成了,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好给其他人也引引路!”


    路禾没工夫跟他探讨他的商业规划,听到箫月宫的大概位置,就摆摆手,走出客栈。


    又跟几个看起来很有阅历的说书人和餐馆老板打听了一些,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六门功夫里只知道晚琴的箫月宫,跟客栈掌柜的说的一模一样。


    箫月宫位于临海的临水城,现在动身要大概走个五日左右。


    大概了解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的路禾,松了一口气,又转回到说书人那里,打听箫月宫的宫主是个怎样的人。


    路禾猜测应该是个女人。


    茶馆里此刻无人,说书人敲着惊堂木说:“没人见过箫月宫的宫主,江湖上的事只有那位身边的人出来参与过。


    “且听闻箫月宫有一则宫规,宫主只有在该出去的才会出去,在那之前,只能守着箫月宫。”


    “该出去的时候?”路禾追问,“是什么时候?”


    “不得而知。”


    “救国救民,算是该出去的时候吗?”路禾又问。


    “此事,只有宫主知晓。”说书人瞧她,“你想去找箫月宫的宫主?何事?”


    路禾不知答还是不答。


    “你是何人?”说书人问。


    “我是……”路禾编瞎话,“想去拜师学艺。”


    “拜师学艺?”说书人摇头,“想进箫月宫选拔极其严苛,祝你好运吧。”


    路禾回到客栈,摘了胡子,擦掉脸上点的斑点,拿出双剑手册研习。


    等明日日出就出发去临水城。可要见宫主,见到晚琴传人,就要证明自己是双剑的传人,可凭她现在不精的功夫,怎么让别人信服?很容易被当成骗子砍成肉丁扔出宫门的。可能连宫门都进不去就被赶走了。


    日落,客栈门口响起敲门声。


    路禾心中一紧,害怕是李之荣等人。


    “三姑娘,三姑娘,是我,林嬷嬷!”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嬷嬷压低着声音说。


    路禾打开客栈房间的门。外面果然站着裹得严实的林嬷嬷。林嬷嬷赶紧进来。


    原来出事那晚,林嬷嬷听到动静后藏了起来,没被李之荣等人找到。


    路禾跟林嬷嬷说了自己要去找其他功夫传人的事。


    “嬷嬷,你就回老家吧,再在这里待着,很危险。李之荣一定对路府摸透了才动得手,万一在路上碰见,一定会下狠手。”


    “三姑娘一个人去?”林嬷嬷摇头,“老身怎么放心?我与姑娘一同去吧?啊?”


    “嬷嬷,跟着我更危险。”路禾说,“我去的地方也危险,到时候我有力气跑,嬷嬷要是被抓走怎么办?”


    林嬷嬷叹气。


    半响,林嬷嬷说:“这担子怎么弄来弄去,弄到你手里头去了?我还以为三姑娘的人生要比其他二位公子姑娘轻松得多!”


    “嗯?林嬷嬷,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会看话本吃饭的饭桶吗?”


    “当然不是,”林嬷嬷犹豫,“可姑娘从小没离开过露水镇,突然去这么远的地方,还不知要遇上什么豺狼虎豹,这还没走出家门,就遇到豺狼了,外面更是不用说了……”


    “嬷嬷,你从我父亲母亲那里听说过这几门功夫的传人吗?”路禾想起嬷嬷是母亲的心腹也是路府里最照看她的下人。


    “从未听说过,老身只是个下人,大人和夫人怎会与我说起?”林嬷嬷担心,“但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三姑娘到处打听箫月宫的宫主,顺便去了个酒楼帮姑娘打听了一下,听一个外乡人说——那箫月宫的宫主好像是个男人。”


    路禾微愣。


    原来是男人,她还真是有偏见,听到晚琴的名字就想到是女人。


    “老身真的不放心三姑娘一个人去,就让老身陪着您去吧?啊?”林嬷嬷担忧道。


    路禾摇头:“嬷嬷,你还挺厉害的,方才在街上能直接将我认出,我可打扮过的,昨日又能逃出李之荣的手心,嬷嬷,我从前竟小瞧了你!”


    林嬷嬷:“嬷嬷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认不出。况且,嬷嬷小时候也习武,虽然到现在也只能躲不能打。”


    “嬷嬷习过武?”


    “习武林从前登记的功夫种类有上百种功夫,百花齐放,到后面有些门派武功才渐渐失传。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小时候或多或少接触过一门功夫,嬷嬷小时候也学过,后来家里穷供不起也学不精,就放弃了。”


    “嬷嬷,你真的挺厉害的,”路禾感慨道,忽而心生一计,“不如你就藏在这附近,观察家里的情况,有任何消息及时让人传信给我,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