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安排在度假村主楼二层的自助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远处的海平面，但此刻没人看风景。


    五十三名职业选手、节目组工作人员、以及二十位幸运观众代表，让原本宽敞的餐厅显得拥挤起来。


    取餐区排起长队，餐桌被自然划分成几个区域，同一战队的坐在一起，泾渭分明。


    沈墨离端着一个几乎空着的餐盘，站在餐厅入口处踌躇不前。


    太吵了。


    她能看见那些声音。


    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嘈杂，还有情绪的颜色在空中碰撞、交织。


    黄少天那边是跳跃的亮蓝色，语速快得形成漩涡。


    霸图桌上是沉稳的火焰红，但张佳乐身上那抹灰雾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微草那边是深沉的墨绿，王杰希坐在中心，肩头的枷锁即使在用餐时也未曾卸下。


    最让她不适的是那些投来的目光，每道目光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她皮肤上。


    “墨离，这边。”


    洛维在靠窗的桌子旁向她招手。


    他那桌坐了五六个幸运观众代表，都是年轻人，正兴奋地讨论上午的比赛。


    沈墨离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什么。经过轮回那桌时，她无意间抬头，正对上江波涛温和的笑容。


    周泽楷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吃着意面，感受到视线后也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微微点头致意。


    沈墨离仓促地移开视线，耳朵有点热。


    “怎么样，还习惯吗？”洛维拉开身边的椅子，声音放得很轻。


    “嗯。”沈墨离坐下，把餐盘放在桌上，里面只有几片蔬菜和一小份水果沙拉。


    洛维看着她盘子里少得可怜的食物，皱了皱眉，起身去取餐区，几分钟后回来，他端来一碗温热的南瓜汤和一小份清蒸鱼。


    “多少吃点。”


    他把碗推到她面前，“下午还有活动。”


    沈墨离低头看着汤碗里氤氲的热气，点了点头，她能看见洛维身上暖金色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小空间里。


    ***


    下午的活动在电竞馆进行。


    偌大的场馆被划分成十二个对战区，每个区域配备六台顶配电脑和隔音设备。


    场馆中央悬挂着四面巨大的屏幕，实时转播各区的比赛画面。


    “下午是自由挑战时间。”


    李导站在中央舞台上宣布，“规则很简单：战队之间可以自由发起挑战，形式自定——1v1、2v2、3v3、甚至5v5都可以。


    每场胜利获得10积分，失败不扣分。但每个战队每天最多发起三次挑战，接受挑战次数不限。”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有比赛都在中央屏幕直播，现场观众可以投票选出今日最佳对决，获胜的两位选手有特别奖励。”


    话音刚落，场馆里就响起一片议论声。


    “自由挑战？”


    黄少天眼睛亮了，“那是不是可以找老叶报仇了？上次全明星赛那场我还没忘呢！”


    喻文州按住他肩膀：“少天，先观察一下。”


    另一边，孙翔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直指兴欣的方向：“叶修！敢不敢来一场1v1？”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兴欣那边。


    叶修正靠在椅子上和方锐说着什么，闻言抬起头，笑了：“年轻人火气挺大啊。”


    “别说废话，敢不敢？”孙翔已经朝最近的对战区走去。


    叶修站起身，慢悠悠地跟过去。经过沈墨离和洛维坐的观众席时，他脚步顿了顿，看向洛维：“哟，小洛总也来了？”


    洛维笑着点头：“叶神，好久不见。”


    “客气。”


    叶修摆摆手，目光在沈墨离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他没多问，继续走向对战区。


    沈墨离这才抬起头，看着叶修的背影。


    她能看见他身上厚重的颜色，像五彩斑斓的墨一般让人看不透。


    “你认识叶修？”她轻声问洛维。


    “嗯，之前家里和叶家有交流，见过几次。”


    洛维解释道，“叶神这人挺有意思的，看着懒散，其实什么都明白。”


    对战区的设备很快调试完毕。


    大屏幕上显示出双方的角色信息：孙翔的战斗法师横刀，叶修的散人君莫笑。


    比赛地图：擂台场。


    没有复杂的战术，就是纯粹的单挑。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横刀率先冲出。


    孙翔的操作一如既往地凌厉，战斗法师的技能衔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君莫笑的动作却显得有些……随意。


    不，不是随意。


    沈墨离盯着屏幕，眼睛微微睁大。


    是预判。


    叶修的每一个走位都恰好避开横刀的攻击范围，每一次技能释放都卡在孙翔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


    那把古怪的千机伞在刀、枪、剑、矛之间自如切换，打得孙翔越来越急躁。


    三分钟。


    君莫笑的血量还剩67%，横刀已经见红。


    “太急了。”王杰希在台下轻声说。


    “孙翔想用操作硬吃，但叶修根本不给他正面硬拼的机会。”喻文州分析道，“他在引导孙翔的节奏，然后打乱它。”


    最后一击，君莫笑用一记天击将横刀挑空，接落花掌拍出场外。


    比赛结束。


    孙翔盯着变灰的屏幕，手指紧紧攥着鼠标。


    “还差点火候。”


    叶修摘下耳机，语气平静，“操作不错，但打得太直，荣耀不是光靠手速就能赢的游戏。”


    孙翔咬紧牙关，没说话。


    叶修也不在意，起身走回兴欣那边。


    经过霸图那桌时，韩文清冷哼一声：“欺负后辈，挺得意？”


    “老韩你这话说的，”叶修笑，“教育新人不是前辈的责任吗？”


    “那我来教育教育你？”韩文清站起身。


    现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叶修和韩文清，荣耀初代大神，十年的对手，他们的对决从来不只是游戏，更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好啊。”叶修欣然应战。


    第二场对决很快开始。


    这次的地图是“熔岩洞穴”，对近战职业不算友好。


    但大漠孤烟和君莫笑在岩浆与乱石间穿梭碰撞，每一次交手都带着雷霆般的气势。


    沈墨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她能看见——


    韩文清拳头上燃烧的那团火焰，大得吓人，而叶修……他身上的颜色开始变化。


    那些深藏的暗流翻涌上来，在海面形成漩涡，那不再是随性，而是近乎本能的战斗智慧。


    比赛进行到第七分钟，双方血量都降至30%以下。


    关键的一刻到来。


    大漠孤烟一记霸皇拳轰出，君莫笑似乎来不及闪避，但千机伞在瞬间切换成盾形态，硬扛下这一击的同时，伞尖弹出一截矛尖。


    豪龙破军！


    “漂亮！”台下有人忍不住喊出来。


    韩文清的反应已经快到极致，但君莫笑这一击的角度太过刁钻。


    大漠孤烟被击退三步，正好踩进一片缓慢扩散的岩浆区域。


    持续伤害跳出的瞬间，叶修没有追击，而是向后拉开距离。


    “他在等。”肖时钦推了推眼镜，“等韩队的技能循环出现空档。”


    果然，三秒后，君莫笑再次突进。


    这一次，韩文清的一个关键控制技能还在冷却。


    无法格挡，无法闪避。


    比赛结束。


    君莫笑胜，血量剩余11%。


    场馆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掌声。


    韩文清摘下耳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起身走向叶修。


    两人在过道里相遇，韩文清伸出手。


    叶修笑着握住。


    “又输了。”韩文清说。


    “下次赢回来。”叶修回。


    简单的对话，却让在场的老选手们心头一颤。


    这就是初代大神之间的尊重，用尽全力击败你，也期待你用尽全力击败我。


    沈墨离看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看见韩文清拳上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而叶修身上的漩涡则渐渐平息，回归深海般的平静。


    “这就是荣耀啊。”


    洛维在她身边轻声感叹。


    接下来的挑战赛继续。


    黄少天果然找上了叶修，打了场极其聒噪的2v2（黄少天 喻文州vs叶修 方锐），最终蓝雨险胜。


    王杰希接受了肖时钦的邀请，打了一场充满战术博弈的3v3。


    沈墨离静静看着，看着那些颜色在空中碰撞、破碎、又重新凝聚。


    她天生就没办法拒绝看到的东西。


    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应能力，会让她吸收外界过分的信息量，导致她很累。


    “累了吗？”洛维注意到她脸色有些苍白。


    沈墨离摇头，但手指微微颤抖。


    她不是累，是承受不住。


    太多情绪了。


    胜利的喜悦，失败的苦涩，不甘，执着，骄傲，遗憾……


    这些颜色太过浓烈，像暴雨般冲刷着她的感官。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


    “我陪你去？”


    “不用。”


    沈墨离快步走出电竞馆。走廊里安静许多，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


    闭上眼，那些颜色还在视网膜上跳动。


    “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墨离睁开眼，看见喻文州站在不远处，他应该是出来接水的，手里拿着个保温杯。


    她摇摇头，想说话，但喉咙发紧。


    喻文州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场馆里确实有点闷，需要帮忙吗？”


    沈墨离又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


    喻文州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对了，下午的比赛，你看得很认真。”


    沈墨离抬起头。


    “不是随便看看的那种认真。”喻文州说，“是真正在理解比赛的眼神，很厉害。”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沈墨离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她愣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身。


    走回场馆时，下午的挑战赛已经接近尾声。


    大屏幕上正在统计今日积分和最佳对决投票结果。


    沈墨离坐回洛维身边。


    “还好吗？”洛维关切地问。


    “嗯。”她顿了顿，补充道，“喻文州……他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我在看比赛。”沈墨离轻声说，“不是看热闹的那种看。”


    洛维愣了愣，然后笑了：“那不是很好吗？说明你的观察有意义。”


    沈墨离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选手席的方向。


    喻文州正和黄少天说着什么，偶尔会往她这边看一眼，当他们的视线对上时，他微微点头，像在确认什么。


    而沈墨离看见的，是他手背上那道裂痕，在这一刻，似乎被注入了一丝细微的光。


    那是被理解的满足感。


    天色渐暗时，李导宣布今日活动结束。


    “目前积分排名：轮回第一，微草第二，蓝雨第三，兴欣第四……具体榜单会在大厅公示。明天开始，我们将进入第一个正式环节——混合战队组建。”


    他顿了顿，露出神秘的笑容：“组建方式会很特别，敬请期待。”


    选手们陆续离场。


    叶修经过观众席时，又看了洛维一眼：“小洛总，明天见。”


    “叶神明天见。”


    等叶修走远，洛维才低声对沈墨离说：“叶修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的。”


    沈墨离茫然。


    “不是那种兴趣。”洛维解释，“是他觉得你特别，叶修看人很准的。”


    沈墨离望向叶修远去的背影。那个男人正和方锐说笑着，看起来懒散又随意。


    但她知道不是。


    深海之下，暗流永远在涌动。


    而她自己，正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看见得越多，就越不知道该如何前行。


    晚上九点，沈墨离回到房间。这是度假村顶层的一个套房，有独立的客厅和阳台。


    她推开落地窗，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涌进来。


    远处，电竞馆的灯还亮着。


    她能看见那些窗户里透出的光。


    还有那些人身上本不该出现于现实的物品。


    王杰希在训练室加练，肩头的枷锁在灯光下投出沉重的影子。


    周泽楷独自坐在休息区，透明壁垒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张佳乐在阳台打电话，灰雾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还有叶修。


    他坐在电竞馆外的长椅上，嘴里叼着烟，却没点，只是看着远处的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墨离看了很久，然后拉上窗帘。


    洗漱，上床，关灯。


    黑暗中，那些颜色还在眼前浮动。


    但她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些颜色和物品并不全是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