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默片
作品:《余宴》 游戏结束的哨音落下时,方自蝶感到自己胸腔里某种东西也随着那声脆响彻底断裂了。
他没有看盛乱,没有看那座凝聚了所有无声风暴的模型,甚至没有理会陈叙导演那句带着探究意味的“异度协奏完成得精彩”。
他只是在掌声与目光聚拢过来的前一秒,近乎本能地、僵硬地站起身,然后转身,迈步,离开。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棉花上,耳边是自己血液冲刷鼓膜的轰鸣,眼前是茶室木门框出的一小片晃动的、过度曝光般的庭院光影。
他需要离开。立刻,马上。
回廊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秋日傍晚的凉意,却丝毫无法降低皮肤下灼烧的温度。那点金色,盛乱指尖捏着的、被他形容为“晃过我眼睛的那一下”的金色纸片,仿佛烙铁。
在他视网膜上、更在他意识深处,烫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焦黑伤口。
所有被时间精心掩埋、用理智重重封印的疼痛、屈辱、困惑,连同那份可耻的、不该被唤起的悸动,都被这一下烫得皮开肉绽,嘶吼着要破土而出。
他不能让它出来。
回到房间,反手锁上门。世界骤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粗重得有些陌生的呼吸声。
方自蝶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屈起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黑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黑暗。像很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像每次被回忆突袭时他为自己找到的掩体。
但这一次,黑暗不够了。
那句“晃过我眼睛的那一下”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勾连着太多他拒绝回首的画面:廉价出租屋里夕阳的光斑,盛乱说“纯金奖杯”时亮得过分的眼睛,自己转身时脊背的僵硬,玻璃反光划过视野的短暂眩目,还有之后更长、更冷的沉默…
不。
方自蝶猛地抬起头,深深地、颤抖着吸进一口气。他不能陷进去。
他站起来,走进浴室,没有开灯,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啦啦地冲下来,他双手捧起,一遍又一遍地浇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针扎般刺入皮肤,暂时压下了那股从内里灼烧的热度。他抬起头,看着镜中模糊的、湿漉漉的影子。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上。
镜中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黑得惊人,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碎裂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需要秩序。需要可控的、按部就班的事物来重新锚定自己。
他开始收拾行李。距离明天早上离开还有十几个小时,但他需要做点什么。
他将衣物一件件从衣柜取出,抚平,按照颜色和类别仔细叠好,放入行李箱特定的隔层。洗漱用品归位,书籍码齐,充电线缠绕整齐。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克制,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仿佛通过掌控这些微小的、无生命的物件,就能重新掌控自己那濒临失控的内在世界。
综艺只剩下最后一点收尾。他只需完成它,像个专业的演员完成最后一场戏。
然后离开,回到他井然有序的、没有盛乱的生活中去。那道被他亲手炸开的缺口,他会用更厚的水泥、更冷的砖石,重新封死。
与此同时,茶室里的人群渐渐散去。
盛乱还跪坐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模型上那点金色在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依旧刺眼。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那颗小小的金色星星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懊悔像沉重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淹没了他。
他又搞砸了。
在极度的渴望与焦灼下,他丢掉了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分寸,用最私密、也最疼痛的记忆作为武器,试图凿开冰层,结果却只是在上面留下了更深的、狰狞的裂痕。
并亲眼见证了方自蝶眼中那片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住的冰原再次扩张。
他看到方自蝶离开时挺直却僵硬的背影,那背影写满了拒绝与逃离。他想起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在听到他比喻时,骤然紧缩的瞳孔和瞬间褪尽的血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盛乱?”林溪的声音将他从溺毙般的情绪里拉出一点,“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盛乱抬起头,努力调动脸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笑容,却发现异常艰难:“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有点累了。”
林溪点点头,没再多问,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茶室。
盛乱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麻。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模型,没有碰它,转身走了出去。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的廊檐下站了很久,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院子对面,东侧那扇紧闭的房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也窥不见一丝里面的动静。
他像一尊突然失去指令的雕塑,被定在了原地。所有试图靠近的冲动,都在方才那场毁灭性的“沟通”后被恐惧冻结。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信号,不敢再做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试探”的举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退回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不会造成更多伤害的距离,然后悬停在那里,被自己的懊悔反复凌迟。
晚餐时间,气氛比以往任何一餐都要微妙。
方自蝶出现了。
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半干,脸上是洗漱后带来的、过于干净的苍白。他坐在往常的位置,背脊挺直,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拿起筷子,夹菜,咀嚼。
但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当话题不可避免地抛到他这里时,用最简短的音节回应。他的存在像一道安静的影子,虽然在场,却将自己与周围的谈笑隔离开来。
盛乱坐在斜对面。
他也试图表现得正常,回应林溪关于明天行程的询问,附和郑老对一道菜的点评,甚至还能勉强扯出一点笑容。但他的眼神失去了往常那种跳跃的光彩,显得有些涣散和疲惫。
他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飞快地掠过方自蝶,然后在对方可能察觉之前,像受惊的鸟一样仓促移开,落在面前的碗碟上,或者窗外沉沉的暮色里。
他不再主动给任何人夹菜,甚至当那盆没有香菜的毛血旺被转到方自蝶面前时,他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阻止,又生生忍住。
吴导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给身边的周叙盛了碗汤,声音不高不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说给所有人听:“这汤熬得时间够,味道都进去了。有些东西啊,急不得,火候到了,该是什么味,自然就是什么味。”
周叙会意地笑了笑。
林溪似懂非懂,但也跟着点了点头。
方自蝶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慢慢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鲜香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点虚浮的暖意。
盛乱听到了,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急不得…可他还有时间吗?
他还能有多少次,像这样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哪怕只是看着一个沉默的侧影?
晚餐在一种克制而略显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陈叙导演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各位老师,明天上午大家就要陆续离开了。今晚,我们最后一个小小的环节。”
他示意工作人员搬上来一个盖着绒布的架子,“算是给这段‘时光庭院’的记忆,一个具象的定格。”
绒布揭开,是六台拍立得和配套的相纸盒。
“规则很简单,”陈叙笑着说,“也不算什么规则。请每位老师,在庭院里选择一处对自己而言最有感触、或最想留住的角落,用这台相机,拍下一张‘静物’。不拍人,只拍景,或者景中的物。拍完后,可以在相片背后写一句话,或留白,然后放进这个共同的相册里。”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古朴的木制相册,“这是我们‘时光庭院’记忆的最终章,也是最私人的一章。没有评比,没有分享压力,全凭本心。”
这个环节设计得巧妙,既给了每个人独处和沉淀的时间,又以一种安静的方式为共同经历盖章。
大家纷纷起身,各自挑选相机,散入逐渐被夜色浸染的庭院。
方自蝶拿了一台相机,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池塘边,那棵老柿子树下。这是他这几天最常待的地方,也是最能让他感到短暂平静的所在。
他在石凳上坐下,却没有立刻拍照,只是看着黑暗中池塘模糊的轮廓,和柿子树上零星几颗深色的剪影。夜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叹息。
他举起相机,对准池塘对面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的竹林,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白光刺破黑暗,将竹林的轮廓短暂地烙印在相纸上,也在他眼底留下残影。
相机吐出相纸,他捏着边缘,看着影像在空气中缓缓显影:一片沉静的、墨色的竹林,边缘被闪光灯勾勒出毛茸茸的光晕,显得幽深而孤寂。
很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他拿起相机附带的笔,在逐渐清晰的相片背面停顿良久。
写什么?
似乎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甚至是一种打扰。
最终,他什么也没写,只是将那张带着微凉触感和化学药剂气味的相片,轻轻握在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晚风毫无预兆地刮过庭院,吹得树叶哗啦作响,也吹动了不远处主屋廊下小桌上,那叠大家事先写好的、准备随相片一同放入相册的寄语卡片。
卡片被风卷起,四散飘飞。
“哎呀!”正在附近选择角度的林溪轻呼一声。
几张卡片像白色的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向不同方向。其中一张,飘飘摇摇,竟然越过池边的石栏,落进了池塘边缘浅水处的睡莲叶片上。
方自蝶看到了。那是他的卡片。他之前并未多想,随手写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感谢时光”,此刻那素白的卡片一角已浸入水中,墨迹开始氤氲。
他皱了皱眉,正要起身。
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盛乱原本在回廊的另一端,对着那串风铃出神。风起时,他也看到了卡片纷飞,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随着其中一片,于是他看到了那张卡片落水,也看到了石凳边方自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欲起的动作。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跑了过去,没顾及脚下踩到了什么,只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踏入了池塘边缘的浅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了他的鞋袜和裤脚,寒意刺骨。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伸手,小心地捏住那张尚未完全被水浸透的卡片边缘,将它从睡莲叶上捞了起来。
水珠顺着卡片和他的指尖滴落。
卡片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一片,“感谢”的“谢”字晕开成一团墨色的花。
他转过身,手里捏着湿漉漉的卡片,裤脚和鞋子还站在池边的浅水里,样子有些狼狈。
他的目光对上闻声看来的方自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盛乱的眼神里有尚未褪去的急切,有一丝完成动作后的茫然,更有深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懊恼。不是懊恼弄湿了自己,而是懊恼自己似乎又做出了“越界”的、可能会让对方不适的举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紧紧闭上,只是将捏着卡片的手往前伸了伸,动作有些僵硬,像捧着一件易碎品,又像在完成一个笨拙的交接仪式。
方自蝶站在原地,看着几步之外站在水里、手里捏着自己那张浸湿卡片的盛乱。夜风吹动他们的衣角,池塘的水面映着远处廊下的灯光,碎成一片摇晃的金鳞。
盛乱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额前几缕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脸上的表情是罕见的、毫无掩饰的紧张与无措。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在昏暗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没有精心设计,没有言语试探,这只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和一次近乎本能的、未经思考的反应。
方自蝶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又极重地撞了一下。不是疼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酸涩的震动。
他筑起的高墙,在盛乱这个带着水汽和笨拙的“保护者”姿态面前,竟感到一丝荒谬的脆弱。
他沉默地走过去,没有踏入水中,在池边停下,伸出手。
盛乱立刻将卡片递上,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方自蝶的相触。冰冷的、潮湿的触感。盛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方自蝶接过那张湿透的卡片,指尖传来冰凉的湿意和纸张柔软的质感。他看了一眼上面晕开的字迹,然后抬起眼,看向还站在水里的盛乱。
盛乱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低地说了一句:“……抱歉。”
不知是为弄湿了卡片,还是为又一次的擅自行动。
方自蝶没有回应这句道歉。他的目光在盛乱湿透的裤脚和鞋子上停留了半秒,几不可察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点了下头。
不是接受道歉,更像是对这次意外交接的、沉默的确认和终结。
然后他转身,拿着那张废掉的卡片,走回了石凳边。将湿卡片放在一旁,重新拿起相机和那张已显影完全的竹林照片,没有再看盛乱。
盛乱愣愣地站在水里,直到冰凉的寒意更加清晰地顺着小腿爬上来,才恍然回神,有些狼狈地从池塘里走出来。
裤脚沉甸甸地滴着水,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林溪跑过来递给他纸巾,他低声道谢,胡乱擦了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柿子树下那个沉默的背影。
方自蝶已经将那张未写一字的竹林照片,放进了工作人员捧着的木制相册中属于他的那一页。
随后他转身朝主屋走去,步伐平稳,背影重新挺直,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意外对视和卡片交接,从未发生。
但盛乱心脏某个蜷缩的角落,却因为那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点头,而悄然松动了一丝。
尽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不确定。
晚些时候,大家在主屋进行最后的物料清点和确认。
方自蝶发现一直佩戴的一枚铂金袖扣不见了。那枚袖扣造型简约,只在侧面阴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是代言的品牌赠送,不算昂贵却别有意味。
他仔细回想,可能是游戏时动作间不慎脱落。
正当他打算告知工作人员留意寻找时,盛乱走了过来。他手里捏着那枚袖扣。他似乎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物,头发还带着湿气。
他走到方自蝶面前,没有靠得太近,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枚小小的、闪着冷光的蝴蝶袖扣静静躺在他纹路清晰的掌心里。
“在茶室矮几旁找到的。”盛乱的声音很低,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没有说“我找到的”,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或表情。
方自蝶的目光落在那枚袖扣上,又抬起,看向盛乱。
盛乱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有些刻意放空,避免与他对视,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掌心的袖扣,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对待的物件。
这一次,没有意外,没有水流,没有风。是一次沉默的、直接的物归原主。
方自蝶伸出手,指尖捏起袖扣。冰凉的金属触感。
在指尖即将离开盛乱掌心的一刹那,他再次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比上次更轻微,但依然是清晰的回应动作。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平淡无波。
盛乱的手掌缓缓收回,握成了拳,仿佛要留住掌心那一点点残留的、属于对方指尖的微凉触感。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深夜,万籁俱寂。
方自蝶躺在黑暗里,没有睡着。窗外的风声似乎停了,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张湿卡片柔软的触感,和袖扣冰凉的硬度。眼前反复闪回的,不是那句“晃过我眼睛的那一下”,而是盛乱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急切地捞起卡片时微微前倾的背影,是他递还袖扣时那刻意避开的、却泄露了一丝紧张的眼神。
还有那两声“抱歉”。
一声在池边,带着懊恼和无措。
一声无声,却弥漫在每一次退后的谨慎里。
恨意依然在,那堵墙依然森然矗立。但某些东西不一样了。就像坚冰的内部,被投入了几颗微不足道却带着异常温度的石子。
虽然无法融化整座冰山,却让冰层深处传来了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几近于无的碎裂声。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用纯粹的“算计”或“表演”来定义盛乱今晚的这些行为。
那些反应太快,太本能,太不像经过深思熟虑的布局。
那么,是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颗危险的种子,在他严防死守的心田裂缝里,悄然落下。
另一边,盛乱的房间也亮着微光。他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下淡淡的阴影。
他点开与方自蝶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许多年前,最近则只有那条未被回复的、关于敲击节奏的信息。
他打了很长一段字,试图解释,试图道歉,试图说出那些盘旋在心头多年的话语。
但打完后,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带来更深的误解和伤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直到屏幕恢复空白。
最终,他只打了三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
反反复复。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发出去,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在一旁。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扇早已没有灯光的窗户,久久站立。
他知道,有些话,或许永远无法通过文字传达。
有些桥,只能靠时间和无法言说的行动,去一寸一寸地搭建,哪怕每一次尝试,都可能让两岸的沟壑显得更加深渊难测。
夜色如墨,将“时光庭院”最后的夜晚温柔吞噬。综艺的幕布,正在无声地缓缓落下。
而幕布之后,那些被搅动的情感尘埃,并未就此落定,它们只是悬浮在寂静的空气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将它们带往新的、不可预测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