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焚魂赴千里
作品:《神陨魔生》 一、绝境搏命
南疆古庙废墟,那死寂的黑暗中,正经历着无声的、却比雷霆更猛烈的剧变。
夜烬所化的那团阴影,已然面目全非。它不再是一团勉强的人形轮廓,而像是一颗正在疯狂坍缩、燃烧、又不断试图向外膨胀的混沌核心。漆黑的魔元、赤红的业力、灰白的归墟气息,以及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淡金灵力,四种性质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力量,被强行禁锢、压缩在这狭小的“阴影”范围内,互相倾轧、吞噬、碰撞,爆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阴影的表皮如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布满了无数细密到恐怖的裂痕,金、黑、红、灰四色光芒如同沸腾的熔岩,在裂痕下疯狂涌动、明灭不定。
无法形容的痛苦,早已超越了□□与灵魂的极限。那是一种“存在”本身正在被从内部撕碎、焚毁、又强行粘合的酷刑。每一寸“阴影”,都变成了独立的炼狱。业力如亿万毒蚁啃噬,归墟之力如无形刻刀刮削,冲突的能量如同烧红的铁水在经脉中奔流,而维持着这一切、不让其瞬间崩溃的,是夜烬那几乎要被碾成齑粉、却又被执念强行凝聚的意识核心。
“呃……啊——!!”
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无声的咆哮在意识的最深处震荡。每一次能量冲突的加剧,都像是将他的灵魂丢进磨盘反复碾压。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溃散的边缘反复横跳,无数记忆碎片、幻象、来自归墟劫难的余响、以及对那点遥远淡金光芒的执着,交织成一片混乱疯狂的背景。
但这一次,他没有被动承受,而是在主动“操控”这炼狱。
他以那点源于归墟、淬炼出的、更加纯粹坚韧的意识灵光为核心,强行“握住”了那一丝在痛苦煎熬中被激发出的、源于烬生花反哺的淡金色灵力。这点灵力,此刻是他混乱体内唯一相对可控的、且与远方那新生真灵同源的力量,是他驾驭这场风暴的、唯一的、脆弱的“缰绳”。
“以……吾念……为引……”
破碎的意念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指令,引导着那缕淡金灵力,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刺入那沸腾狂暴的能量核心。不是疏导,不是安抚,而是像在即将引爆的火山口,用一根烧红的铁钎,强行搅动、引导,将一部分即将喷发的、最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导向一个特定的、预先“规划”好的路径——一条临时构建的、在他“阴影躯壳”内部,模拟“能量运转”的、粗糙而危险的通道。
“以……吾魂……为炉……”
意念所及,淡金灵力所过之处,那些狂躁的能量被强行“约束”、“驯化”了一丝,开始按照极其粗暴、简单的路线循环。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恐怖的消耗与剧痛,他的“阴影躯壳”仿佛下一刻就会因这强行运转而彻底瓦解。但每完成一次循环,就会有一点点狂暴的能量被“理顺”,化为一种虽然驳杂、混乱、极不稳定,却真实不虚的、可以被他意志初步引导的“推动力”。
“以吾血……为薪……燃!!”
最终,那道意念化作最决绝的指令。夜烬不再试图控制、化解所有的冲突与痛苦,而是将其中一部分,那最为暴戾、最难以掌控的业力与归墟残留,以自身意识为“燃料”,主动“点燃”!
“轰——!”
仿佛灵魂被投入了炼狱最深处的焚魂之火。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一切。那被点燃的业力与归墟之力,混合着燃烧的意识碎片,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却带着极致“燃烧”意志的洪流,狠狠冲向他“躯壳”核心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能量循环!
这是饮鸩止渴,是自我毁灭,是将自己最后的“存在”作为薪柴,换取刹那的、足以焚灭一切的烈焰!
但,这也是唯一能打破僵局、强行榨取力量的方法!
在这股自毁般的、焚魂之力的冲击下,那道脆弱粗糙的能量循环,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枯柴,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狂暴的、带着毁灭性波动的力量!这股力量疯狂地冲刷、扩张着夜烬的“阴影躯壳”,带来更恐怖的撕裂感,但与此同时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足以撼动虚空的“动力”!
“咔嚓……咔嚓嚓……”
古庙废墟的墙壁、地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碎石与尘埃簌簌落下。以夜烬为中心,一种无形的、充满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场”在迅速扩张,空气被扭曲,光线被吞噬,连空间都仿佛在微微震颤、哀鸣。
夜烬那团不断扭曲、膨胀、缩缩的阴影,终于开始“动”了。
不是缓慢的漂浮,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充满痛苦挣扎的、如同重伤濒死的凶兽般,向着某个方向,开始了艰难的、一寸寸的“挪动”。
每挪动一寸,他“躯壳”上的裂痕就加深一分,内部能量的冲突就剧烈一分,焚烧灵魂的痛苦就炽烈一分。但他眼中那两点几乎要熄灭的暗红光芒,却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决绝。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自毁式的燃烧与强行推动,他体内本已脆弱不堪的平衡正在加速崩溃。那磅礴的业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蚀着他的意识核心;归墟之力也在加速“同化”他的存在本质。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这具阴影之躯,正在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为最细碎的光尘,逸散、消失。
这是真正的,以生命为燃料的赴死之行。
但他已无暇顾及。他的意识,穿过重重痛苦与毁灭的阻隔,死死锁定着千里之外,临江城方向,那点通过守护印记传来的、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淡金色生命波动。
云霁……坚持住……等我……
二、长夜奔袭
夜烬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旅程”。
他没有选择直接撕裂空间——以他现在的状态,那无异于自杀,而且会瞬间暴露,引来不可测的注视。他只能依靠这强行“燃烧”换来的、极不稳定的推动力,在地面上,以一种介于“挪移”与“爬行”之间的诡异方式,朝着北方,朝着临江城的方向,前进。
白天,他潜伏在阴影最浓密、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古墓废墟之中,忍受着体内力量冲突与燃烧带来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同时还要竭力收敛自身散发出的、那无法完全抑制的、混杂着毁灭与不祥的恐怖气息,避免引来山林精怪、或是偶然路过的修士注意。
夜晚,当黑暗降临,他便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挣扎着、扭曲着,在夜色与阴影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所过之处,草木枯萎,虫蚁僵死,土地留下焦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痕迹。有时控制不住力量外泄,甚至会引发小范围的阴风怒号、鬼火自燃,仿佛不洁之物过境。
他的“身体”——如果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在这个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边缘部分不断化为灰黑色的光尘飘散,体积在缩小,颜色越来越黯淡,内部那四种冲突力量的平衡也越来越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炸开。
痛苦,是永恒的主题。不仅仅是“躯壳”崩解的痛苦,更是灵魂被业力焚烧、被归墟之力侵蚀、被自身执念反复鞭挞的痛苦。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清醒时便要承受这无边无际的酷刑;时而模糊,沉入由过往记忆碎片、心魔幻象、以及归墟“空劫”残留的虚无感交织成的噩梦中。
他“看到”弱水之滨,神雷落下,自己坠入魔渊,云阙伸出的手,和他眼中的绝望。
他“看到”净尘宫中,云阙千年孤守,对着那缕残魂低语,背影寂寥。
他“看到”断情崖上,烬生花下,云阙将神源渡入,淡金色的血染红白衣,眼中是释然与诀别。
他“看到”归墟之地,九重劫难加身,神魂寸寸碎裂,只为那一点微弱的光芒不灭。
他还“看到”临江城中,那个在春光里安静读书、眉间一点朱砂、笑容温润的少年……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灵魂上。恨吗?早已模糊。痛吗?早已麻木。支撑他的,只剩下那一点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绝不允许再次失去的执念。
前进。前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要去到那里。
有一次,他路过一处乱葬岗,惊动了一群盘踞在此、以阴魂为食的“伥鬼”。这些低等鬼物感应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精纯而“虚弱”的魂魄气息(实则是他逸散的、被焚烧的魂力),贪婪地扑了上来,想要分食这“美味”。
结果,当它们靠近到一定范围,触碰到夜烬周身那无意识散逸出的、混杂了业力、归墟、魔气的混乱力场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冰雪遇到烈日,瞬间被消融、同化,成为了夜烬“燃料”的一部分,加剧了他体内能量的冲突与痛苦,却也让他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
夜烬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他的“眼睛”(意识感知)里,只有北方,只有那点越来越近的、淡金色的光芒。
还有一次,他误入了一片被某个小门派划为试炼之地的山林边缘。一名炼气期的年轻弟子,夜间巡逻时,无意中看到了夜烬“爬”过时在草木上留下的焦黑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而狂暴的气息。年轻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回门派,禀报说有恐怖魔物过境。
那小门派的掌门,一位筑基期的老修士,带着几名弟子,仗着人多,又自恃有师门传承的阵法符箓,壮着胆子前来查探。他们远远看到了夜烬那团在夜色中扭曲、散发出令人心悸气息的“阴影”。
老修士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剧变,二话不说,立刻拉着弟子们,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山门,并且启动了护山大阵,严令所有弟子近期不得外出。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那气息中蕴含的毁灭、狂暴、不祥,以及那仿佛源自亘古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尽管已衰微到极致),让他明白,那绝非他们能招惹的存在。他甚至不敢将此事上报,生怕引来更大的麻烦,只当是某个路过的人间绝顶凶魔,祈祷它尽快离开。
夜烬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或者说,即便察觉,也漠不关心。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对抗痛苦,维持那脆弱的平衡,以及,朝着目标,一点一点地挪动。
一里,十里,百里……
他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风中。那强行点燃的、焚魂换来的力量,也在急速消耗。但他与临江城之间,那灵魂相连的感应,却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那淡金色光芒的每一次平稳波动,能“嗅”到那萦绕其间的、淡淡的药香与墨香,能“触摸”到那平静表象下,一丝潜藏的、因前夜之事而生的不安与探寻。
这感知,如同在无尽苦海中唯一的浮木,支撑着他早已超越极限的意志,继续向前。
三、临江在望
第七个夜晚。
夜烬“爬”上了一座荒山的山顶。这里已经远离南疆的湿热,进入了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山顶的乱石与枯草。
他的“阴影”已经缩小到不足最初的一半大小,颜色黯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内部偶尔窜出的、细微的金红灰黑光芒,昭示着其内部依旧在进行的、惨烈的冲突与燃烧。他的意识,也因过度的消耗与痛苦,而变得极度模糊、迟滞,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仅凭本能前进的状态。
但此刻,站在山顶,迎着夜风,他那近乎熄灭的意识,却猛地清醒了一瞬。
他“看”向了北方。
夜色中,极远的天地交接处,一片朦胧的、温暖的灯火光芒,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静静地铺陈在大地之上。那是城镇的灯火,是人间烟火的汇聚。而在那片星火之中,有一点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为之战栗、为之温暖的淡金色光点,在平稳地跳动着,如同黑夜中指引归途的、唯一的灯塔。
临江城。
到了。
他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外围。那点魂牵梦萦的生命波动,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欣慰与更深沉疲惫的悸动,席卷了他残破的意识。他几乎要立刻冲下去,冲进那片灯火,冲到那点光芒的身边。
但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不能这样进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进入凡人聚居的城市,恐怕稍微靠近城墙,身上那无法完全收敛的、混杂着毁灭、死亡、不祥的恐怖气息,就会立刻惊动城中可能存在的修行者,甚至引发护城法阵的自动反应(如果临江城有的话)。更别提,他这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状态,本身就是对那少年最大的威胁。
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容器”,一个能让他暂时栖身、收敛气息、靠近而不引起恐慌的“壳”。
他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以最后的力量,扫过山下的城池,扫过城墙,扫过街巷,扫过万家灯火……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不能是活人。活人阳气旺盛,魂魄稳固,且与他这混乱状态冲突太大,强行附体或夺舍,只会加速彼此的毁灭,也极易被察觉。
最好是……刚死不久、魂魄已散、但肉身尚存一丝生机未绝的躯体。这样的躯体,残留的生机可以暂时“温养”他这残破的魂体,隔绝一部分他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而魂魄已散,则避免了夺舍带来的业力反噬与排斥反应。虽然这样的躯体无法长久,很快就会彻底**,但对他来说,只要能撑到靠近“他”,撑到能再做些什么,就够了。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掠过城墙,掠过街道,掠过深宅大院,掠过陋巷破屋……
最终,在临江城西,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偏僻角落,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附近,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蜷缩在破庙角落的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气息已极其微弱,魂魄之火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熄。看情形,似乎是饥寒交迫,又染了重病,已然到了弥留之际,生机将绝。
就是他了。
夜烬不再犹豫。他残存的、最后的力量,开始强行收束、压缩自身那狂暴混乱、濒临崩溃的能量聚合体。这个过程痛苦至极,如同将一颗即将爆炸的星辰强行捏成一颗弹丸。更多的光尘从他“阴影”上剥落、消散,他的“体积”进一步缩小,颜色更加黯淡,但内部那股毁灭性的波动,也被强行压制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临界点之下。
然后,他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灰影,顺着山风,飘向山下,飘向临江城,飘向那处废弃的土地庙,飘向那个即将咽气的乞丐躯体。
在彻底融入那具冰冷躯壳的前一瞬,夜烬最后“看”了一眼城中某个方向,那点温暖的、淡金色的光芒所在。
云霁……等我。
随即,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意识。
废弃的土地庙中,那气息奄奄的乞丐,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中发出最后一声含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几息之后,那具冰冷的、僵硬的躯体,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夜空下,临江城的灯火依旧温暖。回春堂后院的厢房中,林云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眉心朱砂痣,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流光。
千里奔袭,焚魂而至。
魔尊已临,而少年未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