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回:火、止痛藥與鏡子裡的裂痕
作品:《Re:2026 BETA》 趙宇豪把自己鎖在浴室裡已經四十分鐘了。
水聲嘩嘩作響,單調且尖銳,像要把人的耳膜磨穿。王鐵柱敲了三次門,裡面只傳出一聲悶響:「滾。」
李玄還在敲鍵盤。螢幕上代碼飛速滾動,映在他鏡片上像一場無聲的暴雨。隨著他查到的東西越多——星塵公司的公關部 IP、幾個聯動的營銷號、還有那些突然湧現的「黑料」小號——真相的輪廓也越發猙獰。
時間線吻合。手法專業且冷酷。
「殺雞儆猴。」王鐵柱點燃第五根煙,劣質菸草味在昏暗的房間裡擴散,「這是在告訴所有人:碰顧傾城,就是這個下場。」
江野站在窗邊,背對著眾人。
天徹底黑了。路燈昏黃的光暈落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地碎玻璃。
「是我的錯。」他突然開口。
鍵盤聲停了,打火機的聲音也停了。
「如果我沒去撿那張紙,沒接近她,星塵不會注意到趙宇豪。」江野的聲音很平,像在念一份判決書,「他們是想通過毀掉趙宇豪,警告我離遠點。」
「邏輯上成立。」李玄推了推眼鏡,「但情感上,這不是你的責任。」
「是。」
江野轉身,徑直走向浴室。
他用力拍門,手掌拍在門板上發出巨響。
「趙宇豪,開門。」
水聲戛然而止。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接著門鎖「咔噠」一聲,開了一條縫。
趙宇豪站在陰影裡,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雙眼紅腫得像核桃。他身上那件寬大的睡衣此時顯得空蕩蕩的,整個人似乎縮水了一圈。
「幹嘛。」嗓音像是吞了把沙子。
「出來。」江野盯著他,「我們得談談。」
「談什麼?談我兩年攢的兩百萬粉,一夜之間歸零?談我接的那些商單全黃了?還是談我爸媽明天打電話來問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趙宇豪的聲音拔高,最後幾乎破音。
江野沒動,只是重複:「出來。」
趙宇豪死死瞪著他,幾秒後,肩膀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垮下來。他拖著步子走出來,癱坐在椅子上,抓起毛巾蓋住整張臉。
「完了。」毛巾下傳來悶窒的聲音,「全完了。」
王鐵柱遞過去一根煙,趙宇豪沒手接。
「還沒完。」李玄的手指重新在鍵盤上飛舞,「封禁理由漏洞百出。只要申訴,加上足夠的證據——」
「沒用的。」趙宇豪猛地扯下毛巾,眼裡閃著淚光,「在這個圈子,消失一個月就是死透了。況且我這種小博主,每天都有新人冒出來,誰還記得我是誰?」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機械鍵盤的敲擊聲,一下,一下,像某種倒數計時。
江野走過去,單膝蹲在趙宇豪面前,視線與他齊平。
「聽我說。」他的語氣異常沉穩,「你的號,我幫你拿回來。違約金和商單,丟了就丟了,以後會有更好的。至於叔叔阿姨那邊,我們一起解釋。」
趙宇豪看著他,眼神陌生而荒謬。
「江野,你以為你是誰?超級英雄?你連自己為什麼心跳過速都搞不明白,還想救我?」
這話帶刺,直戳痛處。
但江野沒退縮。
「我不是英雄。」他說,「但你是兄弟。兄弟出事,我不能不管。」
趙宇豪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淚水終於失控,大顆大顆地砸在手背上,發出啪嗒的輕響。
「……操。」他胡亂抹了把臉,「你他媽能不能別這麼肉麻。搞得老子都哭不出來了。」
王鐵柱笑了一聲,聲音沙啞:「行了,別娘們唧唧的。李玄,說計劃。」
李玄轉過椅子,螢幕藍光照亮了他冷靜的臉。
「第一步,固定證據。威脅記錄、水軍 IP 軌跡、異常的封禁時間點。第二步,法律介入。我學長專接網絡維權案。第三步——」
他看向江野。
「我們需要顧傾城。」
江野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她是關鍵證人。」李玄分析道,「如果她能站出來指證星塵用不正當手段控制藝人、脅迫他人,那趙宇豪的事就不再是單獨的封號事件,而是黑幕的一角。輿論必將反轉。」
空氣凝固了。
「她不會的。」趙宇豪搖頭,語氣充滿疲倦,「三千七百萬違約金,那是天文數字。換我我也不會。」
「但她畫了那個鳥籠。」江野說。
眾人一愣。「什麼鳥籠?」
江野從口袋掏出那張被折疊過無數次的紙,展開。
紙面微皺,但線條依然清晰——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小人,籠子沒有門。
趙宇豪湊近看了很久。
「……這是她畫的?」
「嗯。」
「畫得真好。」趙宇豪喃喃道,「那種絕望感,畫得真好。」
江野收起紙,揣回胸口的位置。
「我去找她。」
「現在?」王鐵柱看了眼牆上的鐘,「九點半了。」
「就現在。」
江野抓起外套推門而出。
「江野。」趙宇豪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嗯?」
「別逼她。」趙宇豪的眼睛還是紅的,但眼神清明了些,「這事……我有責任。不能全把鍋甩給一個女生。」
江野點頭:「我知道。」
走廊聲控燈壞了大半,僅剩的一盞忽明忽滅,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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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宿舍樓下,光影斑駁。
江野站在路燈死角的陰影裡,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響了五聲。就在他以為會自動掛斷時,電話接通了。
「……喂?」顧傾城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
「是我,江野。」
對面沉默了幾秒。「李玄給你號碼的?」
「嗯。」
「有事?」
「見一面。」
「現在?」
「現在。」
聽筒裡傳來輕微的呼吸聲,背景音裡有遠處女生的嬉笑,襯得這份沉默格外沈重。
「在哪?」她問。
「你宿舍樓下。路燈後面的陰影裡。」
「為什麼躲在那?」
「不想給你惹麻煩。」
顧傾城又停頓了片刻。「等我十分鐘。」
十分鐘後,顧傾城出現了。
她穿著白天的白襯衫,外面罩了件黑色針織開衫,長髮隨意散著。素顏的她在路燈下顯得蒼白脆弱,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她走進陰影,與江野對視。
「說吧。」
江野沒有鋪墊,把趙宇豪的遭遇簡短陳述了一遍。
顧傾城聽著,臉上沒有波瀾,但江野看見她握著手機的指節,一寸寸泛白。
「所以……」她等他說完,聲音輕得像煙,「是我的錯。」
「不是。」
「就是!」顧傾城突然打斷他,眼底閃過一絲尖銳,「這就是警告。通過毀掉你朋友,讓你滾遠點。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我懂。」
「懂你就該滾!」她壓低聲音吼道,像一只受驚的貓,「江野,你根本不知道星塵是什麼。那是一張網,你碰我,網就會收緊。趙宇豪只是開始,下一個是李玄,是那個大個子,最後是你!你明白嗎?」
江野看著她眼底的恐懼、憤怒,還有深不見底的無力感。
「我明白。」他說,「但我還是來了。」
「為什麼?」
「因為你說過,籠子沒有門,但可以砸開。」江野上前一步,逼近她的安全距離,「現在網收緊了,但網和籠子一樣,都能撕破。」
顧傾城看著他,像看一個瘋子。
「撕破?憑什麼?憑你?」
「憑我們。」江野說,「只要你願意站出來,說出真相——」
「我不願意。」
這四個字冷得像冰錐。
「江野,我以為你聰明點。三千七百萬,我全家賣了都賠不起。我賭不起。」
「那趙宇豪呢?他的人生就活該被毀掉?」
顧傾城渾身一顫。
「……對不起。」她顫聲說,「替我跟他說對不起。但我幫不了。」
她轉身欲走,江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好細,皮膚冰涼,脈搏卻跳得劇烈。
「顧傾城。」
「放手。」
「那天你問我為什麼。」江野沒有鬆手,語速緩慢而堅定,「因為我見過太多完美的東西。完美的代碼,完美的虛擬世界。但那些完美是死的,沒有溫度。而你……」
他看著她的眼睛,那是他見過最複雜的深淵。
「你有裂痕。你在籠子裡畫畫,你在求救。那些裂痕是活著的證據。我想幫你,不是因為同情,是因為你是真實的。」
顧傾城僵住了。
路燈的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在她臉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江野,」她聲音啞得厲害,「你這話……太狡猾了。」
「我知道。」
「我會害死你的。」
「我願意。」
「我不願意!」
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眼眶裡蓄滿了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趙宇豪已經夠了,不能再多一個你了。」
她轉身快步離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著他。
「告訴趙宇豪,」風把她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我會補償他。用我的方式。」
這一次,她跑進了宿舍樓,再沒回頭。
江野站在原地,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她冰涼的體溫。
他抬頭,夜空厚雲密佈,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雨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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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 417 宿舍,趙宇豪已經睡著了,眼皮腫得發亮。
王鐵柱在陽台抽煙,李玄還在敲代碼。
「怎麼樣?」王鐵柱問。
江野搖頭:「她不肯。」
李玄沒有意外,只是淡淡道:「預料之中。」
「但她說會補償,用她的方式。」
「什麼方式?」
「沒說。」
江野脫力般坐在床上。那種累不是肌肉的酸痛,而是從骨髓裡滲出來的疲憊。
手機震了一下。
陌生號碼。
只有兩個字:「**抱歉**。」
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誰。
江野盯著那兩個字看了許久,按下刪除。
刪除的瞬間,胸口那隻沉睡的鳥再次甦醒,瘋狂地撞擊著肋骨。
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痛。
它想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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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
顧傾城抱膝坐在宿舍陽台的地板上。
手機螢幕幽幽亮著,映照出加密雲端文件夾裡的內容。
偷拍的照片、錄音、文件掃描件。那是她這兩年來,一點一點從地獄裡摳出來的證據。
她手指滑動,最後停在一條三個月前的錄音上。
點開。經紀人油膩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這圈子就是這樣,想紅就得付出點什麼。王總很喜歡你……」
「我不去。」那是她自己的聲音,顫抖卻堅決。
「不去?你媽的醫藥費誰付?你爸的債誰還?傾城,別忘了那三千七百萬,你跑不掉的。」
錄音結束。
顧傾城關掉手機,從抽屜最深處翻出一盒止痛藥。
白色的藥片倒在手心,兩顆。
她盯著它們看了很久。
只要吞下去,就能睡著。睡著了,就不痛了。
但最後,她把藥片扔進了垃圾桶。
她站起身,走到全身鏡前。
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眼底青黑,像個孤魂野鬼。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後,她抬起右手,握緊拳頭。
沒有任何預兆,狠狠一拳砸向鏡面。
「砰!」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悅耳。
劇痛從指關節傳來,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在地板上。
鏡面炸開蛛網般的裂痕,將她的臉切割成無數碎片。每一片碎片裡,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都在無聲地吶喊:
砸開它。
顧傾城看著那些帶血的裂痕,感覺不到痛,只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對著破碎的鏡子,輕輕勾起嘴角。
笑了一下。
【第五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