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衡收到开会的通知，往塔顶的会议室走去，打开门，看见了裴之靡。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脚上踩着一双高筒靴此刻交叉地搭在茶几上。裴之靡仰躺在沙发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偏头看着他，眼里是江星衡第一次看见的野性。


    裴之靡伸手将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捋到脑后，露出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看见手腕处被咬的牙印，笑了笑。


    江星衡第一次觉得裴之靡笑得，非要形容，有点下流。


    江星衡找了个离裴之靡最远的小沙发坐着，不一会儿照听，级数都来了。


    白石光和等数都在前线。


    远程的投影打开，一条蛇盘旋着出现，是江星霜的虚拟形象。


    级数汇报了袭击国王的人员伤亡，以及等数发来的前线需要的物资，还有赫冽暂时安定在无界城的医生家，大概两三天后会回到中央区的消息。


    照听汇报了袭击宋家的人员伤亡以及帝国同意了交换俘虏的条约，详细地说明了交换的地点与方式。


    江星衡大致说了一下自由城的雇佣兵团的事务。


    裴之靡简单地表示各地情报网正常工作中，暂时没有很有价值的情报。


    江星霜看着视频里的裴之靡，头发剪短了，露出脖子后的腺体。江星霜眯着眼睛，看着裴之靡的变化，他明白，裴之靡停止打抑制腺体发育的药剂，有一段时间了。


    江星霜:“乐园，昨天联系不上你，你做了什么？”


    “拿了些报酬。”裴之靡微笑着，眼神直直地和蛇红色的眼睛对上，丝毫不心虚。


    江星霜:“生机，你说!”


    江星衡:“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勾当，不过赫林，不在监狱。”


    江星霜:“你想杀了赫林。”


    裴之靡不语。


    照听立刻接过话:“赫林刚刚已经被送回监狱了，没有生命安全，单独看管。”


    江星霜没再深究，不屑地笑了:“轮到我汇报了，方熙服毒自尽，方家……”


    裴之靡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江星衡兴致缺缺地听着汇报，想着要不去找赫林，他肯定一打就招。


    级数自己汇报完之后就开始神游万里了，直到离开自由城，启动飞行器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


    “赫林是谁?”级数没头没脑地摇摇头，管他呢。


    照听一直认真地记录着汇报的关键词和数据，会议结束后，带着人押送裴之靡，关回了监狱的隔间。


    裴之靡坐在地上，靠在墙上，低着头。


    等待着明天的释放。


    隔壁传来敲墙的动静，关切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裴之靡，你还好吗？”


    裴之靡没有动，脸上很木的表情逐渐裂开，不屑地笑了一声。


    “哈哈哈哈……”


    裴之靡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眼里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


    赫林敲击墙壁的声音更加急切，“裴之靡，你怎么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裴之靡，挺过去就好了，裴之靡……”


    “赫冽啊，赫冽，哈哈哈……”


    裴之靡躺在地上，仰着头，更加放肆地张嘴笑了起来，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的泪更汹涌地流了出来。


    真有趣啊，赫林，明天之后，你一定要活下来啊。


    “裴之靡，裴之靡……”赫冽抵在墙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


    心也疼得一颤，来个人救救裴之靡吧。


    第二天，赫林被人叫醒，嗓子干涩，门口递进来的盘子上有营养液和水还有药，赫林看了一眼却懒得动，蜷缩在被子里。


    赫林敲了敲墙壁:“裴之靡，你还好吗？”


    裴之靡一夜无眠，“嗯。”


    “那就好。”赫林松了一口气，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还没睡安稳，门被打开，走进来了两个看守。


    其中一个看守拿出手铐和眼罩，赫林无力地挣扎起来。


    照听带着面具走了进来，真诚地说“别乱动，这次是放你回去。”


    照听将药给赫林灌了下去，赫林安静了一会儿，手被拷了起来，戴眼罩的时候又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照听没有为难赫林，放下了眼罩，带着人都出去了。照听回来的时候，推了一架可移动的单人床，让人把赫林抬了上去，再用被子盖住了赫林的头。


    照听:“你好好睡一觉，不要掀被子，睡醒了就到家了。”


    赫林没回应，在被子下身体又蜷缩在了一起。


    赫林睡得并不安稳，这两天都是这样，他在噩梦中清醒，却醒不过来又掉入另一层梦里。


    “四皇子，四皇子!”赛斯的声音传来，赫林才终于醒了过来，睁眼看见了眼睛红彤彤的赛斯。


    赫林:“我没事。”


    赛斯听见赫林嘶哑的声音，向身后的侍从喊道:“水，快给我水。”


    赫林顺着赛斯手中的杯子，喝光了一整杯水。


    赛斯:“我们先去医院。”


    赫林拉住赛斯的手，“不要，不去医院。我要回家休息。”


    赛斯想到外面的情况，有些担忧:“四皇子，你听话，我们先去医院。”


    “不要，我说了不去。”赫林提高音量，不受控制地吼了起来。


    下一秒，赫林声音弱了下来:“对不起，赛斯叔叔，我，我想回家，我想一个人休息。我真的没事，我不想去医院。”


    塞斯看着赫林这幅样子，知道赫林在乌金组织那边肯定受了很大的罪，心疼不已。


    最后，赫林被送回了宫里的寝室。


    国王赫檀来看他，温柔地问道:“欢欢，你还好吗？”


    赫林:“我没事，父亲。我就是有点累，想一个人休息。”


    赫檀看着赫林欲言又止，最后摸了摸赫林的头:“明天，等你精神好一点来找我，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赫林:“好。”


    赫林目送父亲离开后，简单地吃了点粥，又睡了过去。


    深夜，赫林从噩梦中惊醒，看着熟悉的四周，下意识地打开通讯器想找赫冽。


    小时候，他做了噩梦，醒来后都直接跑到母亲的寝室，要母亲陪他一起睡。


    长大一些的时候，和母亲一起睡不成体统，他就自己忍着。直到有一次从噩梦中哭着醒来，不敢睡，被赫冽知道后，拎着带回了他的房间。


    赫林从床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了备用的通讯器，登录上自己的账号，无数条未接通讯弹了出来。


    赫林看见排在第一的母亲未接通来电显示，越往下翻，赫林的手越颤抖起来，没有赫冽的未接通。


    即使前线很忙，但自己被绑架这么大的事情……


    不对，赫林想到了什么，那个瞬间身体一动不敢动，整个头皮连着后背都在发麻。


    母亲，没来看我。


    联想到那天的袭击事件，赫林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房间，大喊着:“来人啊，赛斯，我要去见母亲，我要去见母亲!”


    在房间外守着的侍从立刻拦住了赫林，赛斯连忙赶了过来。


    “赛斯，我要去见我母亲，你带我去，好不好?”赫林乞求地看着赛斯，看见赛斯眼神的回避后，一股凉意瞬间弥漫全身。


    赫林感觉自己抓不住赛斯的衣服，整个人往地上滑，重复着:“我要去见我的母亲，我要去见我的母亲……”


    泪水从赛斯年迈浑浊的眼里流出，他吩咐旁边的侍从:“去找国王陛下。”


    赫檀穿着睡衣赶了过来，蹲下身抱住了赫林:“欢欢，对不起，对不起。”


    赫林突然挣开了赫檀，光着脚往外跑去，我要去找母亲。


    最后，赫林被几个侍从按住，挣扎中上身睡衣散开，脖子的咬痕和上半身触目惊心的痕迹被众人看见。


    赫檀身边的总管傅姜将大衣盖在赫林身上，一把按住了赫林的手，赶来的医生立刻给赫林注射了镇静的药物。


    赫檀坐在赫林的床边，叹了口气，疲惫地说:“你的母亲自杀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们明天再聊。”


    赫檀带着所有人离开了房间，留下了皇家值班的那名医生。


    自杀?和遭遇袭击完全错开的答案，让赫林脑子停止了转动。


    医生检查着赫林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赫林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他想，我还在梦里，再一次掉进了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