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车稳稳停在阿波罗农场入口附近一片硬实空地上，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就顺着风灌入车内。


    “……上报？上报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知道他什么来路？万一是个只会打官腔糊弄事，咱们这亏不是白吃了？！”


    一个粗嘎的嗓音吼道，带着浓重的地域口音。


    “鲍勃，你冷静点！你难道要动用私刑，你当这里还是前线基地由着咱们胡来吗？对方要是普通毛贼也就罢了，如果真像你猜的，跟红龙星那边扯上关系，咱们几个退伍中士、下士，拿什么跟现役的斗？闹到军区，咱们有理也先矮三分！”


    这是另一个较为沉稳，但同样透着焦躁的声音。


    “鲍勃说得有道理，新来的治安官我今早送我妹去上学远远瞟了一眼，制服穿得笔挺，但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下来的时候还原地蹦了好几下。”又一个声音加入，似乎是在和稀泥，“但里根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都退役八百年了，现在驻红龙星的将官都不知道是谁，怎么闹啊。”


    “要我说，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咱们自己查，查到了是哪帮瘪犊子，直接‘请’过来‘聊聊’！红龙星怎么了？休息日溜出来偷鸡摸狗，捅到他们长官那儿，看谁吃不了兜着走！”又有一个女声加入了争吵，明显是在煽风点火。


    “你们疯了吧！万一不是红龙星的人呢？万一……万一是更麻烦的呢？咱们现在就是种地的农民！按规矩来，找那个新来的治安官，天经地义！”


    争论的声浪越来越高，夹杂着拍打金属的闷响和靴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难怪根本没人注意到治安官巡逻车的到来。


    原来是这附近三家农场都有农机失窃了，怀疑对象是邻近军港星——“红龙星”上可能违纪的士兵，几人对于这件事如何处理产生了分歧。


    红龙农场是鲍勃·史密斯和可莉夫妻两个退伍军官所有，十年前移民新乡星，档案上显示四年前可莉怀孕，之后就没有记录了，孩子的身份大概在哪一堆纸质资料里登记了。


    乐意农场是张维乐所有，也是一名退伍军官，未婚，十年前带着自己妹妹张维意一起移民新乡星，张维意三年前申请就读于第五星区第一军校。


    李晏继续坐在巡逻车上偷听着这几个退伍军人吵架，这种私下里听八卦又能听新乡星公民点评他的机会可不多。


    能从争吵里看出不少人的为人处世。


    他现在要抓紧一切能收集情报的机会。


    反正他就停在仓库门口附近，有人出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里面似乎是争吵不出结果了，仓库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敦实、穿着旧军绿色工装裤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正是安德鲁·里根。


    他身上带着的充满攻击性的呛鼻子的火药味Alpha信息素，离老远坐车里的李晏都闻到了。


    不儿，这新乡星的Alpha都这么不喜欢打信息素调节剂吗？一个两个都冲的要死。


    又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安德鲁脸上带着怒意和决断，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门口的悬浮车和车里的李晏。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混合着意外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光芒，甩开身后还在嚷嚷的同伴，大步流星地冲到车边，用力拍了拍车门，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正式的急切。


    “治安官，新来的治安官是吧？你来得正好，我们这儿出事了，重大盗窃案，我要报案！”


    这一嗓子，让仓库里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几张带着疑虑面孔从门口和窗户探出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李晏身上，好奇、审视、不信任、还有一丝观望。


    李晏推开车门，稳稳站定，理了理自己胸口的治安官徽章。


    先对安德鲁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探询的视线，声音清晰而不带任何情绪起伏：“我是治安官李晏，请说明具体报案情况。”


    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了便携式记录板和治安官终端，动作专业流畅，没有一丝拖沓或犹豫。


    这个姿态，和他过于年轻的外表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短短在首都星实习两个月其实已经足够李晏变成一个看着就专业可靠的警探，接警什么的都快形成肌肉反应了。


    如果不是有的人实在是太可疑了，他也能在马尔克面前摆出一副精英警探的范儿。


    正经来活了，必须得靠谱。


    安德鲁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地说明了情况：他们三家农场，昨夜各丢失一台刚购买不到一周的全新“铁牛-7型”智能农机，价值不菲。现场库门锁具完好，无明显破坏痕迹，地面经过初步查看，没有发现清晰的车辆进出印记，但他们农场的监控其实早就坏了，所以没拍到农机怎么消失的。


    鲍勃在一旁抱着胳膊，瓮声瓮气地补充：“肯定是红龙星那帮闲着蛋疼的兵痞子开着小型运输艇溜过来干的，以前就丢过旧的！”


    可莉也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帮腔到：“哪有天天防着贼惦记的，这次必须是最后一次了！”


    张维乐则在旁边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因为春忙不去找老吉姆修一下监控了。”


    安德鲁没搭理这三个人，转向李晏，语气恳切，“治安官先生，我们怀疑可能是隔壁红龙星军港的士兵干的。他们有时候休假会跑到这边来。以前也丢过老旧型号的农机，我们都当过兵理解有些人手头紧巴巴的。但这次不一样，这三个农机都是我们今年春天才新贷款买的。如果真是现役军人涉案，我们担心……”


    “我刚刚一路巡逻过来没有看到星舰起降的痕迹，这次大概率不是外星人干的。”李晏打断了安德鲁的猜想。


    昨天确实是L22星系的法定休假日，但李晏在巡逻时并没有注意到任何星舰起降时的高温对地面的灼烧痕迹，更何况法定上想开星舰到新乡星必须降落在新乡星港。


    “我先调取昨夜到今早的新乡星天网监控记录，稍后再去勘查现场。”


    所有联邦控制的行星都必然覆盖全天候实时天网监控系统，在近地卫星组成的监控网一切室外的犯罪将无所遁形。


    除非是被建筑遮挡，新乡星不存在这个担忧。


    或者有黑客入侵单个卫星修改监控画面，这种人才不去首都星大展拳脚，而是窝在这种偏远农业星就为了偷三个农机？


    李晏才不信呢，他操作着随身终端，试图接入新乡星的“丰收之眼”全域天网监控系统。


    二十几秒钟后，终端屏幕上终于加载接入了。


    但却并非实时监控画面或流畅的数据流，而是一幅令人皱眉的行星天网图，代表监控卫星的光点稀疏黯淡，超过一半的区域被标注为“信号丢失”或“设备离线”。


    放大到以阿波罗农场为中心的区域，卫星覆盖图更是支离破碎，大片大片的灰色盲区如同织了很久的蛛网上出现的大洞。


    系统日志里，最后几条有效维护记录停留在三年前，多条报错信息显示多个轨道卫星因长期失修已停止响应，大概率已沦为太空垃圾。


    指望这套瘫痪的天网系统提供昨夜的可疑影像，纯属天方夜谭。


    这下尴尬了，幸好李晏还没说出查查监控就一定能抓住犯人的这类话。


    老约翰又留下了一个大坑。


    这种监控系统怎么防备马尔克·勒纳尔那种人，他不得随随手就让监控两眼一黑了吗？


    李晏沉默地将终端屏幕转向里根等人，让他们也能看清那触目惊心的缺损图。


    “‘丰收之眼’目前无法提供支持。”李晏陈述着这个悲惨的事实，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沮丧，他现在必须展现出自己仍然底气十足。


    陈维乐小声嘀咕道：“原来新乡星的天网系统叫‘丰收之眼’嘞，还怪好听的。”有种人尚在状况外的美。


    鲍勃嗤笑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安德鲁的脸色也更难看了些，但他看着李晏并未露出像老约翰那样“就此打住”的神态，反而在快速思考着，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李晏的目光从终端屏幕移开，望向农场外广袤的田野。


    阳光将那个人和那台庞大的农机镀上金边的画面闪过脑海，清晰的边界，完备的内部系统，以及私人安防监控系统。


    “勒纳尔农场，”李晏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就在附近。农场主勒纳尔先生曾报备过他的农场安装了私人监控系统。虽然主要覆盖内部，但或许能捕捉到邻近区域的异常动向或声响。”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趁机摸摸马尔克的底细。


    李晏看向安德鲁，“我现在需要前往勒纳尔农场，尝试获取可能的辅助信息。请你们继续保持现场原状，不要让人进入存放过失窃的农机的仓库及其周边区域。”


    “马尔克·勒纳尔？”安德鲁的话里带着些疑问，咽了下口水说道，“我们和他都不熟，他会帮这个忙吗？”


    果然有问题，安德鲁他们的农场和马尔克距离也仅仅只有八十多公里，对于新乡星定居者来说，这点距离不算邻居吗？


    居然不熟。


    “我会尽力和他说明情况的，请你们先保护好现场。”李晏飞快地上了巡逻车。


    启动巡逻车之前，李晏降下了巡逻车的窗户，目光扫过一直有些神游状况外的张维乐和依旧满脸不服的鲍勃夫妻，声音不高，却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在正式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任何关于嫌疑人的猜测都只是猜测。‘红龙星’是L22星系的军港星，无确切证据的指控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而私人执法，”他顿了顿，目光特意在鲍勃脸上停留了一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被允许的选择。请各位，给我一点时间和信任。”


    李晏说完，不再看众人的反应，启动引擎。


    巡逻车调转方向，朝着来路，朝着那片神秘而有序的勒纳尔农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