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星系级航空专用星舰“新乡号”平稳地滑行在惯性巡航轨道上，引擎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一位老人疲惫的呼吸。


    舱内陈设简洁到近乎简陋，人造革座椅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洁剂与陈年灰尘混合的味道。


    这是一艘由新乡星本地财政勉力维持的通勤舰，主要任务是在本星系的主星“和谐星”与这颗农业星之间往返，接送那些极少数需要跨星球上班或求学的人。


    李晏靠在窗边，视线掠过舷窗外缓慢旋转的、巨大的星环光晕，个人通讯设备屏幕闪了一下，照亮了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他已经连续三次星际跳跃，72小时没合眼了，疲惫已经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晏哥，你真的被你妈发配‘新乡星’做治安官去了了？我查了星图，好家伙，第五星区边陲的L22星系，属于是边疆的边疆了。”


    李晏只回了一个“对”，从位于第一星区的首都星发信息给他需要跳转无数个基站，他再发回去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就没了，聊天效率极其低下。


    第三军区总司令的威风好大，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联邦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变成流星滑落到一个总人口不足一百人的偏远农业星上当治安官。


    这岗位就算是行星级的官也没人愿意干。


    舷窗外，新乡星温润的蓝绿色轮廓逐渐放大，占据了全部视野。


    “新乡星港已抵达，室外温度22度，空气成分安全，当前L22星系标准时间为联邦历2998年4月20日早上06:00。祝您旅途愉快。”


    空空如也的舰舱里只有李晏一个乘客，旅途也并不愉快。


    舱门在嘶哑得令人牙酸的液压声中缓缓开启，一股风瞬间涌入。


    闻到的并非李晏预想中星港常见的金属与臭氧味，而是混合着湿润泥土与某种清新植物香气的的气息，带着雨后般的微凉，毫不燥热。


    像是已经置身于首都星植物园了。


    李晏拎着个标准制式的小行李箱，他带的东西没多少，只有几本书和一大箱的营养液和营养块。


    就任令催的急，他只来得及带上最基础的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确保至少自己不会在这穷乡僻壤饿死。


    最新款虚拟游戏头盔、攒了好久钱才舍得买的限定燕麦味能量块、最喜欢的Omega男团专辑全都没带，可能全都要在家里落灰了。


    不想了，越想越心痛。


    幸好新乡星还是一天24小时，总比那些一天好几十甚至上百小时的一颗星上就一个人的矿星好吧。


    李晏不紧不慢地走下了略显摇晃的舷梯，靴底传来柔软的触感。


    不对，难道他刚抵达新乡星就踩到粑粑了吗，哪个大缺大德之人在星港星舰落地门口拉屎啊？


    本治安官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要罚死这个随地大便的人！


    李晏没敢再迈下一步，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没有看见常见的金属地面，而是深厚的、近乎纯黑的土壤，在恒星光芒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太好了，不是屎！


    原来只是泥土啊。


    李晏试探性的两脚着地蹦了蹦，软软的但挺有支撑力的，他之前从来没踩过土地，和金属陆地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到达新乡星之前李晏只在小时候参观首都星植物园时见过泥土，还全都被小心的保护起来，别说踩了，摸都不让摸。


    不过这新乡星港连站台都没有，出来就是土地吗？


    还是被通勤舰吹出来的一片光秃秃的泥土地面，穷的真是够够的了。


    李晏又走了几步，被星舰遮挡住视野终于看见了一切。


    延绵不绝的绿色草地夹杂着各种颜色鲜艳的小花，阔叶树木像一个个小亭子点缀在草原上，一眼望过去什么建筑也没有，只有草地、蓝天和远处的深入云端的绿色群山。


    “这就是人类曾经在古地球日升月落所见的场景吗？”


    李晏被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嘟囔道，真实可见的景色有着再先进的虚拟技术也模仿不出来的生动。


    新乡星的空气都比人造行星上模拟出的自然空气清新舒畅。


    而一辆方头方脑、漆色斑驳的黑色自动驾驶反重力悬浮车在这样的景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它静默地停在简陋的接驳区，车的型号在首都星都能请进博物馆了，引擎盖上甚至有手工修补的痕迹。


    这车年龄应该比李晏还大。


    前挡风玻璃正在起到显示屏的作用循环滚动着欢迎词，像素字体一板一眼：


    【新乡星自治管理委员会暨全体居民，热烈欢迎李晏治安官履新！秉承联邦法律，守护乡土安宁。新乡星黑土沃野，期盼您公正耕耘。温馨提示：本车已规划最佳路线前往新乡镇治安所，请安心乘坐。祝您工作顺利！】


    措辞太正式了，甚至还有穿插着道德绑架，不会是新乡星的行政AI写的吧。


    李晏收起了脸上的震惊，平静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内饰陈旧，但还算干净。


    悬浮车无声浮起，平稳地驶出这片名为”新乡星港“实为大空地的地方。


    窗外是渐渐出现了连绵无尽的田畴，不同作物划分出整齐的色块，大型自动化农机如同沉默的巨兽在远处工作。


    终于有点星际化的影子了。


    但即使是农田，李晏也没真正见过。


    首都星人已经距离土地太远太远了，这颗人造巨型行星上容不下一粒腐殖质，没有保留一片农业用地。


    在首都星目之所及，为数不多的观景绿色植物都是种植在生态液培砖中的，或者干脆就是全息模拟投影。


    唯一让李晏感到熟悉的是自动农机，在机械简史课上学过，将人类从土地劳作中解放出来的伟大发明，是星际时代能和星舰跃迁技术并肩的伟大发明之一，时至今日自动化农机仍然是联邦无数所机械学院研究的重要课题。


    现在就在新乡星辛勤播种。


    悬浮车刚刚加速就很快抵达了新乡星唯一的城镇中心——新乡镇。


    新乡镇说是个镇子，但面积并不大，建筑低矮分散，但看起来结实耐用。


    一家名为“B&C”的酒吧、星际货运平台“捷运速达”的站点、吉姆修理铺、格林种子商店、农机销售店、作物收购站和一家诊所就是小镇上的全部建筑了。


    看来新乡星也没那么穷乡僻壤，这不还有酒馆吗？


    李晏一看到“B&C”店铺门匾上巨大的酒精饮品售卖许可标识就一阵肉疼，当初为了庆祝他联邦警大首席毕业，几个损友非要他请客喝酒。


    账单上的数字让李晏直接填了他爸的卡，他爸是Omega心还软点，就算看见账单也会心软，只是会把他禁足在家里。


    如果填他那个传统女Alpha老妈的卡，李晏觉得这会儿可能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根本来不了新乡星上任。


    不过新乡星人消费能力这么强吗？酒吧这种店在整个首都星也就十几家，绝大多数人也就网购1、200ml尝尝味。


    这还是因为很多人自己或者伴侣的信息素是酒精味儿，才推高了酒水的销量。


    不对，怎么没有买营养液的店，看来他带着一堆营养液上任果然是明智之举。


    新乡星不会连营养液都要跨星球网购吧？


    一肚子疑问和震惊憋在李晏心底，悬浮车终于开到了治安所。


    一座单层的方正建筑，灰白色的外墙，门廊立着两根简单的柱子，顶端挂着擦拭得还算干净的联邦徽章，像来接他的反重力悬浮车一样无聊。


    李晏推开治安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卧槽，呛死了。


    李晏眉头紧皱了一下，在信息素调节剂早已普及、第二性别表征在公共场合趋于礼貌性收敛的首都星，这种毫不克制的气息释放几乎算是冒犯。


    他现在急需空气净化系统，新乡星的前任治安官也太随便了吧。


    万一有Omega来访怎么办？


    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治安官老约翰瘫在办公椅里，戴着一副沉浸式头盔，手指在空气中快速而有力地虚点、抓握，嘴唇偶尔无声翕动，显然正深陷某场遥远星网棋牌室的虚拟激战。


    办公室十分凌乱，到处都堆积着纸质文件，唯有老约翰面前那块办公桌上空的像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听到门口的动静，老约翰的动作停了停，他有些费力地摘下头盔，一张被岁月刻下深深纹路的脸露了出来，头发花白而杂乱。他上下打量着李晏，目光有些不屑的在那张过于年轻柔和的Beta面孔和笔挺得一丝不苟的制服上停留，咧开了嘴：


    “你就是李晏，来接任治安官的？这年头Beta也能当主官了，时代真是变了。”


    李晏攥紧了拳头，不能打不能打，职位还没有交接。


    这种性别歧视的老登他一拳能打好几个。


    老约翰伸手在杂乱的文件堆里摸索几下，抽出一块边缘磨损的老式数据核心，像扔一块废铁似的随手抛给李晏。


    “给你，这就是新乡星的控制密钥，以后新乡星就交给你了。”


    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从椅子上完全站起来。


    李晏稳稳接住数据核心，指尖感受到它冰冷的金属外壳和沉积的灰尘，小心的把这块重要的象征新乡星治安官的密钥保存在自己这身制服最保险的口袋里。


    “这样的交接流程合规吗，不用确认我的身份吗？”李晏决定再虚与委蛇一下。


    “害，这破地方要不是为了让我女儿能进军校上学，我才不来呢！还有人能愿意来着地方骗人？“老约翰怂了怂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老约翰扭了扭他有些肥硕的屁股，终于愿意从好像坐了三十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虚拟头盔塞进了早就收拾好的小包里，拍了拍李晏的肩膀。


    ”好好干吧小伙子，这地方没那么简单。“老约翰留下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治安所大门。


    李晏想把被老约翰碰过的衣服撕了，这制服不能要了，就算它有自清洁功能他也不想要了，肩膀上已经沾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儿了。


    这男Alpha也太没素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