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车窗外好似有吃人的怪物。荀洛升起来的兴奋很快就熄灭，手忙脚乱压好帘子就凑到黎宴身边。


    两个人摇摇晃晃中听见开城门的声音，马车踏过这里，就算出京了。


    意料之中，马车并不舒服，黎宴让荀洛拿着烛柄，翻出提前带上的薄被褥平平整整又在座位上又垫了一层，然后吹灭蜡烛，捏捏荀洛的脸。


    其实他有想过自己单独前往，但又怕小蘑菇被其他人发现。


    古人的思想终归没有现代人开放，至少在面对精怪时，古人的第一想法可能是把精怪烧了。


    太子可能已经发现了，但只要他一天不提，小蘑菇就很安全。


    荀洛再次窝到榻上，比刚才软一些，但远不及他的床，撇撇嘴，抱着黎宴手臂，“我还是有点想你给我铺的床榻。”


    感受着逼仄的马车空间，黎宴其实也很想念自己冷宫那张舒服的床，但为了未来更舒服的生活，忍耐，忍耐。


    “变回本体吧，睡起来会更舒服。”


    “那你呢？”


    “我还好。”黎宴揉揉荀洛柔软的发顶。


    作为一个曾经为了参加会议硬座直达北京的穷苦研究生，只能说此种艰苦已经习惯了。


    小蘑菇最近沉迷江湖侠客话本，听到这不乐意，“不行，不能就你一个吃苦，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黎宴被逗笑，调整了下坐姿，拍拍腿，“那你先睡，等我困了再喊醒你，荀大侠？”


    荀大侠扭捏两秒，没抗住生物钟，“那我先睡，你困了就喊我，我也给你当枕头。”


    “嗯，好。”


    可惜马车过于颠簸，不太好入睡，过了小半晌荀洛眼睛都是睁着的。


    突然，木制的车轮碾过一颗大石子。


    “哎！”


    小蘑菇本能的撒出菌丝扒住车壁和黎宴，黎宴忙伸手拦住荀洛的腰防止跌下去。


    也是这时，白天系统问的问题浮现脑海。


    出于安全考虑，黎宴将小蘑菇往里塞了点，自己的半条腿挡在最外围，然后没头没脑的问道：


    “你为什么遇到我后就不走了，明明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荀洛不明所以，蛄蛹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慢悠悠回答：


    “我最开始就只想去御膳房吃好吃的，结果跑到你那里，你也有好吃的，我为什么还要再出去？”


    黎宴沉默，他没想到答案如此质朴。


    “而且你对我很好，不像话本里知道妻子是妖怪后就喊打喊杀的渣滓，我和你一起过的很开心，这么开心就更没有出去的理由啦。”


    渣滓这个词荀洛是和黎宴学的，犹记他第一次看才子佳人小说，被书生气得不轻跑去找黎宴，黎宴简短有力的辣评


    ——“读的是假书，装的像个人，虚伪懦弱忘恩负义渣滓一颗”


    黎宴又问：“那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好吃的给你吃，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怎么会！”荀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如果你没有好吃的，我就去御膳房拿好吃的和你一起吃！”


    此刻没有烛火，亦没有月光，所以荀洛看不见黎宴弯弯的嘴角。


    *


    醴安郡属于益州辖区水路交通的交汇处，但年年到这时节都有洪灾，年年都拨款下去修坝建桥，年年都会被洪水冲坏。


    上面不是不知道有问题，而是闭眼全当没看见。


    因为当朝左相就是益州出生，益州刺史是左相同年，不用查都知道里面门道多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有左相在，皇帝的肩上的公务能轻松许多。


    但太子显然不这样想。


    只有在继位前把该解决的解决掉，才能让治下富强。


    尤其是左相的手越深越长，真当他这个太子没脾气一样。


    但以上都不是黎宴需要操心的，因为他只负责实地勘探测量制作图纸。据系统提供的信息来看，真正去理清益州弯弯绕绕的另有人在。


    实话来说，太子作为老板其实很合格，因为荀洛在赶路的第二天就发现别人的马车比自己的小一圈。


    “那么小的马车，里面真的能坐人吗？”


    “能的，就是不舒服。”


    路上吃的虽然干巴，但有肉；沿途驿站都是住的上房，并且一路有人跟在四周护卫。


    完全就是古代小资生**验。


    甚至中途黎宴和荀洛二人还学会了骑马。


    但是离目的地越近，两人的情绪就越沉。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像被洪水驱赶的蚁群，蜷缩在地势稍高的土坡、官道两旁，用树枝和破布搭起勉强遮身的窝棚。


    他们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大灾之后的悲痛，有的只是空洞麻木——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难。


    偶尔有孩童的啼哭声传来，尖细而短促，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荀洛是个很没见识的小蘑菇，除了御花园和冷宫，哪都没去过。


    但他看过话本，话本里有大将军，有为民请命的状元郎。


    “为什么没有状元郎帮他们？”


    这着实是个天真又残酷的问题，黎宴不忍心告诉他剥削百姓的可能正是状元郎。


    暴雨过后又是烈阳，沉重粘稠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二人感官。


    荀洛不再看窗外，放下了帘子。


    只是一低头看见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和白白嫩嫩的手，心脏一下一下的难受起来。


    “黎宴，我能把我的饼分给他们吗？”


    这个问题黎宴能回答，他示意驾车的护卫停一停，然后将装干粮的布袋递了过去。


    被拦住的荀洛不解：“为什么不让我下车，而是让护卫大哥给他们？”


    “因为做好事的前提是保障自己的安全。”


    谁知道会不会有被逼急的灾民看不惯他们，从而暴动。


    荀洛似懂非懂，但是对黎宴很信任，没再多说，转头去看护卫发饼了。


    *


    短暂停留后，马车继续驶向醴安郡城。


    郡城城墙高大，墙基上有明显的水痕和剥落。城门处有兵丁把守，进出盘查严格，衣衫稍整的城中居民与完全赤贫的城外灾民，仿佛被这道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进入城内，他们被直接引至郡守府旁的一处清净小院安置，也是太子属官提前打点好的。


    负责接待的是个姓曹的郡丞，四十多岁，面容精瘦，眼珠子转得活络，话里话外透着小心和打探。


    黎宴拿出上辈子应付麻烦领导的态度，只说奉太子令前来勘测水情桥坝，需查阅历年水利卷宗，最好能尽快开始实地工作。


    曹郡丞连连称是，态度恭敬，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敷衍与轻慢。


    一个年轻工匠，带着个更年轻的随从（他眼中的荀洛），能顶什么用？大概率是京城贵人走个过场给资历添彩罢了。


    黎宴不懂官场，但黎宴是看过嬛嬛传和大明王朝的人！


    多的不会，保命足矣。


    安顿下来稍作休整，第二天一早就带上荀洛和几个沉默干练的护卫直奔溃堤之处和济安桥原址。


    洪水、烈日、尸体。


    黎宴猛一激灵，问护卫头头：“太子殿下应该有派御医过来吧？御医会治瘟疫吧？”


    护卫点头。


    太医院的圣手们基本是每年轮流过来的，防止洪灾后出现疫病。


    荀洛亦步亦趋跟在黎宴身后，所见一切一直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这边脏，你在上面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荀洛摇头，他说过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脏一点而已，又不是洗不干净。


    “那行，你把这个拿好，用来探路，千万别摔着。”黎宴递过去一根顺路找的结实木棍。


    *


    第一天主要是进行简单的实地了解，然后才能更方便他看明白堆积的卷宗。


    曹郡丞站在府门口看见脏兮兮的一群人回来时，微不可查划过一丝嫌弃，但嘴上依然说着恭维的话，什么辛苦了，准备了酒菜。


    黎宴不拒绝不应声，始终用他面无表情的脸杜绝一切潜在危险。


    又一连看了几日卷宗，黎宴再次出发前去勘测。


    他们沿着被洪水冲刷得面目全非的河岸行走，寻找原有的堤坝基石和河道标记，有时不得不涉过没膝的泥水。


    荀洛起初有些害怕污浊的泥浆和腐烂的气味，但看到黎宴眉头都不皱地踩进去，专注地读数、标记、勾画，他也咬牙跟上。


    渐渐地，黎宴意识到荀洛的大用处——作为精怪的荀洛对土壤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


    建桥建坝使用的材料和淤泥不同，荀洛能够清晰的感知并告诉黎宴，而人类除非把土挖上来观察，否则无法得知具体在哪里开始有区别。


    中午，他们随意找了处高地坐着啃干粮。


    荀洛啃着啃着，忽然小声说：“黎宴，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你画的那些线，为什么能换来好吃的了。”


    因为很有用，真的很有用。


    黎宴低头，看着他。


    荀洛指着远处一片狼藉的滩涂，那里曾经应该是一片良田：“如果桥够结实，坝够牢，水是不是就不会跑到那里去？路上是不是就没有那些人？”


    黎宴喝了一口水，“至少会少一些。我画的图等到实际建成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比话本里的大侠一剑荡平江湖要慢很多，但它的效用会延续的长一点，不像大侠每一本里都要划一剑。”


    荀洛用力点头，眼睛重新亮起光：“那我们快点吃，争取下午就找到坏掉的桥墩！”


    *


    夜幕降临，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小院。


    曹郡丞假意关心了一番，话里话外劝着他们不必急于一时。


    黎宴只是淡淡应了，洗净换衣后，便点起灯勾勾画画。


    系统2333难得安静了好些日子，全程充当黎宴的外挂，复杂的计算全部丢给它处理。


    毕竟造桥是一群人的事，不是一个人就能搞定的。


    黎宴最多提出大致的思路，剩下的要等他回京后太子安排给工部的人去完善。


    所以这个出差时间其实比预想的要短，很快就能住到街上了，想到这，黎宴忍不住勾起唇角。


    荀洛安静地坐在一旁练字，偶尔转头看着黎宴专注的侧脸。


    他想，大侠也不一定就是仗剑走天涯的，还可以是坐在桌子边画画的嘛！


    作者只有读研的朋友，没有读研的工科朋友，更没有读研的土木朋友，所以一切皆为瞎编乱造，不要深究，主角牛逼全靠作者的金手指和系统开挂，over.[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