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齐文镜》 “刀光剑影是江湖,”乔画屏用一方素白丝帕,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从指尖到指缝,动作慢而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丝帕拂过凝脂般的肌肤,带走方才沾染的、肉眼难见的细微香尘。“我这香道,也是江湖。”她抬起眼,眸光清凌凌地看向齐文镜,“只不过他们的江湖在地上,看得见血,听得见金铁交鸣。”
她顿了顿,视线掠过少年惊疑未定的脸庞,飘向半空中那缕尚未完全散去的、近乎透明的青烟,声音轻得像烟本身:
“我的江湖——在天上。无色无味,无踪无迹,杀人于谈笑风生处,葬魂在兰麝芬芳间。”
齐文镜将那片已被揉捏得有些残破的芭蕉叶凑到鼻尖,深深嗅了嗅,只闻到植物微涩的青气。他放下叶子,看着乔画屏,少年人的眼中混杂着不信与一种被挑动起来、近乎危险的好奇:“可你这江湖,能杀人么?真刀真枪那种?”
乔画屏唇边那抹浅笑加深了些,却未达眼底。她不再言语,径自起身,曳地的水绿裙摆划过光洁的地板,几乎没发出声音。她走向屋内东墙边那座顶天立地的紫檀木多宝阁。
那架子气象森然,木质沉黯,泛着幽光,被打磨得温润如古玉。架上横向分出七层,每层又纵向隔成数十个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方格,宛若一座微缩的迷宫,一座只属于香与秘药的殿宇。每个格子里都静置着形态各异的器皿:羊脂白玉瓶莹润如凝冻的月华;雨过天青的瓷罐釉色迷离;彩色琉璃小盒折射着窗外漫进来的、被雨稀释的天光,斑斓诡谲;更有几只用整块奇楠沉香或老山檀木掏空雕琢而成的圆盒,本身已是珍品,闭着口,却仿佛已有亿万缕香气在沉睡中呼吸。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这些足以让任何识货者心跳加速的珍藏,最终停在最高一层、最角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青瓷小瓶上。那瓶子形制普通,釉色灰扑扑的,甚至有些地方烧制得不够均匀,微微泛着土黄,与周遭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她踮起脚尖,伸手取下。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拔开同样是青瓷质地的塞子时,几乎没有声音。
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就那么飘散开来。
那香气真的极淡,淡得像暮春清晨掠过荷塘的第一缕风,风里捎来远山昨夜凋零的某片花瓣的气息;淡得像你凝视烛火太久,闭眼后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那圈虚幻光晕。它若有若无,似存似亡,仿佛只是嗅觉开的一个玩笑,意识产生的一次恍惚。
齐文镜下意识地屏息,随即又猛地深吸一口气,鼻翼翕动,试图捕捉。然而,除了屋内尚未散尽的“春日魂”那复杂的尾调,以及窗外雨水泥土的气息,他什么额外的味道也没闻到。心头刚升起一丝被戏弄的恼意,混杂着些许果然如此的释然——
“扑簌簌——啪!”
窗外檐下,异变陡生!
一只灰褐色的麻雀,大约是避雨心急,误撞入了这方屋檐。它正奋力扑棱着被雨打湿的翅膀,朝着雨幕渐疏的天空试图冲刺。可就在它腾空而起、将离未离窗台的刹那,小小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顿!
那姿态诡异极了,不像撞上实物,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心脏和所有神经。它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坠落下来,恰恰掉在窗棂与窗台的交界处。
它侧躺着,羽毛凌乱,细小的爪子还在神经质地、微弱地抓挠着空气,一下,两下……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弱。那对黑豆似的眼珠,渐渐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生命的亮光急速熄灭。不过三两个呼吸间,彻底不动了。雨水溅起的细微水珠,落在它渐渐失去温度的羽毛上。
齐文镜瞪圆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竹榻弹起来一般,整个人腾地站直,带倒了榻边小几上的一个茶杯也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他已冲到窗边,半跪下来,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具顷刻间失去生命的小小躯体。
它的身体摸上去应该还是温热的吧?死亡来得太快,甚至来不及带走全部体温。可那原本应该快速起伏的胸口,已然一片死寂。
少年人的手指下意识地伸出,指尖微颤,想要去触碰,去确认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是否真实——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拦在了他的手前。
乔画屏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窗边,重新塞紧了那只青瓷小瓶的塞子。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窗外飘落的雨滴并无区别。
“别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醉梦引’的毒性虽已随香气散尽于空中,但死物皮毛上,难免还残留些许气息。沾上了,总要头痛眩晕、精神萎靡好几日,何苦来哉。”
齐文镜猛地缩回手,像是怕被那无形的死亡之息沾染。他抬起头,看向乔画屏,又低头看看麻雀,再抬头,目光最终落回她手中那只貌不惊人的青瓷瓶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挤出声音:
“乖乖……”他喃喃道,语气里充满了惊骇与一种近乎恐怖的领悟,“它……它只是闻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