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南风北驭

    第一章


    秋日的阳光透过竞技场高耸的玻璃穹顶,在训练场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杨志最后一个从模拟舱里爬出来,制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成深蓝色。他喘息着靠在舱门上,感到右臂传来阵阵钝痛——那是冯庸少校十分钟前给他留下的“纪念”。


    “杨志!”


    一个声音从场地另一头传来。杨志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尉官制服的年轻人正朝他走来。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得像鹰。杨志认得肩章,这是个中尉,但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你的手臂。”中尉停在他面前,目光落在他不自然下垂的右臂上,“冯庸的手劲儿我知道,别硬撑。去医院看看。”


    杨志下意识想敬礼,却被对方抬手制止:“靳非鱼。不用拘礼,去吧。”


    “可是执勤……”杨志犹豫道。今天下午本该是他轮值城东交通岗,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


    “执勤我帮你打报告。”靳非鱼的语气不容置疑,“竞技场的伤不能耽误。这是命令。”


    “是,长官!”杨志挺直身体,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他现在严格来说不算军人——只是个被抽调到竞技场进行哨兵适应性训练的交警——但军人的习惯早已刻进骨子里。


    走出竞技场大门,秋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杨志站在台阶上犹豫了片刻。去哪个医院?最近的军区总医院只要二十分钟车程,仁华却要穿过大半个城区。


    可他的脚似乎有自己的想法,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开往仁华医院的17路公交车站台。


    公交车上人不多,杨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秋日的北京有种别样的韵味,银杏开始泛黄,胡同口的大爷大妈搬着小板凳晒太阳,偶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铃声清脆。


    但他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三天前,姐姐杨敏发来通讯:“老太君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六叔七叔都在,想见见你。”


    杨志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句“执勤忙,过段时间”。


    他知道老太君想见他的真正原因。杨家世代从军,父亲杨业曾是陆军某部上校,十年前牺牲在边境冲突中。按照家族传统,他这一辈的男丁都该进部队。六叔家的杨铁心二十五岁已经是少尉,七叔家的杨康更夸张——那小子今年才七岁,就已经能和人侃侃而谈战术理论,还给自己订了个娃娃亲,对象是穆桂英家族隔房的侄孙女穆念慈。


    “那孩子,”七叔提起儿子时总是又骄傲又头疼,“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害怕。”


    相比之下,杨志显得太过平凡。军校毕业后,他没按家族安排进部队,而是考进了交警队。为此六叔气得三个月没和他说过话,七叔摇头叹气,老太君倒是没说什么,但杨志知道,老人家心里是失望的。


    “杨家世代忠烈,”老太君曾摸着他的头说,“但忠烈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志儿,你要走自己的路。”


    可杨志知道,这条路走得并不轻松。竞技场的选拔就是明证——他明明只是个交警,却因为哨兵潜能测试中显示出的A级潜力,被强制纳入训练计划。每周三天,他都要像真正的军人一样在竞技场摸爬滚打,接受那些原本只属于特种部队的残酷训练。


    公交车到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志下了车,抬头看着仁华医院洁白的门诊大楼。


    来这里,除了治伤,还有一个原因。


    想到谢南翔医生,杨志的心情终于轻快了一些。他整理了下制服,尽量让右臂看起来自然些,然后大步走进医院。


    ---


    同一时间,城东八莲大道的辅路上,庞嘉正盯着眼前这辆违章停放的黑色越野车,表情复杂。


    “第三次了,”他一边开罚单一边嘀咕,“这个月第三次。”


    第一次,他给这辆车贴单时,一个骑共享单车的小伙子看手机不看路,从侧面直冲过来,车轮精准地碾过他的右脚。第二次,他刚把罚单贴上,一辆飙车党摩托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把他和单车一起掀翻在地。


    今天是第三次。


    庞嘉深吸一口气,把罚单贴在车窗上,转身要走。


    “喂!”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庞嘉回头,看见越野车车主——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正怒气冲冲地从路边便利店走出来,手里还拎着瓶矿泉水。


    “你干什么?!”大汉指着车窗上的罚单。


    “违章停车,罚款两百。”庞嘉保持职业语气,“这里是非停车区,有明确标识。”


    “我就停五分钟!买瓶水!”


    “一分钟也是违停。”庞嘉指了指路边的警示牌,“请您下次注意。”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抓住。


    “你给我撕了!”大汉吼道,“不然有你好看!”


    庞嘉皱眉:“先生,请您放手。妨碍公务我可以报警。”


    “报警?你报啊!”大汉不仅没放手,反而拽着他往车边拖,“小交警,还治不了你了!”


    挣扎间,庞嘉感到脚下一绊——不知什么时候,那辆共享单车又出现了,而且不偏不倚横在他脚边。他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越野车的后视镜上。


    嗡的一声,世界天旋地转。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大汉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庞嘉拼命护住头部,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鼻子和嘴角流出来。


    “救命!打人了!”有路人尖叫。


    大汉停了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上车猛踩油门。越野车发出刺耳的轰鸣,轮胎擦着庞嘉的腿开过去,消失在车流中。


    “同志!你没事吧?”便利店店员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我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


    庞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秋日高远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流年不利,绝对流年不利。


    救护车十分钟后到达。医护人员简单检查后,决定送他去最近的仁华医院。庞嘉被抬上担架时还在挣扎:“我真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脑震荡可能性很大,必须检查。”护士不由分说把他按回担架上。


    去医院的路上,庞嘉盯着车顶的照明灯,突然想到什么,摸出通讯仪艰难地打字:“谢医生,我今天可能又要来麻烦你了。”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又受伤了?第几次了?”


    庞嘉苦笑,没回。


    ---


    仁华医院急诊科,谢南翔刚处理完一个骨折病人,正在洗手,就听见护士站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真的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谢南翔擦干手走出去,看见庞嘉正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被护士按了回去。年轻交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贴着纱布,制服袖子破了一截,露出来的小臂上全是擦伤。


    “第几次了?”谢南翔走过去,示意护士把人推进处置室。


    “第三次。”庞嘉乖乖坐在处置床上,像做错事的孩子,“谢医生,你说我是不是命犯太岁?”


    谢南翔没接话,戴上手套开始检查伤口。额头上的伤需要缝针,脸上的淤青要冰敷,手臂的擦伤要清创消毒。他动作熟练利落,一边操作一边听庞嘉讲述事情经过。


    “我就是贴个罚单,那人就从便利店冲出来……先动手的是他!我就说了句要报警,他就把我按地上了……后视镜撞那一下真疼,我现在还头晕……”


    说到越野车擦着腿开过去那段,庞嘉的声音有点发颤。谢南翔抬眼看了看他,年轻人眼里有后怕,但更多的是愤怒和委屈。


    “遇到路怒症了。”谢南翔给出结论,“下次这种情况,先保证自身安全,罚款可以回头再处理。”


    “那不行,有违公正。”庞嘉梗着脖子。


    谢南翔摇摇头,没再劝。他认识庞嘉三个月,知道这个年轻交警在某些方面异常固执。第一次见面时庞嘉被自行车撞伤脚,第二次被摩托车带倒摔伤胳膊,今天是第三次。每次来,庞嘉都会试图约他吃饭,每次都被他用“忙”搪塞过去。


    不是不感兴趣——庞嘉长得不错,性格也开朗,如果换个场合认识,谢南翔或许会考虑。但这里是医院,他是医生,对方是病人。职业伦理就像一堵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我说谢医生,”庞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咱们这么有缘,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我知道医院对面新开了家湘菜馆——”


    “不了。”谢南翔剪断缝合线,“我中午有手术。”


    “那晚上?”


    “值班。”


    “明天——”


    “庞嘉。”谢南翔打断他,摘下手套,“好好养伤,别想这些。”


    庞嘉叹了口气,但没再纠缠。谢南翔给他开好药单,嘱咐了注意事项,正要叫下一位病人,处置室的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