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刑的嘴型剧烈颤抖着，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的……”


    “告诉你？”顾曦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连刚出生的亲生骨肉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开，告诉你有用吗？你会听吗？你会管吗？”


    “我没有抛弃你……”顾之刑的辩驳苍白又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不是抛弃是什么？”顾曦月猛地提高音量，积压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在此刻彻底爆发。“把我丢给一群不相干的亲戚，自己躲在主宅里不闻不问，就不叫抛弃了？如果不是我厚着脸皮一次次主动靠近你、讨好你，你根本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那是……我那是害怕……”顾之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向来冷硬的轮廓染上几分脆弱。“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我这辈子只会用冷冰冰的方式对人下命令、做决策。我怕我的冷漠会伤害到你，我以为……我以为不管是谁，只要能给你温暖，只要不是我，都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你……”


    顾曦月瞬间没了声音，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不是怀疑他在说谎。


    了解顾之刑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擅长表达感情，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用“正确”的逻辑代替“真心”的感受。细想前后，这份笨拙又偏执的“为你好”，确实是他能做出的、最真心的选择。


    可真心，从来不等同于正确。


    他用这份自以为是的“真心”，用最错误的方式，将她推离了二十年，伤害了她整整二十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曦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疲惫。“我累了，顾先生，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顾先生”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了两人之间仅存的一丝牵连。


    顾之刑僵在原地，身形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想解释，想弥补，可搜肠刮肚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措辞。


    他在商场上是杀伐果断的不败战神，是说一不二的顾氏掌权人，从来都是别人迎合他、理解他，从不需要他费尽心机去讨好谁、解释谁。可此刻面对自己的女儿，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


    许久，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顾曦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翻涌的浪潮，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他虚浮着脚步，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他二十年来从未踏足、却承载了女儿所有孤独的分馆。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带上。


    屋内终于恢复了久违的清净，顾曦月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在地，眼眶终于不受控制地红了。


    油腻的香气混着汽车尾气的焦灼感扑面而来，那不是顾曦月熟悉的任何香水或香氛，而是一种粗粝的、带着食物残渣与金属锈蚀的混杂气味。窄巷两侧的路灯昏黄，光线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忽明忽暗，像喘息不定的病人。墙面的斑驳在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污迹，如同岁月溃烂的伤口。摊贩的吆喝声、铁锅的碰撞声、人群的谈笑与争执……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嗡嗡地撞击着顾曦月并不存在的耳膜。


    这是……在哪？


    作为豪门千金的顾曦月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市井角落，她茫然站在原地，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一对牵着手的情侣说笑着走近。顾曦月下意识地想侧身避让，可那两人却仿佛根本没看见她，脚步丝毫未偏，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然后——


    穿透了她。


    不是绕过，不是擦肩，是像穿过一片雾、一道影，毫无阻滞地，从她半透明的身体中央穿了过去。男人的手肘甚至“穿过”了她虚握的掌心。


    顾曦月愣住。


    她低头，看见自己抬起的手，指尖轮廓模糊，能透过那层稀薄的的虚影看见下面凹凸不平的石子地面。


    明白了，是梦。


    明明理智在说自己是梦，可却下意识忽略了各种不合理性，有种直觉让她忽略一切，而是直直看向前方的身影。


    街对面，一个女孩背对着自己，站在橱窗前。


    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乌黑头发简单束在脑后，背影清瘦，正呆呆看着橱窗里的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唐甜？


    顾曦月的心轻轻一坠。原来这是一个与唐甜有关的梦。


    难怪场景如此“唐甜”：贫瘠、真实，带着生活打磨过的粗糙质地。


    她下意识想靠近，想看清唐甜在看什么。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哎哟——！”


    随着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惊呼，有位老人猛地踉跄着摔倒在地。


    原本正常走路的人群迅速以老人为中心后退，退出一个包围圈，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彼此讨论着“这老太太怎么了，快打120”“别瞎帮忙，小心是碰瓷”，议论嘈杂，没一个人敢上前。


    老人穿着一身香云纱旗袍，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素雅的玉簪。此刻她佝偻着背，一只手死死按着脚踝，另一只手撑地，呼吸急促得隔着几步远都能听见那艰难的抽气声。


    顾曦月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却触到一片虚无，手臂的虚影徒劳穿过老人的身体。


    忘了这是梦，她碰不到梦中的任何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从人群外冲了进来。


    是唐甜。


    她快步蹲下身，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托住老人的胳膊，声音温软却有力量：“奶奶您别动，我扶您起来。”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发力，慢慢将老人扶到路边的长椅上坐好。


    顾曦月心下稍定，不愧是女主角，无论何时都是温柔善良的小天使。


    长椅上的老人缓了缓气息，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抬头看向唐甜：“谢谢你小姑娘，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脚崴了。”


    这一抬头正好让顾曦月看见老人的脸，是认识的人。


    不只是认识，是相当熟悉——


    这是厉家的老夫人，厉云川的祖母，一位即使在顶级社交场合也以雍容刻板著称的贵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独自一人摔倒在这样杂乱的地面上？


    刚冒出疑惑，下一秒顾曦月就自己想到了答案：在系统曾展示过的“原作片段”中，嘴馋的厉老夫人曾偷偷甩开随从，溜到平民美食街，结果不慎扭伤……


    是了，就是这个情节。原著里不过几行文字带过的过场，此刻却连细节都透着刺骨的真实。厉奶奶旗袍下摆沾着泥污，垂在身侧的手指因疼痛微微抽搐，额角还沁着与精致妆容格格不入的细汗，连素来严肃的脸上，都藏着惊魂未定后的脆弱。


    这真的是梦吗，还是正在某个角落同步发生的现实？


    【宿主猜的都没错，】系统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的梦，你看到的也都是正在发生的真实事件。】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顾曦月不理解：“如果想让我认清自己的地位，我已经认识的很透彻了。”


    【突发了一些意外，还请宿主继续看下去。】


    意外？什么意外？


    顾曦月不明所以，只能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按照“原著”推进。


    唐甜拦了租车，将厉奶奶送医，跑前跑后挂号填资料；待老人在病房躺下，唐甜又下楼去便利店挑软质水果。接着又回到病房，把苹果削成小块喂到老人嘴边，认认真真无微不至。


    这要换成是别人，说不定是看厉奶奶穿着昂贵，想趁机赚点好处费。可做这些事情是的女主角唐甜，那就是纯粹的好人好事送温暖。


    顾曦月一开始还看的很认真，看到后来打了个哈欠，不明白系统让自己看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终于，画面推进到了唐甜与厉奶奶告别。


    厉奶奶拉着唐甜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眼神里满是慈爱。唐甜微笑着，一一应下，嘱咐老人好好休息，然后礼貌地欠身，退出了病房。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的光线比病房冷白许多，打在唐甜脸上。就在转身、背对病房门的那个刹那——


    顾曦月清楚地看到，唐甜脸上那温婉得体的微笑如同潮水褪去，换成了一种混杂着不屑与烦躁的得意。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个与之前弧度完全不同的、带着冷意的笑。


    顾曦月的虚影骤然凝滞。


    这个表情不像是唐甜能有的。


    没等顾曦月消化这突兀的转变，唐甜已经拿出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屏幕理了理刚才因忙碌而略显凌乱的刘海。然后，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撇了撇嘴，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飘在近处的顾曦月听得清清楚楚：


    “忙活大半天，累死了。还以为能穿成顾曦月呢，再不然穿成其他千金大小姐也好啊，没想到穿越成了穷得叮当响的唐甜，啧，买个水果就只剩两毛四了，活脱脱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