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和新同位并不和谐的初交流，接下来的整整两节晚自习，青北都没再抬过一次头，也没再说过任何一个字。


    而索察尔深知自己菜的抠脚的语文水平，再度给自己惹了麻烦，眼瞅着那人铁定是生气了，委屈的缩成一大团，硬是两个小时没敢招惹他。


    韩硕几度想转过头来问题，每次都被身后泾渭分明的气氛逼的不敢开口：


    北边山雨欲来风满楼，南头无边丝雨细如愁。


    青北心情确实很不爽，倒不是因为索察尔的言语冒犯，毕竟看他那长相，就知道他语文好不到哪去。


    他不爽的原因，是那人嘴里蹦出来的，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吕青见。


    青北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找不出任何相关的记忆，却直觉认为它和自己有关，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竟然还有隐隐的恐惧。


    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


    青北很不喜欢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气的一口气解了三道导数题都没能消下火去，又接连做了五道物理大题，这才堪堪平复下躁动的心情。


    至于索察尔，怀着他的满心惆怅，一张数学卷子活活写了两节课。


    下课铃一响，青北抓起化学五三，随手捞上支笔，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教室，等索察尔抬头的时候，连他半片衣角都没看到。


    “这…？”索察尔有点懵，这人是开闪现走的吗？


    “习惯就好了，青北就这个脾气，”江文一边收拾，一边好心的给呆木鸡解释，“绝对守时绝不拖延，该干什么的时候一定干什么，只要有计划就百分百的执行，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绝无偏差。”


    “对，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活的太累了，”韩硕接话，“他就像一台高精度的机器，时刻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何必呢。”


    “但我总觉得吧，他好像哪里怪怪的，”李传飞拎着包凑过来，“也说不出哪里怪，就是感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哇，学霸每天就吃饭睡觉刷题，你还能感觉人家怪怪的？我看是你怪怪的吧？”江文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这人怕不是被新来的同学传染了。


    “就…唉，”李传飞挠了挠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说不明白，就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他盯着窗外发呆，目光有点…有点…有点让人看了难受。”


    “咦～观察那么仔细呢。”韩硕夸张的拉着长音，一脸戏谑。


    不出意外的被勒着脖子一顿胖揍。


    索察尔全程安静的听着，别人嘴里的青北，和自己记忆里的吕青见，确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几乎是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


    可偏偏就是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青北完全就是索察尔想象中的，吕青见长大后的样子。


    可他为什么不承认呢？


    甚至，看起来还很抵触。


    自己不在的这八年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哎哎哎，怎么还直了眼了呢？”江文抬手在索察尔眼前晃了晃，明明是这个人发起的话题，怎么到后来发展成，他们几个说的滔滔不绝，发问者反而在这走神？


    “你怎么对学霸这么感兴趣？”


    “因为…”索察尔低头搓了一会指尖，而后抬起头，朝着江文灿烂的笑出八颗大白牙，“要多了解同位才能更好的相处啊！”


    话是这么个理，表情也是实打实的诚恳，可江文就是觉得这人好像避重就轻的躲开了关键点。


    “还走不走了！你们仨在里面干嘛呢！”高俊龙从后门探进头来嗷了一嗓子。


    “走了走了！”江文把拉链一拉，把书包往背上一甩，拍拍索察尔的肩膀，“好好和大学霸相处吧，毕竟你也是他高中三年第一个同位。”


    “嗯。”索察尔用力的点点头。


    “明天见！”韩硕被李传飞勒着脖子连拖带拽的带走，就算如此半身不遂，也不忘艰难的回头告别。


    他们几个人一走，诺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索察尔坐到青北的位置上，他的桌面可以用一个词形容：


    三面环山。


    正对着一排快要翻烂了的课本和笔记，左边一列曲一线和王后雄，右边一串叠的整整齐齐的卷子，众星捧月一样的围着中间的一打验算纸和一红一篮两支笔，因为黑笔被带走了。


    索察尔眨眨眼，歪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满当当的笔袋，登时体会到自己和学霸之间鲜明的差异。


    一丝不苟的整洁，和令人压抑的拥挤，以及非常明显的强迫症。


    这是索察尔参观完青北的书桌后，得出的结论。


    真的太不像了。


    索察尔颓颓的往椅背上一靠，长长的叹了口气。


    ·


    当索察尔拎着包走出教学楼大门的时候，佟佳禾已经在树底下站成了一个人形制冷机，隔着十多米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冻死人的寒气。


    索察尔摸了摸鼻尖，脚底下踌躇不前，这明显是在等自己，只不过这架势…


    可能说是等着剁人更合适。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虽然索察尔不知道今天几号，但他知道，不管哪一天，大小姐都是躲不过的！


    “哟？还舍得出来呢？我以为你打算在教室挑灯夜战呢。”佟佳禾翻起眼皮，没好气的说。


    “做…做了道数学题，没注意时间。”


    “你先把你一撒谎就结巴的毛病改改吧。”


    佟佳禾很不顾面子的翻了个白眼，把书包甩给索察尔：“走了，冻死我了。”


    她把手缩回袖子里，随意的开口：“听说你把青北气的两节课没说话？”


    “呃…”索察尔尴尬的挠了挠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佟佳禾嗤笑一声：“你也是个人才，闷葫芦都能让你点炸了。”


    索察尔默默的低下头，说实在的，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他觉得自己问的挺对的。


    “当年你去俄罗斯之后的第二年，我爸的生意做到这边，我和我妈也跟着搬过来，后来的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


    索察尔豁然抬起头，看向佟佳禾，她侧脸的轮廓被路灯的光柔化，整个人的气场都跟着温柔了几分。


    “吕青见后来也搬家了，好像是他父母离婚，法院把他判给他妈妈，他妈妈本来就是远嫁到那个村里去的，离婚之后就带着他走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有关他的消息，如果不是你找来，我恐怕就再也想不起这个人了。”


    “青北这个人，我倒是没怎么接触过，平时不在一个班也不常见面，只有考试的时候见过一两次，他也大多低着头，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直到今天路过你们班，听你对着他喊吕青见，我才认真看了一下，像，真的很像，抛开气质光看脸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是一个人。”


    索察尔摸了摸鼻尖，大小姐路过的还真是时候。


    “父母离异，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佟佳禾这句话说的很轻，好像是在问身边的人，又仿佛是在问她自己。


    索察尔刚张开嘴，大小姐有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但我就是觉得他俩是一个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嗯？你怎么不说话？”


    “……”您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索察尔甩甩刘海，大度的不和女孩子一般计较：“可他否认了。”


    “人家否认也没堵住你那张赔本的嘴，”佟佳禾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你那问题问的，得亏人家青北脾气好，遇上个脾气不好的，分分钟跟你打起来。”


    “那应该怎么问啊？”


    “你讲求点说话艺术啊！你好歹是说，头部是不是受过伤，或者记忆是不是有损。”


    “哦！”索察尔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如油壶灌顶！”


    “那是醍醐灌顶！”佟佳禾活活被他气笑了。


    ·


    送走大小姐之后，索察尔沿着路边慢悠悠的走着，影子被路灯拉长，再在下一个光源处骤然压扁，如此循环往复。


    孤独。


    索察尔脑子里跳出这个词。


    他笑了笑，甩甩头，把这个许久不见的负面情绪扔到脑后。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和气质！


    索察尔从书包夹层里摸出手机，刚开机，微信提示音就拉警报似的响成一串。


    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呢，索察尔乐呵呵的想着，刚准备解锁屏幕，一个视频通讯请求强势切进来，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手机活蹦乱跳的逃离主人的手。


    “pia～咔！”


    索察尔的表情，和屏幕一起裂开了。


    好在，手机还是顽强的，视频还是能接的。


    “察尔？你怎么裂开了？”


    “是镜头摔裂了，拜您所赐。”


    索察尔有些无奈，他说话没艺术这事，肯定和遗传有关系。


    “你这是走在路上？刚放学吗？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跟得上吗？同学们怎么样？”


    这位处在东三区的女士显然十分兴奋，一口气不喘的蹦出一连串问题，就差直接穿过屏幕来到儿子面前。


    “刚放学，今天没上课，在考试，同学们都很友好。”索察尔已经习惯了索嫣然女士这种机关枪一样的问话方式，按着她的顺序一条条回答过去。


    “那就太好了，我还担心…”镜头里的人顿了一下，很自然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那你找到他了吗？”


    “算是吧，不过，可能有点不愉快。”


    “不愉快？”


    “他好像把我忘了。”


    索嫣然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温柔的笑了起来，轻轻的在镜头上吻了一下，仿佛是隔着大半个地球吻在儿子额头上。


    “没关系，只需要你耐心一点，他会想起来的，不是吗？”


    “嗯。”


    索察尔笑了起来，抬头看到远处夜幕，缀有灿烂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