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刚离开不久，温宁的手机便震了起来。是舍友赵小雨打来的微信电话。


    她接起电话，KTV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淹没了听筒。温宁即便将音量调到最大，也只能捕捉到赵小雨模糊的、被切割成片段的音节。


    她只好弯下腰，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地从人群中穿过，推开了厚重的隔音门。


    门在身后被关上，喧嚣声戛然而止，如同按下了静音键一样。


    听筒里，赵小雨的声音这才清晰地传出来，带着焦急：“喂？喂？温宁？能听见吗？你那边什么动静啊？”


    温宁被赵小雨刻意拔高、近乎吼出来的嗓门逗笑了：“听见了听见了，刚在KTV，现在出来了。”


    赵小雨一听她终于能听清，便也不喂了，一上来就是问温宁转导师的事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义愤：“老毕到底什么情况？！这都临门一脚了，就把你给踢了？！”


    温宁走到走廊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墙壁，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猜测，只是无法、也不愿去证实。


    “开学就大四了，现在告诉你保研名额没你份了，让你一下子怎么找到心仪的导师！”


    电话那头，赵小雨还在替她愤愤不平。


    “要我说，你开学就直接去老毕的办公室，当面问他！凭什么！早就说好的事，为什么临到最后变卦了，至少也得给你个说法吧，两年的工是白干了？！怎么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把你保研名额取消了吧！你别听那些老师的鬼话，什么没有分到招生名额，屁，别说现在学校还没开始分配名额，就算真分了，以他老毕的资历也不可能没名额。他就是看你好欺负，随便拿个理由搪塞你。要是真没名额，他能大四还没开学就能未卜先知了？骗鬼吧！这些老师还指不定...”


    电话那头赵小雨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温宁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些，调低音量。抬眼间，正好看见林安和秦元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


    她立刻捂住话筒，匆匆环视四周，转身拐进了另一条更僻静的走廊。


    电话里，赵小雨还在继续分析，内容几乎与温宁最坏的猜想重合。突然，她话锋一转：


    “对了，你有没有打听过……吴越？”


    听到这个名字，温宁苦笑了一下。她说：


    “没有。这还没开学，我去哪儿打听。”


    赵小雨气的在电话那头锤了一下枕头。


    “该死的，老毕的名额肯定被他抢了，他早就说过想考老毕的研究生，大三进实验室又被你抢先了一步，当时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要不是他爸是咱学校的，老毕未必会选他，成绩成绩不如你，竞赛竞赛还没比过你，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是仗着他老爸的关系，在学院里当个破会长，就了不起了？TMD还造谣你暗恋他，我真是醉了。”


    提到这个，温宁也忍不住跟着吐槽了两句：“人是长得人模狗样，可惜不干人事，怎么有这样的沙比……”


    骂人的话还没说两句，旁边包厢的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的人正巧碰上温宁骂了句脏话，脚步一顿，不明白自己就因为左脚先迈出了门就被骂了？然后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温宁。


    温宁瞬间僵在原地，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囫囵说了句“不好意思……”，也顾不得电话里仍在输出的赵小雨，匆匆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没走几步，肩膀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是林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温宁心中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林安没带她去多远，只是推开隔壁一间空着的包厢门，侧身让她进去。


    这里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门在身后关上的刹那，外界所有的喧嚣被彻底隔绝。也正因如此，即便温宁早已将手机音量调低，赵小雨那接二连三的脏话还是从听筒里毫无阻碍地、响亮地传了出来。


    “吴越那个**！真TM就不是个人。...”


    温宁手忙脚乱地去按音量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扬声器打开了。


    一旁，林安极轻地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体贴地退出了包厢，并轻轻带上了门。


    温宁不知道林安听到了多少，但也无心顾及了，电话那头暴躁的赵小雨很快把她拉入了对吴越的吐槽大会中。


    包厢门被关上不久后，一个服务生又再次打开了，端着水果盘。后面还跟着一个服务生，拎着一扎啤酒和小食。


    她连忙站起来，以为自己来到一间有预定的包厢。


    服务员放下东西后，摆了摆手，同时又指了指门外，好像在示意什么。


    温宁透过半开的隔音门才看见林安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等服务员离开后，温宁还在想林安是否已经离开了，还是还站在那里。


    赵小雨很快也发现了温宁的心不在焉，她以为温宁还在为未来导师而发愁。


    温宁摇了摇头，她说：


    “老毕虽然拒了我，但也给我推荐了新的导师。”


    “哪个老师？”


    温宁想了一下才说：


    “好像是个姓方的老师。”


    赵小雨没有了声音，好一会儿才说：


    “不会是咱学院新来的那个方老师吧？”


    温宁已经自暴自弃了，她说：


    “可能吧，我还没看老毕给我发的导师介绍，不过有很大可能就是他，咱们院里其他导师我都问了，基本都已经有心仪的学生了。”


    赵小雨骂了一句，狗东西。


    两人心知肚明，跟着一位资历尚浅、没有成熟项目和充足经费的年轻导师，大概率意味着研究生生涯将在“放养”和“挣扎”中度过，能“水”个毕业已是万幸。


    温宁从桌子上拿起一瓶啤酒，郁闷的喝了一口。


    算了，反正未来大概也没什么需要高强度用脑的实验项目了，喝死几个脑细胞，也没什么要紧。


    她仰头，一口气干完了整瓶。放下酒瓶抬眼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掠过包厢门上的玻璃窗。林安依旧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林安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站在那里，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还是大家要走了？


    温宁已经彻底没有和赵小雨聊天的心情了，她急匆匆的挂了电话。


    “我们回学校再聊吧。”


    反正，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什么事情也都尘埃落定了，该骂的，总能骂个痛快。


    “行，等回学校我给你找吴越那个狗东西理论！有钱有权了不起啊！”


    温宁苦笑了一下，有钱还真就了不起了。


    挂了电话后，温宁把手里的这瓶啤酒彻底喝没了，才走出去。


    林安正靠在墙上发呆，手里也提着一瓶啤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林老师，麻烦你久等了。”


    林安闻声，将递到唇边的酒瓶放下，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反而率先转身，又走回了那间空包厢。


    “你保研名额被人抢了？”


    这下，温宁知道了林安虽然没有听到全部，但也听到了大概。她没有说话，觉得林安有些越界了。


    “我听老易说，你是江大的？”林安在沙发坐下，像是随口一问。


    温宁立刻警觉地看向林安，她不知道林安和易导从哪里打听到的，她一向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分的很清楚，基本都不会在二次元里吐露三次元的身份。


    林安没有抬头看温宁，但还是依旧察觉出温宁下意识的敌视。他将手里的啤酒放到了桌子上，拿了个草莓递给了温宁。他记得温宁爱吃这种水果。


    温宁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林安的好意。她以为林安会继续追问，但他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确认后，话锋却转向了别处。


    “我刚才唱歌怎么样？”


    温宁点了点头，这是实话，相比于演戏，温宁觉得林安作为一个歌手更有火的希望。


    得到答复的林安，忽然又问道：“你还记得欢欢吗？”


    温宁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这个人，她刚成为林安粉丝的时候，曾经还和欢欢打过交道，两个人还约着一起给林安做数据，但是没多久，随着林安又一部烂剧出来，欢欢很快就脱粉删号了。


    “她是我第一个粉丝，不，应该说是歌迷吧。只不过后来公司觉得唱歌前途不大，改让我演戏了，她也就脱粉了。临删号前，给我发了很多话。”


    温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安，包厢里光线昏暗，闪光灯不断闪烁，也模糊了林安脸上的神情。但她下意识的觉得此刻的林安应该是难过的吧。


    “是不好的话吗？”


    林安摇了摇头，却没再继续说欢欢到底说了什么话。他又开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了温宁。


    “其实，这次退圈，我最担心的就是会让你们粉丝失望。”


    温宁接过啤酒，心软了一下，顺势在他旁边坐下，安慰道：


    “不会的，只要你过得开心，不论在不在娱乐圈，我们都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林安摇了摇头，眼神迷茫的看着手里的酒。


    “温宁，你有梦想吗？”


    那一瞬间，温宁心里刚刚升起的同情瞬间回笼。


    梦想？林安在和她讲梦想？


    她几乎想冷笑，甚至想站起来，跟他好好聊聊什么是“梦想”。


    什么叫梦想？梦想是建立在自己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能奢侈谈论的东西。


    她费尽心机考入物理系，拼了命挤进老毕的实验室，是因为梦想吗？不，不是。她只是贪图老毕实验室资金大，补贴多，甚至以后留校的机会更大。


    而林安呢？


    她在林安的vlog里，见过他的家。在京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自己有一个超过100平的别墅，甚至听其他粉丝说，那套别墅只能全款购置！这已经足以让大多数人望其项背了。


    更不要说他其他的资产、容貌这些附加价值了。


    这样的人，有钱，有时间，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实现梦想就来和她一个没钱没生活的小粉丝倾诉迷茫？


    简直可笑。


    包厢里的氛围灯闪烁变换，最终定格成一片冷白色的光，清晰的照亮了彼此。


    这是温宁第一次认真的直视着林安。


    那张诉说着未来迷茫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对未来的恐惧。脸上的表情，温宁混沌的大脑想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形容词来描述，是从容！


    因为林安有不论未来是如何选择，他都能过得很好的底气，而这份底气也是用很多很多钱堆积出来的。


    温宁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掺杂着一丝羡慕，但更多的是嫉妒！


    她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林安的脸上，迟迟没有离去。眼神里复杂的神情让林安紧张的动了动身子。


    他看着温宁苍白的脸上，因为酒色平添了几分红晕。靠近她的那只手悄然垂在身侧，手指克制的攥了下拳。


    “你醉了？”他低声问，声音微哑。


    温宁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而林安的耳尖悄悄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