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过的好吗？”


    这或许只是林安的一句客套话。


    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温宁辛苦维持的平静。


    温宁站在门口，背对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用力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


    “没有啊。”她的声音轻快得有些失真，“我很好。”


    林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很深，像是在分辨她笑容里的真假。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宁宁，我们一起加油。”


    这句话，是林安经常在微博评论下说的话。


    在她吐槽“今天物理题好难”的时候，在她抱怨“兼职老板太抠门的”的时候，在她发一些莫名其妙的颜文字的时候。他总是回这一句。


    有时候就连温宁拍的简单蓝天白云照片后，他也偶尔也会这么回复。


    温宁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安慰她的还是他的。


    但此刻，真实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温宁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强忍着翻涌的泪意，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


    “嗯。”


    然后她转过身，飞快地拧开门把，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温宁低着头快步走着，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没有擦，任由它们流。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温宁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黑暗里，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无声地哭了出来。


    所有的委屈、不甘、迷茫，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身旁的手机里正在放着爆笑的综艺片段。刺耳的笑声不断往返重复。


    她总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后，好像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即使重来一世。


    她依旧还是那个不聪明，不嘴巧，不会来事的温宁。


    温宁一夜未睡，当她看到时间刚过八点，返回学校的大巴已经开始营业时，便又逃避似的离开了影视城。


    她害怕看到林安眼里的可怜，甚至厌恶这种莫名的关心。


    返回学校的温宁也曾在微博收到林安的私信，问她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温宁也一如既往的以学业忙为理由，打发了林安。


    所幸林安本身就是十八线小艺人，粉丝寥寥几个，大都忙于生活也很少会为了追星特地探班，对这种情况也很习惯。便没有多问。


    燥热的夏天匆匆闪过，南方的温度却依旧没有丝毫的下降。


    再次和林安见面便是剧组杀青的时候了。


    导演打电话来邀请温宁去参加剧组杀青宴的时候，温宁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门了。


    学校开始放暑假，导师也顺势给了她一个充足的考虑时间，是选择导师推荐的老师，还是老实的毕业，或者自己考研。


    温宁也想把银行卡往桌子上一甩，大喊一句，老子有钱，老子不读了。


    可是自己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又懦弱起来。


    二十五万听起来好像很多的样子，但真的要切实的规划自己毕业后不工作咸鱼的生活，又好像十分的不够花的。除非天降好运，自己其他的小说也能卖出去，这可能吗？！


    而另一条路，听从导师的建议，换导师继续读研，然后继续深造，如果自己足够努力的话，还能留校。虽然收入不高，但至少在保证不出社会的情况下还能相对咸鱼一生。


    两条路，看似各有优点，但又各有各的不想选择的理由。


    温宁哪个选择都不想做，但又好像被迫已经做了一个选择。


    电脑邮箱里，毕老师发来的新导师的研究方向介绍，温宁迟迟没有打开。


    挂了导演的电话后，温宁拉开窗帘，一股潮湿的空气从阳台外传来，她才意识到屋子里满是泡面发霉的味道。


    温宁居然还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


    她看着满屋的狼藉和垃圾，颓废的抹了把脸，想到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宿舍里其他室友也快回来了。温宁便知道她该收拾打扫宿舍，顺便恢复自己正常人的人设了。


    半个多月没有说话了，去剧组参加杀青宴至少能让她最快速的恢复人类的语言功能。


    杀青那天，温宁特意起了个大早。


    为了遮盖住自己厚重的黑眼圈，她翻出了许久没有动过的化妆品，特意画了一个妆，只是好像画的并不成功，夸张的眼线和睫毛膏。


    等一路辗转抵达影视城的时候，汗水浸透了整个妆容，眼睛上的黑色墨水早已经糊在眼睛上了。


    温宁顶着这张夸张的妆容，从大门走到剧组片场，直到在一个黑色车窗上，温宁才注意到自己脸上格外明显的黑色印记。


    她瞬间僵在原地。


    温宁难以想象自己一路走来，路人看到这样的自己心中是怎么嘲笑的，并且还有那些打扮精致亮眼的粉丝是如何打量自己的。


    委屈和窘迫瞬间占据了温宁的所有想法，大脑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快逃！快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


    微博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响起。是林安发来的私信。


    温宁缩在影视城的一处墙角下，看着林安询问的私信，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是我不准备去了？


    可她已经和剧组说好了，要临时爽约吗？本来她的存在就可有可无，爽约也一定不会有人在意的。


    可林安呢？名义上，她仍是他的粉丝。偶像的戏杀青，她真的能连面都不露吗？


    额头的汗滴进眼睛，刺痛感让她猛地闭眼。长长的衬衫袖子黏在自己的胳膊上。


    许是见她已读不回，林安又发来一条：


    “晚上杀青宴，我有件事想当面和你说。”


    温宁看着那句话，心里泛起一丝茫然的抵触。


    温宁不知道，林安有什么事需要和她说，有必要会和她说的。她问了一下自己，她好像也不是很想听。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暗淡到要走入绝境了，实在没有兴趣去参与别人的人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从片场走回到大巴的路程太远了，也或许是背包里那束为林安准备的杀青花束太过沉淀了。


    温宁还是继续选择参加杀青宴了。


    她站起身来，遮遮掩掩的找了一个洗手间，费力的把脸上的妆全都洗掉，才又重新去往《孤月》的片场。


    走进剧组的时候，林安还没开拍，却站在导演旁边，对着监视器低声讨论着什么。


    温宁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王晓的身影，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抱着胳膊推倒角落的阴影里。


    时隔数月，不知道林安的演技是否有什么长进。


    不过温宁也觉得这是自己奢望了，林安的演技数年如一日的死板，怎么又会在这部小成本的网剧里演技突飞猛进呢。


    最先发现她的依旧是林安。


    他还在和导演说着话，目光却已经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随即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助理阿朱的肩膀，示意她过去。


    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未在林安身边的几道视线齐刷刷的顺着林安指着的方向看向温宁所在的角落里。


    不知道林安又说了什么，围在他身边的人又都是一片笑声。


    温宁瞬间绷直了脊背，下意识的想要站的更好看一些，手指却局促不安的扣着背包上的带子。


    阿朱渐渐走了过来，脸上笑的一脸古怪。


    “宁宁，你最近和老大感情突飞猛进啊！”


    我的天！这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温宁一脸恐怖的表情。她不敢相信阿朱竟然在公开场合会说出这种话。


    不提温宁是否是林安的粉丝，单是“艺人恋爱”这个话题，在圈内本就是需要小心翼翼避开的雷区。在粉丝眼中，偶像恋爱已是禁忌，若对象还是粉丝，那简直是自毁前程。


    阿朱看见温宁的反应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对，连忙干笑了两声。


    “开玩笑的。”


    不知道是林安实在是没有几个粉丝让她模糊了“明星”该有的边界，还是其他原因。


    阿朱虽然说这句话是开玩笑的，话里话外却又绕回林安身上：“不过说真的，老大虽然名气不大，但家境其实挺好，有房有车，人也踏实……”


    温宁有些诧异，很多经纪公司都对艺人恋爱都严防死守，难道因为林安太“糊”，公司就放任不管了？


    阿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解释。


    其实温宁也曾在第一次和林安见面的时候奢望过会有这种事情，重生成为影帝的老婆这种小说女主的剧本。但是没多久她就已经放弃幻想，投入现实世界的高考大军中了。


    首先她不是小说女主，没这个气运。其次，她实在没什么情商和智商去抓住这个男人。


    阿朱见她神色平淡，有些失望：“其实我还挺磕你俩的……”她顿了顿，咽回后半句，转开话题，“对了宁宁，上次你怎么走得那么急？你都不知道，那晚你给老大讲过戏之后，他像开了窍似的，演技肉眼可见地进步了。”


    温宁配合地露出惊喜表情，心里却难以想象“林安演技飞跃”会是怎样的画面。


    很快片场准备开工，林安进入拍摄区。这是剧组的最后一场戏，也是林安的杀青戏。


    温宁不确定的看向阿朱，：“你不跟过去吗？他拍戏不需要帮忙？”


    阿朱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解释道，“老大自己就可以的，再说他交代我让我照看好你，这就是我现在的任务。”


    温宁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怎么照顾。


    但是这是别人的好意，温宁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她只是带着阿朱往前挪了几步，站到离拍摄区更近些的位置。


    希望在林安需要帮忙的时候及时上前。


    最后一场戏也是傀儡皇帝和亡国太子的杀青戏。


    场景设在空旷的朝堂上。


    一人独坐在龙椅上，一人孤身立于殿中。


    随着剧情调度，独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起身，往殿中的太子方向走去。


    而站立的殿中的太子也缓步踏上台阶，两人擦肩而过。


    最终太子拂袖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利的龙椅上，静默了片刻，最终说了句“不过如此。”


    而阶下的傀儡皇帝闻言，只是抬眸，然后也笑了一下。


    温宁站在工作人员的外围，看着镜头随着人物心境转变，从全景缓缓推进，最终定格在两位男主对视的面容上。


    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试图看清那片被光影与目光聚焦的中心。


    就在这时，脚底毫无预兆地一滑。


    地板上匆匆擦过的水迹让她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载去。


    温宁看着眼前纷乱的仪器和电线。


    电光火石间，她本能地伸出手。


    身旁传来阿朱的轻呼。


    远处，林安隔着人群、骤然拔高的声音也传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