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穹正闲坐书房看书。


    说是看书，系统吐槽他是在等死。


    莫穹抬抬眉毛，没有反驳。


    突然，他浑身一震，全身经脉陡然逆转。


    灵气冲击中，他的修为急剧倒退。


    内腑重伤，鲜血接连不断地从嘴角涌出。


    分明是痛苦不堪的时刻，莫穹却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他知道，师兄终于结丹了。


    ‘我师兄真不愧是与生俱来的天才。’


    没了来自命运的恶意磋磨，这辈子短短七年便突破金丹，甚至打破了六千年前飞升的那位仙尊创下的记录。


    莫穹与有荣焉地想着。


    可惜没时间给他沉浸在欣慰里，莫穹忍着全身剧痛，颤抖着打坐调息。


    终于勉强压住混乱的内府，他收了势，又一刻不敢停地收拾起屋子。


    毕竟再过不久，师兄就要来向他汇报结丹的好消息。


    不能被师兄发现端倪。


    莫穹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地板与床铺，换上干净衣服，点燃熏香遮掩血气。


    几乎是刚做完这一切，师兄紧跟着便到访。


    钟绮澜先是按捺着激动，规规矩矩地行过访问礼，得到应允，这才雀跃着，脚步轻快地飞进来。


    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眉宇间尚未褪尽的稚气，是上辈子时莫穹不曾见过的可爱。


    他被那模样晃了下眼，回过神来，向师兄招了招手。


    “阿澜，来。”


    占着重生时间较早的便宜，这辈子莫穹抢先把师兄收为了师弟。


    每每唤出他的小名，或是听到师兄称自己为师兄，莫穹心里都有股恶作剧得逞般的快乐。


    此时他盘膝而坐，一柄宝剑横在膝头。


    “阿澜，这把宝剑由我亲手打造，现下赠予你，作为迈入金丹、拜师盟主的贺礼。


    “祝你今后直破长空，所向披靡。”


    钟绮澜按捺着巨大的惊喜与激动，隐忍颤抖，故作稳重地双手接过。


    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少年心性，冲动地扑上去抱住莫穹。


    “多谢师兄！”


    莫穹被他撞得闷哼一声。


    “怎么了？没事吧！”


    钟绮澜连忙退开一步：“我刚才就觉得气息有点不对，师兄，你可是受伤了？”


    莫穹说：“是你得意忘形，剑鞘抽到了我的手。”


    钟绮澜瞬间不好意思地退开，将宝剑仔细收好：“对不起嘛，师兄。”


    莫穹笑着说：“往后你可要更加抓紧修行，别整天不务正业，到我这来躲懒。”


    “哪里的话，”钟绮澜抗议，“师兄就是我的正业！”


    说完他也笑了，正了神色说：“师兄放心吧，我定不负你的期待，早日实现你说的愿景。”


    说完话，钟绮澜迟迟不肯离去，欲言又止了许久，才小心地撩起眼皮看向莫穹：“师兄，我、你……等我成为少阁主席，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莫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反倒抢先忐忑不安地找补：“不答应也行、只要师兄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许对我生气！”


    莫穹轻声笑了笑。


    如今情势颠倒，他才发现原来少年人的爱慕落在旁人眼中是那样的明显。


    不由想到当年，师兄看他是否也如此刻他看着师兄。


    莫穹心底酸软得一塌糊涂。


    我多想答应你，多想实现你的心愿啊。


    他想。


    可是师兄，真的很抱歉。


    这次我可能要失约了。


    几不可察的停顿后，莫穹弯起笑眼。


    “当然了，我永远不会对阿澜生气。


    “无论阿澜想要什么，师兄都答应你。”


    目送着他离开，沉默许久的系统终于上线。


    “如果你想和他长久相伴，做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吧。


    “你大可以治好伤，恢复大半修为，然后安安稳稳同他度过此生。


    “何必那么决绝……非要走到最后一步。


    “反正我早就放弃催你做任务了。”


    莫穹苦涩地笑了笑。


    “我当然想啊，如果可以，我太想和他就此安然相守了。


    “可我不信。纵你不拦我，我也不信天道会好心地给我们留有余地。”


    “你只是过个路就被它抓过来强行绑定给我，它的偏执，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只有这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我必须确保我的努力不会白费，我必须保证胜利一定会掌握在我们手里。”


    系统说：“你这样子，到时候他怕是要伤心狠了。”


    莫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遮掩住神情。


    他怎会不知道呢？


    可没有办法，推算了那么多次，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


    系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莫穹整理起材料，准备去炼器室闭关。


    那个时刻的到来恐怕已经不远，往后就不能陪在师兄身边了。


    他必须在那之前，尽可能给师兄留下更多的资源。


    ……


    钟绮澜向来一言九鼎。


    说要努力，他就当真下了二十分的苦功。


    五年后，他完成越级挑战，顺利通过了考核。


    以最小的年纪，破格被准入仙盟议事阁。


    当天，莫穹的五感陡然衰退，修为倒退到再无法遮掩的程度。


    就连仙盟副盟主都特地来拜访关怀。


    莫穹笑着说，只是修行出了点岔子，需要闭阵子关罢了。


    当钟绮澜得到消息时，慌得六神无主。


    他头上还戴着喜庆的簪花，整个人却狼狈得站都站不稳，也不知是怎么一路踉踉跄跄跑过来的。


    他彻底失了往日的端庄与恭谨，衣衫凌乱地扑到门上，连连拍打：“师兄，你没事吧师兄！”


    莫穹关紧门窗，熄灭了烛火，用神识探查着周围的环境，掩盖衰败的五感。


    接住慌乱的钟绮澜，笑着说：“慌什么，我只是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处理一下修行的瓶颈。”


    钟绮澜紧紧抱住莫穹的腰，深深地呼吸着。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得知消息那一刻的心悸。


    他无比清楚那份心悸远远超出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可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传达出这份超出礼制的担忧。


    只能徒劳地以师弟的身份紧紧锁着莫穹的腰，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从没有哪一刻钟绮澜比现在更想变强，更想晋升，恨不能立刻成为少阁主席。


    钟绮澜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放开莫穹的腰。


    他后撤一步，说：“师兄，你说过，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莫穹轻轻颔首：“当然了。”


    钟绮澜认真地发誓：“我会很快成为少阁主席。”


    他没有说的是，我会拼尽全力地去追逐你。


    金丹与合体之间的距离太远太远，远到仅仅将它定为目标都仿佛是种可笑的妄想。


    可他太恨自己修为低微，恨自己此时此刻帮不到师兄一点忙。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底的失去感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痛切，让他到现在都仍然惊惧不已。


    “好了，好了。我当然相信你。”


    莫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与脊背，安抚着惊惧交加的小师兄。


    “你就放心吧，师兄闭关和你一起努力。


    “师兄还等着出关那天，亲眼看你当选议事阁少阁主席呢。”


    钟绮澜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当然放不下心，可除了徒劳的等待，他做不了任何事。


    只好发了狠地努力，把所有不甘都投注进修行里。


    他要更快一点，更强一点。


    他要早日追上师兄的身影。


    ……


    终于当选少阁主席那天，钟绮澜精心准备了一枝桃花。


    他来到莫穹闭关的山洞，熟练地坐在冰冷的结界外，絮絮向师兄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师兄闭关一进不出，他当然无法不担忧。


    可这种担忧终是在天长日久的折磨中被他接受，内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情感，默然地压在心底。


    钟绮澜说了好久，终于缓缓停下。


    他将那支桃花放在结界外，替换掉干枯的上一支。


    气息忽然有一瞬的不稳，钟绮澜嗓音略带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意：“师兄，你答应过我的，什么都可以给我。


    “你答应过我的……别骗我，求你。”


    他执拗地枯坐结界外，直到任务急召，才忧愁而不舍地离去。


    当山洞外彻底重归寂静，莫穹放下颤抖执笔的手，拈起那份遗书仔细读过。


    确认没有遗漏后，才轻轻放到桌面最显眼的位置。


    系统的气叹了一声又一声。


    “你真的不给他透点消息，给他留点希望吗？”


    莫穹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敢。”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万一……我不敢让他余生茫茫，等一场得不到的空欢喜。”


    系统又不说话了。


    莫穹安静地用镇纸压好那份遗书，将留给师兄的资源和宝物整齐摆好。


    到榻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进入漫长的打坐。


    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不久，钟绮澜屡立奇功，正式被盟主点为下一任接班人。


    当天，莫穹挺得笔直的身躯骤然倒塌，他无力地靠到墙边，手臂软软滑下窗台。


    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最后的走马灯里，莫穹仿佛又看到了师兄的身影。


    像上辈子初遇时那样温柔地笑着，俯身向他伸出手。


    他下意识想抬起手，放入那道幻影。


    可最终也没能挪动一根手指。


    合上双眼前，他不舍地呢喃了一声。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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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