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三响，青云宗演武场上已是人头攒动。


    青石铺就的广场被划分为十座圆形擂台，每座皆有三丈见方，边缘刻着加固阵法的银色符文。朝阳斜照，将符文映得流光溢彩，与弟子们腰间的佩剑交相辉映，晃出一片粼粼光海。


    沈微兰站在人群边缘，依旧穿着那身浅青弟子服，只是袖口单剑纹的绣线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将乌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简朴的桃木簪固定——这是昨夜清瑶剑魂指点的新发式，说利于剑气流转时发丝不遮视线。几缕碎发垂在耳侧，随着微风轻拂她莹白的脸颊。


    若是细看，便能发觉这发式与寻常女弟子的双鬟或垂髻截然不同。它更利落，更挺拔，高高束起的马尾在脑后划出流畅的弧线，额前却精心留出几缕碎发，既修饰了脸型，又平添几分随性的飒爽。这是她按记忆中的造型稍作调整的结果——在修真界，太过特立独行并非好事，但些许不同，无伤大雅。


    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温凉的剑印。


    昨夜消化《九霄剑经》第一层“剑芒化影”，虽未突破境界，但对剑道的理解已脱胎换骨。九道剑芒如臂使指，甚至能隐隐触摸到“剑影流光”的边缘——那是筑基期才能领悟的境界。


    “沈师妹，好巧。”


    带笑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沈微兰抬眼，看见赵成领着三四个跟班走来。他今日换了身崭新内门弟子服，月白锦缎上用银线绣着流云纹，腰佩一柄镶玉长剑，剑鞘上嵌着的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抹了发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抽签结果出来了。”赵成晃了晃手中的竹签，上面用朱砂写着“七·三”——七号擂台，第三场，“我是七号擂台，第三场。你猜猜，我的对手是谁？”


    沈微兰没说话。


    “是你呀，沈师妹。”赵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炼气三层对炼气八层，啧啧，我都替你疼。”


    周围几个弟子听见，纷纷侧目。


    “赵师兄这也太……”


    “故意的吧？谁不知道他叔父赵长老管抽签？”


    “这小师妹惨了，赵师兄下手向来没轻重，上次小比把对手肋骨打断了三根。”


    议论声窸窸窣窣，像风吹过草丛。


    沈微兰看着赵成那双写满恶意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墨尘渊的话。


    “不必再藏拙。”


    她唇角弯了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赵师兄，请多指教。”


    声音依旧软糯，眼神清澈见底。


    赵成一愣，随即嗤笑：“装，继续装。待会儿上了擂台，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向七号擂台，锦缎袍摆翻飞，在晨光中划出张扬的弧线。


    沈微兰目送他离开，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


    一缕极细的银芒悄无声息地没入青石地面，沿着阵法符文的缝隙游走，最终停在七号擂台东南角的阵眼处——那是擂台上灵力流动的节点之一。


    “小把戏。”清瑶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些许不屑，“不过对付这种货色，倒也够了。”


    沈微兰在心中轻笑：“总要试试剑印赋予的新能力。”


    《九霄剑经》炼气篇除了剑诀，还附有一门“窥阵术”——能洞察阵法灵力流转，寻其薄弱。昨夜她研习至深夜，虽只掌握皮毛，但对付这种基础加固阵法，已绰绰有余。


    ---


    高台之上，几位宗门长老端坐。


    居中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温润，正是青云宗掌门玄真子。左侧坐着执法长老严正，国字脸，浓眉如刀，不怒自威。右侧则是丹鼎阁长老苏婉，一袭月白长裙，气质娴雅，眉眼间与苏清月有三分相似。


    “这一届苗子不错。”玄真子捋须微笑，目光扫过台下数百弟子，“炼气九层的就有七八个，三十岁前筑基有望。”


    严正点头，视线落在赵成身上：“赵成那孩子，气息凝实，剑意初显，是个好苗子。只是心性还需打磨。”


    “就是浮躁了些。”苏婉轻声道，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远处那个浅青身影上，“那孩子……就是墨长老新收的弟子？”


    “沈微兰。”玄真子颔首，“墨师弟说她有缘。”


    “有缘？”严正皱眉，“入门三月还在炼气三层，这等资质……”


    话音未落，台下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涟漪自演武场入口处荡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窃窃私语声汇成嗡嗡的潮音。


    “快看！是宋师弟！”


    “宋聿白？他不是在外历练吗？怎么回来了？”


    “听说昨日深夜才回宗，连明月峰都没回就直接来了演武场……”


    沈微兰随着众人视线望去。


    晨光中，一个白衣少年缓步走来。


    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眉眼清俊似水墨勾勒，只是神色冷淡，眸中似凝着终年不化的寒霜。他未佩剑，但周身隐隐有剑气环绕，所过之处，空气都冷了几分，连阳光照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清冽。


    先天剑骨，宋聿白。


    三年前入门时，一剑惊动七峰长老，墨尘渊当场收为亲传。此后便常年在外历练，极少回宗，但宗门内始终流传着他的传说——十三岁剑芒初现，十五岁剑影流光，如今已是炼气大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一线。


    真正的天之骄子。


    宋聿白走到抽签处，随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看也没看便走向三号擂台。经过沈微兰身边时，他脚步微顿。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瞳色比常人稍浅，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干净却疏离。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看着她，没有鄙夷，没有好奇，只是纯粹的审视——如同剑客审视一柄未曾出鞘的剑。


    “你就是沈微兰？”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沈微兰抬头，对上那双凝霜的眼：“宋师兄。”


    宋聿白看了她两秒，忽然开口：“师尊的眼光，不该如此。”


    说完，径直离去。


    沈微兰：“……”


    行吧，又一个觉得她不配的。


    她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若是让这位傲娇师弟知道，自己昨夜刚突破到炼气七层巅峰，还得了九霄剑印传承，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


    辰时正，钟声再响。


    “宗门小比，开始！”


    执法长老严正起身，声如洪钟，传遍演武场每个角落。他袖袍一挥，十座擂台边缘的阵法同时亮起，银色光幕升腾，将擂台笼罩其中。


    比试正式开始。


    各擂台裁判高声唱名，弟子们陆续登台。剑气纵横，术法流光，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喝彩与惊呼此起彼伏。


    沈微兰在七号擂台边安静等候。


    第一场是两名外门弟子，一个用刀，一个使枪，斗了二十几个回合才分出胜负。第二场是内门弟子间的对决，剑光闪烁，颇为精彩，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轮到第三场。


    “七号擂台，赵成对沈微兰！”


    裁判高声宣布。


    赵成纵身跃上擂台，衣袂飘飞，姿态潇洒，引来一片叫好声。他朝台下抱拳，目光扫过沈微兰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沈微兰则慢吞吞走上台阶，站定。


    两人相对而立。


    赵成锦衣华服，佩剑镶玉，意气风发。


    沈微兰青衣素簪，持着宗门统一发放的制式铁剑，剑身黯淡无光。


    对比鲜明。


    “比试开始！”


    裁判话音落下。


    赵成并未拔剑，只是抱臂而立，嘴角噙笑：“沈师妹，师兄让你三招。免得人说，我欺负弱小。”


    台下哄笑。


    沈微兰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铁剑。


    剑身映着晨光，泛起一抹极淡的银芒——那是剑魂灵力自然流转的痕迹，寻常人难以察觉。


    “那就，多谢师兄了。”


    她声音刚落，人已动了。


    不是剑修常见的疾刺猛劈，而是轻盈如燕，足尖在青石上一点，整个人飘然而起。铁剑斜斜一划，剑尖绽出一点米粒大小的银芒，在空气中拖出细长的光尾。


    第一招，直刺心口。


    平平无奇的基础剑式“白虹贯日”。


    赵成嗤笑，侧身便躲，动作轻松写意。他甚至有空朝台下使了个眼色，引来又一阵哄笑。


    然而就在他侧身的刹那——


    那点银芒忽然一分为三！


    三道剑芒呈品字形，封死他左右退路，轨迹刁钻如毒蛇吐信。


    赵成脸色微变，仓促后退，步伐已见凌乱。


    沈微兰落地，第二招已出。


    铁剑横扫，银芒暴涨，化作一道弧形光刃横扫擂台。所过之处，青石地面留下浅浅白痕，碎石飞溅。


    剑式“长河落日”，但威势远超炼气三层应有的水准！


    赵成终于拔剑。


    镶玉长剑出鞘，带起一抹赤红火光。他催动《烈火剑诀》，剑身爆出三尺烈焰，格挡那道光刃。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赵成连退三步，手臂发麻，虎口剧痛。他低头一看，掌心已渗出血丝。


    这力道……至少炼气六层！


    他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你……”


    “第三招。”


    沈微兰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她人还在三丈外，剑却已到了赵成面前。


    不，不是剑。


    是九道银色剑芒，如流星坠落，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每一道都凌厉无匹，轨迹玄妙莫测，封锁上下四方所有退路。


    剑式“星雨飞花”，但本该只有三道剑芒的基础剑诀，此刻竟分化九道！


    赵成骇然失色。


    他再不敢托大，全力催动灵力。赤红火焰自剑身爆涌而出，化作一条火蛇盘旋周身——这是《烈火剑诀》的保命绝招“火舞灵蛇”，消耗极大，平日里他绝不舍得用。


    “给我破！”


    火蛇嘶鸣，与九道银芒撞在一处。


    “轰——”


    气浪翻卷，火光与银芒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


    擂台的加固阵法剧烈闪烁，光幕明灭不定，几乎崩碎。


    烟尘弥漫。


    待尘埃落定，众人看清台上情形，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赵成单膝跪地，长剑脱手飞出三丈远，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而他胸前衣襟，被划开三道整齐的裂口，边缘焦黑——那是火焰反噬的痕迹。再深半分，便要见骨。


    对面，沈微兰持剑而立，气息平稳，连束起的高马尾都没乱。碎发被气浪吹拂，贴在她莹白的颊边，她随手拨开，动作自然。


    铁剑剑尖，一点银芒缓缓熄灭。


    三招。


    只三招。


    炼气八层的赵成，败。


    全场死寂。


    风吹过演武场，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


    高台上，玄真子手中的茶杯顿在半空，茶水荡出涟漪。


    严正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剑芒分化！九道！这、这至少是炼气七层巅峰才能做到！”


    苏婉眼中异彩连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丹瓶：“不止。她对剑芒的控制精妙入微，最后一招分明留了手，否则赵成不死也重伤。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那剑芒的颜色，你们可注意到了？”


    玄真子与严正对视一眼，神色皆凝重起来。


    寻常剑芒，皆是白色或与功法属性对应的颜色。赵成的火红，秦烈的土黄，皆在此列。


    可沈微兰的剑芒，是银色。


    清冽、纯粹、带着亘古星辰般的冷辉。


    那是上古剑修才有的特征！


    台下弟子更是炸开了锅。


    “我是不是眼花了？”


    “九道剑芒！她才入门三个月啊！”


    “谁说她是关系户？这资质，放在内门也是顶尖！”


    “赵师兄居然连三招都没撑住……”


    赵成跪在台上，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看向对面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少女，忽然觉得荒谬绝伦。


    三个月的嘲讽，三个月的轻视，三个月的自以为是……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你……你一直藏拙？”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沈微兰收剑归鞘，歪了歪头，碎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赵师兄，承让了。”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前排弟子听清：


    “下次威胁人之前，记得先漱口。”


    “牙缝里的菜叶，真的挺显眼的。”


    赵成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裁判这才回过神，高声道：“七号擂台，沈微兰胜！”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随即越来越响，最后汇成一片轰鸣。


    沈微兰朝台下微微颔首，转身下台。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几缕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经过抽签处时，她看见宋聿白站在三号擂台边，正看着她。


    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冷淡审视，而是带着某种锐利的兴趣——如同猎鹰发现了值得追逐的猎物。


    沈微兰冲他笑了笑，脚步未停。


    宋聿白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深。


    “炼气七层巅峰，剑芒分化九道，剑意雏形初显……”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墨尘渊，你这次倒是捡了个宝。”


    他忽然想起昨夜回宗时，师尊那道传音：


    “去看看你小师妹。若她出剑，替我数数，有几道芒。”


    当时他不解其意。


    现在，他懂了。


    ---


    小比如火如荼地进行。


    沈微兰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皆是一剑取胜。


    无论对手是炼气六层还是七层，在她那九道神出鬼没的剑芒面前，都撑不过十招。她甚至开始尝试《九霄剑经》中的技巧——将剑芒压缩成丝，专攻对手灵力运转的节点，往往一击便令对方剑势溃散。


    渐渐地，“黑马沈微兰”的名号传遍了演武场。


    高台上的长老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凝重，再到现在的若有所思。


    “此女剑意纯粹得可怕。”严正沉声道，“完全不像是三个月练出来的。倒像是……沉淀了数十年。”


    玄真子点头：“墨师弟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只是她进阶太快，恐根基不稳。且剑芒分化消耗极大，连战五场，她灵力居然不见枯竭……实在古怪。”


    他们当然不知道，沈微兰每战一场，袖中的九霄剑印便会流转一丝温凉气息，迅速补充她消耗的灵力。这剑印不仅是悟道至宝，更是取之不尽的灵泉。


    苏婉却蹙着眉，望向演武场入口方向：“墨长老今日……不来看看？”


    玄真子捋须微笑：“他说要睡到晌午。不过——”


    话音未落，远处云海忽然翻涌。


    一道传音符破空而来，悬停在玄真子面前，化作墨尘渊懒洋洋的声音：


    “掌门师兄，帮我盯着点那丫头。别让她打得太狠，给其他孩子留点面子。”


    顿了顿，又补了句：


    “哦对了，她若用出第十道剑芒，记得叫我。”


    传音符燃尽，青烟散去。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第十道剑芒？


    炼气期的极限，不就是九道吗？


    ---


    日头渐高，已近午时。


    经过数轮淘汰，炼气期前十诞生。


    沈微兰名列第三。


    第一是宋聿白，全胜，且每一场都只出一剑，对手便自动认输——不是不想打，是那寒霜剑气太过恐怖，离得稍近便觉经脉冻结，根本无法出手。


    第二是个叫秦烈的内门弟子，炼气九层，主修《厚土剑诀》，防御惊人，曾硬抗炼气大圆满一击而不破。


    “前十排位战，开始！”


    裁判高声宣布。


    规则改为循环赛，每人需战九场，按胜场数排名。这是对耐力、灵力恢复和战术的多重考验。


    沈微兰的第一场，对手就是秦烈。


    “沈师妹，请赐教。”秦烈抱拳，神色郑重。他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皮肤黝黑，身材壮实，像座铁塔。


    他看过沈微兰之前的比试，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师妹，剑法诡异莫测，绝不可轻敌。


    “秦师兄请。”沈微兰还礼。


    比试开始。


    秦烈低喝一声，长剑插入擂台青石。土黄色灵力自他脚下奔涌而出，如潮水般蔓延，在身前凝成一道三尺厚的岩壁。岩壁表面浮现龟甲般的纹路，散发着沉重如山的气息。


    《厚土剑诀》终极防御——不动如山。


    他曾凭此招硬抗宋聿白三成力道的一剑而不破。


    沈微兰没有急于进攻。


    她持剑静立，眸中银星流转，识海中挽星剑轻轻震颤。


    剑魂共鸣开启。


    在剑魂视角下，那道岩壁不再是浑然一体，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光点与暗斑——那是灵力流转的节点与薄弱处。其中有三处暗斑格外明显，彼此勾连，构成一个微小的三角区域。


    就是那里。


    她动了。


    依旧是一步踏出，铁剑轻扬。


    但这一次，剑尖绽放的银芒不再分化，而是凝成一道纤细如丝的光线——比头发丝还细，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九霄剑经》第一式：破妄。


    银丝无声无息地刺入岩壁，精准地钻进那个三角区域。


    秦烈脸色骤变。


    他感觉到自己苦心构筑的防御，正被一股尖锐无匹的力量从内部撕裂。那股力量精准地找到了岩壁最脆弱的那个点，然后——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


    岩壁表面，以银丝刺入处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轰隆！”


    三尺岩壁，崩塌如沙。


    银丝去势不减，直指秦烈咽喉。


    在距离皮肤三寸处，停住。


    秦烈额角渗出冷汗，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他能感觉到那道银丝散发出的锋锐剑意，刺得他喉结生疼。


    他缓缓抬头，看着对面收剑而立的少女，涩声道：“我输了。”


    全场哗然。


    一剑破防！


    那可是连宋聿白都需认真对待的“不动如山”！


    高台上，严正猛地站起，身下椅子被他周身散发的剑气震得粉碎：“那是……剑意雏形？！她已摸到剑意凝实的门槛？！”


    玄真子眼中精光爆射：“不错！剑芒凝丝，洞穿虚妄，正是剑意凝实的征兆！可她分明还是炼气期！”


    剑意凝实，那是金丹期才能掌握的境界。


    一个炼气七层，触摸到剑意门槛？


    闻所未闻！


    苏婉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掌门可还记得，三千年前那位清瑶剑主？她便是以炼气之身，领悟剑意雏形，此后一路高歌，百年渡劫……”


    玄真子沉默。


    他当然记得。


    青云宗祖师堂里，至今还供奉着清瑶剑主的画像。画中女子白衣胜雪，负剑而立，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墨师弟……”玄真子望向远处云海深处，那里是墨尘渊所居的“闲云峰”，“你到底收了个什么样的徒弟？”


    ---


    排位战继续进行。


    沈微兰又胜四场，其中包括两个炼气九层。


    她的剑越来越快，剑芒越来越凝实，对《九霄剑经》的理解也在实战中飞速提升。每一场比试，都是一次打磨，一次淬炼。


    直到第六场。


    裁判高声宣布，声音传遍演武场：


    “沈微兰，对宋聿白！”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聚焦在三号擂台。


    黑马少女，对天生剑骨。


    这或许是本届小比最值得期待的一战。


    宋聿白跃上擂台，白衣在风中轻扬，不染尘埃。他依旧未拔剑，只是静静看着沈微兰，眸中寒霜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认真的神色。


    “你很强。”他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但不够。”


    沈微兰握紧铁剑，束起的高马尾随风轻摆：“请宋师兄赐教。”


    “我出一剑。”宋聿白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你若接得住，便算你赢。”


    台下哗然。


    这也太狂了！


    但没人敢大声质疑——因为他是宋聿白，是那个十三岁便名动青云宗的先天剑骨。


    沈微兰却笑了。


    她挽了个剑花，铁剑斜指地面：“好。”


    宋聿白不再多言。


    他指尖一点寒芒乍现。


    起初只是米粒大小，莹白如雪。随即迅速膨胀，化作一道三丈长的凛冽剑光。剑光通体湛蓝，如万载玄冰凝结而成，散发刺骨寒意，连擂台边缘的光幕都结出一层薄霜。


    先天剑骨天赋——寒霜剑气。


    剑光未出，整个擂台的温度已骤降十度。青石地面凝结白霜，空气中有冰晶飘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台下弟子纷纷后退，修为稍弱的已冻得嘴唇发紫。


    沈微兰深吸一口气。


    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却让她精神一振。


    识海中，挽星剑剧烈震颤，剑格处的星形宝石爆发出璀璨光芒。袖中的九霄剑印微微发烫，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流淌，抵御着刺骨寒意。


    她将全部灵力注入铁剑。


    剑身嗡鸣，泛起月华般的银辉。


    九道银芒自剑尖迸发，却不分散，而是彼此缠绕、融合，如同九条银蛇交颈而舞。最终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银色光柱，柱身有星河流转，仿佛将一片夜空封存在剑中。


    《九霄剑经》第二式：星河倒卷。


    一银一蓝，两道剑光在空中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种极致的“静”。


    时间仿佛凝固，声音被抽离，连风都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擂台上那两道相互侵蚀的剑光。


    银色与蓝色交织、纠缠、撕咬……


    然后——


    “嗡——”


    低沉的共鸣声响起，越来越响，最后化作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气浪如狂涛般炸开！


    擂台周围的防护阵法剧烈闪烁，光幕上裂纹蔓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离得近的弟子被震得连连后退，修为弱的甚至吐血倒地，被同门慌忙扶起。


    烟尘弥漫，遮蔽了半个演武场。


    待尘埃被风吹散，众人看清台上情形，皆是倒吸冷气。


    擂台中央，出现一个丈许深的坑洞，边缘青石融化成琉璃状的结晶。


    宋聿白站在坑边，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只是面色微微发白，指尖凝结的冰霜正在缓缓消融。


    沈微兰半跪在坑底，铁剑寸寸碎裂，只剩剑柄握在手中。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琉璃化的地面上晕开暗红的花。她束发的桃木簪断裂，乌发如瀑散落，披在肩头，几缕粘在汗湿的颊边。


    但她抬起头，眼中银星未灭。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燃烧着灼灼战意。


    “我接住了。”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笑。


    宋聿白沉默地看着她。


    许久，他缓缓点头：“是，你接住了。”


    顿了顿，他忽然问：“你那招，叫什么？”


    “星河倒卷。”沈微兰撑着站起，袖中的剑印涌出温凉气息，迅速修复她受损的经脉。碎裂的铁剑碎片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好名字。”宋聿白转身，走向台下，“这场，算平局。”


    裁判一愣：“可是宋师兄，你明明……”


    “我说，平局。”宋聿白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全场寂静。


    高台上，玄真子长叹一声：“此子心性，倒是磊落。”


    严正却皱眉：“他明明略占上风，为何……”


    “因为他知道，沈微兰未尽全力。”苏婉轻声道，目光落在坑底那个散着长发、却挺直脊背的少女身上，“你们看她的眼神——那不是败者的眼神。”


    那是剑客的眼神。


    是明知不敌，仍要出剑的眼神。


    是斩断退路，一往无前的眼神。


    台上，沈微兰看着宋聿白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


    平局吗？


    她低头看着掌心碎裂的血痕，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微微刺痛的经脉。


    不，是她输了半招。


    若非最后关头剑印涌出一股奇异力量，护住她心脉，那道寒霜剑气足以让她重伤三个月。


    先天剑骨，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


    沈微兰握紧拳头，掌心伤口崩开，鲜血渗出，她却浑然不觉。


    眼中银星灼灼燃烧。


    下次，不会输了。


    ---


    日暮时分，小比结束。


    最终排名：宋聿白第一，沈微兰第二，秦烈第三。


    颁奖时，玄真子亲自将一枚筑基丹和一枚进入藏经阁二层的令牌交到沈微兰手中。


    筑基丹装在玉瓶里，通体莹白，丹香沁人心脾。令牌则是黑铁所铸，正面刻着“藏经阁”三字，背面是青云宗的山门图案。


    “孩子，你很好。”玄真子温和道，目光中带着深意，“莫要辜负你师尊的期望，也莫要……辜负你自己。”


    “弟子谨记。”沈微兰恭敬行礼，散落的乌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


    台下，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羡慕、嫉妒、敬畏、探究。


    那个三个月前还被全宗门暗嘲“关系户”的小师妹，如今已是青云宗公认的剑道天才，是能与先天剑骨战成平局的黑马。


    赵成躲在人群最后，脸色惨白如纸，不敢抬头。他身边的跟班早已散去，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站着，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沈微兰领完奖励，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道清冷声音：


    “沈微兰。”


    她回头，看见宋聿白站在夕阳余晖里。


    白衣被暮色镀上金边，他眉眼间的寒霜似乎融化了些许，露出底下清俊的轮廓。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师尊三日后回闲云峰。”宋聿白道，“他说，要考校你的剑。”


    沈微兰一怔。


    墨尘渊师尊要正式考校她？


    “还有，”宋聿白顿了顿，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小心合欢宗。”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像融化的雪。


    沈微兰站在原地，袖中的剑印微微发烫。


    她望向天际最后一线天光，橘红与深紫交织，云层被染成血色。


    山雨欲来。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师尊身后、被人嘲讽“靠脸上位”的软萌小师妹。


    她是沈微兰。


    是上古剑魂清瑶的传人。


    是九霄剑印的持有者。


    剑已出鞘，便该——


    锋芒毕露，斩尽前路荆棘。


    她握紧手中的令牌，转身走向弟子舍。


    乌发在晚风中飞扬，背影挺直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