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02章十年一梦是长安

作品:《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风主

    元和十五年春,长安城迎来了近十年来最盛大的外使朝觐。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乞儿国的使团已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明日一早就要入城。坊间传闻说,使团中有那位传奇的风主殿下——那个十年前从长安青楼走出,远嫁异国,最终成为一国之主的女子。


    “听说了吗?凤主殿下这次回来,是要重修旧日居住的青楼,改为女子学堂!”


    “胡说什么,人家是来觐见新皇的。圣上登基才一年,邻国君主亲自来贺,这是天大的面子。”


    “可我隔壁王婶的闺女在宫中当差,说凤主殿下点名要见当年教坊司的老乐师...”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正要开讲“青楼才女变国主”的故事,却被掌柜急匆匆打断:“今日不说了!官府有令,不得妄议凤主旧事!”


    众人哗然。但也理解——十年前那桩替嫁之事,终究是皇家秘辛。如今当事人以一国君主之尊归来,当年的种种,自然成了禁忌。


    而此时,皇城西侧的鸿胪寺别馆内,毛草灵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


    十年了。


    长安的春天,还是这般温婉中带着料峭。玉兰花瓣厚实洁白,在午后的阳光下几乎透明,让她想起乞儿国皇宫里那些冬日盛开的冰凌花。


    “殿下,礼部送来了明日大典的仪程。”侍女青鸾轻声禀报,手中捧着厚厚的卷册。


    毛草灵转过身。三十六岁的她,已不复当年青楼少女的娇俏模样。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细纹,却也沉淀出一种从容的气度。那身乞儿国特有的靛蓝凤纹朝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眉宇间既有君主的威仪,又隐约可见当年那个狡黠聪慧的影子。


    “放着吧。”她在榻上坐下,“青鸾,你去帮我办件事。”


    “殿下请吩咐。”


    “查一查,当年‘醉花荫’的那位苏妈妈,如今还在不在人世。若在,住在何处。”


    青鸾微微一怔,随即垂首:“是。”


    房间里重归寂静。毛草灵翻开礼部送来的仪程,一行行看下去——卯时入宫,辰时觐见,巳时赐宴,午时游园...安排得滴水不漏,却也透着官方的疏离。


    她合上册子,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一个暗格。


    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几样旧物:一枚褪色的绒花,是当年在醉花荫第一次登台时戴的;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是逃离青楼那夜匆忙间摔碎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纸页泛黄,上面是她用炭笔歪歪扭扭记下的,那些关于这个陌生世界的观察。


    指尖抚过册子封皮,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苏妈妈把她叫到房里,烛火摇曳中,那个风韵犹存却眼角已生皱纹的女人对她说:“丫头,你命不该在这里。乞儿国求亲,宫中要寻个替身,我替你争来了这个机会。”


    当时她问:“为何是我?”


    苏妈妈沉默良久,才说:“因为你眼里有光。青楼留不住有光的人。”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苏妈妈一生中,做得最像“母亲”的一件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使团副使李暮云求见。


    李暮云原是乞儿国兵部尚书之子,十年前曾随先皇来唐迎亲,如今已是朝中重臣。他行过礼后,神色略显凝重:“殿下,刚收到宫中密报。明日大典后,新皇想单独召见您。”


    “意料之中。”毛草灵平静道,“当年之事,新皇总要亲自确认一番。”


    “可是殿下,万一...”


    “没有万一。”她打断李暮云,“我既然敢回来,就不怕面对过去。倒是你,”她抬眼看他,“十年前护送我去乞儿国时,你还是个青涩少年。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时间过得真快。”


    李暮云脸上掠过一丝赧然:“殿下记性真好。”


    “怎么会忘。”毛草灵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皇宫方向,“那一路,若不是你们李家父子护着,我怕是到不了乞儿国。”


    两人都沉默了。十年光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当年的迎亲副使成了如今的使团副使,当年的替嫁孤女成了一国之主。命运有时就是这样讽刺,又这样公平。


    “殿下,”李暮云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我们的人在京中发现了一些可疑迹象,似乎有人在暗中调查您这十年的经历,尤其是...您在乞儿国推行新政时,那些反对势力的余孽。”


    毛草灵眼神一凛:“查到源头了吗?”


    “尚未。但可以肯定,不是朝廷的人。”


    “继续查。”她声音冷了下来,“我这次回来,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李暮云领命退下。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人。


    夕阳西斜,将玉兰花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石地板上,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毛草灵忽然很想念乞儿国的皇宫——想念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折,想念朝会上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想念御花园中,皇帝亲手为她栽下的那片海棠林。


    更想念那个人。


    临行前夜,他握着她的手说:“灵儿,若在长安受了委屈,记得你是一国之主,不必忍让。若有危险,千里之外,我也会率军来接你回家。”


    “家...”毛草灵轻声重复这个字。


    曾几何时,她以为家在现代,在那个有汽车高楼、有父母宠爱的世界。后来以为家在大唐,在这个她最初降临的时空。而现在她明白,家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有个人在等你回去的地方。


    夜色渐浓时,青鸾回来了。


    “殿下,苏妈妈找到了。”青鸾神色复杂,“她三年前就从醉花荫出来了,如今住在城西的一处小院。只是...身子不大好了。”


    毛草灵立刻起身:“备车,现在就去。”


    “殿下,天色已晚,明日还有大典...”


    “那就微服去。”毛草灵已开始解朝服,“换常服,不要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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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的巷子比记忆中窄了许多。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房屋低矮陈旧,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潮湿的气息。毛草灵披着深色斗篷,青鸾提灯在前,两人穿过曲折的巷弄,最终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敲门三声,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啊?”


    “苏妈妈,是我。”毛草灵轻声说。


    门开了。


    开门的老人满头白发,背微微佝偻,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醉花荫看透无数人心的眼睛,依然锐利。她眯着眼看了毛草灵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小院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正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显然老人正准备用晚饭。


    “还没吃吧?一起。”苏妈妈转身去拿碗筷,动作有些迟缓。


    毛草灵接过碗,亲自为她盛饭。青鸾懂事地退到门外守着。


    两人对坐吃饭,谁也没先开口。油灯的光晕在墙上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场景让毛草灵想起十年前,在醉花荫的后厨,苏妈妈常会留些好菜给她,两人也是这样对坐着吃。


    “妈妈老了。”最终还是苏妈妈先开口,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倒没怎么变,就是...更有气度了。”


    毛草灵放下碗:“妈妈身体不好,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苏妈妈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让你千里迢迢派人来照顾我?你是一国之主,该操心国家大事,不该为这些琐事费心。”


    “您不是琐事。”毛草灵认真地说,“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苏妈妈摇摇头,沉默地扒了几口饭,才又说:“当年让你去和亲,我其实后悔过。怕你到了那边受欺负,怕你适应不了,怕你...想家。”


    她抬头,昏黄的眼睛里闪着光:“但我又想,像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困在青楼里。哪怕前路未知,也该去闯一闯。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毛草灵眼眶发热。她握住苏妈妈枯瘦的手:“我这次回来,想接您去乞儿国。那边气候好,太医也...”


    “不去啦。”苏妈妈拍拍她的手,“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长安是我的根,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谁?”


    “你母亲。”


    毛草灵怔住了。


    苏妈妈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里屋,捧出一个陈旧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和一支朴素无华的银簪。


    “当年你被卖到醉花荫时,身上就带着这支簪子。”苏妈妈把东西递给她,“还有这封信,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一直替你收着,想着有朝一日你若有出息了,就交还给你。”


    毛草灵的手有些颤抖。她接过信,展开。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因年久有些模糊:


    “吾儿草灵:若你见此信,娘已不在人世。娘乃罪臣之女,累你受苦。此簪乃你外祖母遗物,若有机会,望你能逃离此地,重获自由。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平安喜乐,遇良人,得善终。娘在天之灵,永佑吾儿。”


    信很短,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那一笔一划,都透着母亲临死前的不舍与牵挂。


    毛草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穿越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现代的父母远在另一个时空,这个世界的“父母”只是背景设定里的模糊影子。她像无根的浮萍,在这世间飘荡。


    直到此刻,握着这封穿越了二十年光阴的信,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时空里,也曾有人深爱过她,为她筹谋,为她祈祷。


    “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子。”苏妈妈轻声说,“当年她被抄家时,偷偷把你托付给奶娘,还塞了这笔簪子。可惜奶娘贪财,转头就把你卖了。我买下你时,你才五岁,瘦得像只小猫,但眼睛特别亮。”


    毛草灵擦去眼泪,将那支银簪小心地插在发间:“谢谢您,妈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该说谢谢的是我。”苏妈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知道,你母亲可以安息了。”


    夜深了,毛草灵不得不告辞。


    临别前,她留下一袋金叶子,和一枚乞儿国的凤纹玉佩:“妈妈,这玉佩您收好。若有任何需要,拿着它去任何一家有‘凤’字招牌的商号,他们会无条件帮您。”


    苏妈妈没有推辞,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明天进宫,万事小心。宫廷不比青楼简单。”


    “我知道。”


    走出小院,巷子里月光如水。毛草灵回头,看见苏妈妈还站在门口,佝偻的身影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青鸾轻声问:“殿下,要派人暗中保护苏妈妈吗?”


    “要。”毛草灵收回目光,“但不要让她知道。”


    回鸿胪寺的路上,长安城已进入宵禁,街道空旷寂静。马车轱辘声在石板路上回荡,一声声,像是时光的脚步声。


    毛草灵靠着车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银簪。这簪子很朴素,没有任何花纹,但打磨得很光滑,想来是母亲生前常戴的物件。


    她忽然想起现代的母亲。那个爱美爱笑,总抱怨她工作太忙不回家的女人。车祸发生前,她们还在因为相亲的事吵架。


    如果...如果现代的母亲知道,她的女儿在另一个时空成了一国之主,会为她骄傲吗?还是会心疼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没有答案。


    穿越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旅程。她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所有的得到与失去。


    马车停下,鸿胪寺到了。


    毛草灵下车时,李暮云已在门口等候,神色比傍晚时更加凝重。


    “殿下,查到了。”他压低声音,“那些暗中调查您的人,来自一个叫‘复唐会’的组织。领头的是...是当年被您扳倒的宰相陆文渊之子,陆明轩。”


    陆文渊。


    毛草灵眼神一冷。那是她在乞儿国推行新政时,最大的反对者。三年前因贪腐和结党营私被革职抄家,不久后在狱中“病逝”。当时她就怀疑死因不简单,但皇帝为了朝局稳定,选择了息事宁人。


    没想到,余孽竟追到了长安。


    “他们想做什么?”


    “似乎想在大典上制造事端,揭露您‘替嫁’的旧事,破坏两国关系。”李暮云说,“具体计划还不清楚,但我们的人已经盯上他们了。”


    毛草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冷意,也有嘲讽:“十年了,有些人还是学不会接受现实。”


    她转身走向别馆,步态从容,声音平静却坚定:“传我命令,按原计划行事。另外,通知我们在长安的所有暗线,明天我要让陆明轩明白——十年前我能从青楼走到王座,十年后的今天,就更不会被他这种跳梁小丑绊倒。”


    “是!”


    李暮云领命退下。毛草灵独自走进房间,关上门。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六岁的脸庞,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发间那支银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母亲无声的陪伴。


    她伸手,轻轻抚摸簪身,低声说:“娘,您看见了吗?您的女儿,没有让您失望。”


    窗外,长安城的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


    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但她不怕。


    这十年来,她经历过的硬仗还少吗?从青楼到宫廷,从替身到国主,哪一步不是刀光剑影,哪一程不是如履薄冰?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涌进来,带着春寒,也带着玉兰的清香。


    远处,皇宫的轮廓在夜色中巍峨耸立,那是明天她要面对的地方——面对新皇,面对过去,面对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但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惶恐无助的少女了。


    她是毛草灵。


    是乞儿国的凤主。


    是走过血与火,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女人。


    月色如水,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要延伸到无尽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关窗。


    该休息了。


    养精蓄锐,明日,且看谁主沉浮。


    (番外第0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