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之外，是无边无际的灰雾。


    那雾气并不纯净，带着一种陈旧的颗粒感，像是焚烧过后的余烬悬浮在空中。


    明书跟着方子润出来时，举目望去全是朦胧的灰雾，身后的旅馆犹如被遗忘的孤岛。


    “别看了，除了休息区，整个无限世界都被这种灰雾包围着。”


    方子润的声音把明书拉回了现实。


    明书缩了缩脖子，感觉那雾气像是活的一样，正顺着他的领口往里钻，凉飕飕的。


    “不管进出副本，都要通过特定的副本传送门。”


    “当然，像我们这种倒霉的新人是例外，直接就被扔进入场考试里了。”


    方子润边说边往前走，灰雾的能见度很低，大约两分钟后，一座巍峨森严的黑色铁门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四周除了灰雾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铁门孤独地矗立其中，荒诞而诡谲。


    “到了。”


    方子润深吸一口气，把手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只有活着通关的人，才有资格推开它。”


    方子润将手贴在门上，用力一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铁门被缓缓推开。


    但诡异的是，门后什么都看不见，视野被一片雪白的光芒占据。


    明书被这道白光刺得眼花，下意识闭了闭眼，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方子润已经走了进去，眨眼间就在面前消失不见。


    犹豫了两秒，明书抬脚慢慢走进门内。


    白光倾洒而下，他全身被温暖的光束包裹，所有疲惫和负面情绪，像是被太阳暴晒下的积雪，迅速消融殆尽。


    还没来得及感慨，下一秒白光流转，短暂的晕眩后，再睁开眼时，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喧嚣的人声浪潮般涌来。


    明书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环形大厅中央，头顶是充满了科技感的穹顶，四周陆续有白光闪烁，不断有人像他一样凭空出现。


    有的人喜极而泣跪地大哭，有的人被同伴拖着，还有的人一脸麻木，仿佛行尸走肉。


    相比之下，干干净净、连衣角都没皱一下的明书，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绵羊。


    “这边。”


    方子润在不远处招手。


    白光似乎有治愈功能，他脸上的灰败之色褪去不少，只是看着明书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羡慕。


    这小子的运气，简直好得离谱。


    两人走出大厅，真正的“休息区”终于展现在明书眼前。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远处高楼林立，霓虹灯牌在白昼下显得光怪陆离。


    而在视线的尽头，一座通体漆黑、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巨塔直插云霄，塔身周围缭绕着诡异的金色流云，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敬畏。


    身体和精神上的压力都没了，方子润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主动向明书介绍起了休息区的情况。


    “休息区是所有玩家的栖息地，共分为四个城区。”


    “东城区是骨灰级和殿堂级玩家的住处，是唯一的高等城区，里面设施齐全，酒馆饭店电影院等等应有尽有，只要积分足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住在北城区的基本上都是老鸟级玩家，那里的配套设施稍微差一些，但维持小康生活还是轻而易举的。”


    “剩下的西城区和南城区都是像我们这样的菜鸟玩家们的驻地，南城区还好一点，没那么乱，但西城区……”


    说到这里，方子润的语气明显变得苦涩起来。


    “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得住副本的摧残的，很多玩家心理防线崩溃后，最终选择了自暴自弃，流浪汉和疯子你应该知道吧，西城区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是，所以这里也被叫作……垃圾集中营。”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书看到对面一条深巷中，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抱着一只空酒瓶，躺在满是臭水的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无限世界比现实世界残酷太多了。


    和远处的高楼大厦相比，这里遍布着低矮的破楼，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深巷里的流浪汉……


    “这里就是西城区吗？”


    方子润嗯了声，“走吧，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新人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积分也少的可怜，不想露宿街头的话，只能暂时先在西城区找个落脚的地方，等积分够了再搬出去。”


    明书想到自己仅有的340积分，不免有点担心够不够付一个月房租的……


    方子润带他走的方向迎着遥远处的那座恢弘高塔，明书仰望着塔顶周围飘动的云彩，不由心神摇曳，问：“那是什么？”


    “那是无限塔……”


    方子润顺着明书的目光看去，语气变得敬畏。


    “它坐落在四大城区中央，是维持整个无限世界的枢纽，所有玩家的直播在那里都能看到，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看。每天早上八点在西城区北边的广场，坐轨道车就可以过去，不过……”


    他顿了顿，苦笑道：“那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坐轨道车过去一趟都要10积分，够我吃两顿饭了。”


    “10积分……那还是算了吧……”


    明书瞬间打消了要去无限塔看看的念头。


    在蜿蜒狭窄的昏暗巷道里走了十多分钟，即将走出巷口时，方子润忽然停住了脚步，对明书“嘘”了声。


    巷口处正有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在对一个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拳打脚踢。


    “当着我俩的面还敢偷东西？”


    “是不是活腻歪了？！”


    “等会就把你丢进副本里，看你还偷不偷！”


    其中一个男人收脚时，忽然看到了方子润和明书，语气凶劣，“你俩看什么看，治安官办事，闲杂人等还不快滚？！”


    方子润赶紧点头哈腰地赔笑，“我们这就走。”


    说完拉着明书迅速掉头就跑，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两人时才停下。


    明书跑得太急，手撑着墙大口喘息，“刚、刚刚那两个是治安官？”


    方子润同样气喘吁吁，“没错，每个城区都有，主要负责维持各城区的秩序，被他们逮到的人会被丢进副本里，让他们自生自灭，毕竟无限世界不是慈善机构，它需要玩家去不断尝试新副本。”


    大概是想到了某些残酷的事实，方子润眸色暗淡下来。


    “前段时间西城区被一次性逮走了两百多人，全被丢进了副本里，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明书倏地沉默下来，“治安官也是玩家吗？”


    方子润摇了摇头，“他们不是玩家，是这里的原住民，和休息区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都是无限塔投放出来服务休息区的，其他人还好说，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能被治安官逮到，否则……”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明书明白。


    后续的路程两人一直沉默没有说话，换了条路后，多走了几分钟两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公寓楼前。


    一楼前台有个正在打瞌睡的中年女人，方子润敲了敲桌子，大喊了声：“租房！”


    中年女人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拿袖子随便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满地嘟囔道：“20积分一天，爱住住，不住滚！”


    这也是个原住民，明书正奇怪他们的脾气为什么都这么暴躁时，方子润提醒他：“20积分一天，你住不住？”


    还好没有太离谱，明书点了点头，“住。”


    方子润嗯了声。


    “你要记得这里的衣食住行全都需要积分，就像现实社会里的钱一样，刚刚那个副本通关了才给了我100积分，你比我早出来应该会多一些，不过封顶估计只有150，你自己计划着用，等积分不够了，要赶紧下副本赚积分。”


    明书：“嗯嗯我明白。”


    他此时心中泛起一个疑问，按方子润所说，封顶只有150积分，但自己为什么有300呢？


    不过他知道财不能外露，所以并没有声张。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离开这里的话，也要积分吗？”


    方子润顿时面露苦涩，“当然需要，而且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天文数字？”


    “是的……大概是一亿吧……”


    明书震惊得瞪圆了双眼，一亿积分这得攒到猴年马月啊？！


    中年女人貌似冷笑了声，打断两人的谈话，从抽屉了找出来一把铜钥匙丢到柜台上，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只剩顶楼最后一个空房间了，你要租几天？”


    明书以150为限，规划了一番自己的日常开销，按照30积分每天的话，他至少能住5天。


    “先租5天吧。”


    “行，扫码转积分。”


    女人指着柜台上一个二维码，这个熟悉的东西让明书梦回现实，条件反射想去掏手机，可除了兜里的一枚纽扣外，其他都摸了个空。


    方子润提醒道：“用系统。”


    “哦哦……”


    明书恍然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赶紧喊9211帮他扫码。


    9211动作很快，没几秒中年女人就收到了100积分转账，喜笑颜开地把钥匙递给了明书。


    钥匙的铜柄上裹着一张脏兮兮的胶布，上面写着605的数字。


    方子润带他走进公寓，从角落处的楼梯上楼，他在三楼停了下来。


    “我住在303，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


    明书真情实意地道了声谢，没想到在危机四伏的无限世界，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竟如此好心。


    “你上楼吧。”方子润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三楼狭窄的廊道。


    明书继续向楼上爬，六楼是顶楼，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设计的，有一半的位置被用作了天台，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爬六楼是个体力活，明书吭哧吭哧快爬完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


    “巅峰榜上排名前五十的殿堂级玩家已经去了二十多个，[罪]被困在罪谷已经两个星期了，到现在却一直攻不进去。”


    “那家伙是怪物中的怪物……怎么，你也想去凑个热闹？”


    “哈哈哈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要是真能杀了……”


    “嘘……有人来了。”


    对话声戛然而止，明书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尴尬地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不过自己又不是故意偷听的，他只是要上楼回房间而已……


    这样想着，那抹尴尬立刻就消失了，明书继续上楼，双脚踩到楼顶时，他看到了天台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个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斜背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黑棍。


    他对面的男人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坐在一个废弃的水箱上，两条修长的双腿撑在地上，腿边放着一把红鞘长刀。


    他高高挑起了眉，向突然出现在楼顶的明书投去打量的目光。


    那眼神……


    明书脚下一软，差点左脚绊右脚。


    那不仅仅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男人的目光像带着倒钩的舌头，从明书精致的眉眼，滑过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明书被两道视线看得浑身一僵，向两人强行地扯了扯嘴角后，头也不回地跑到605门前，打开房门钻了进去。


    在他走后，壮汉收回视线，对坐着的男人说：“你去不去？”


    “你先去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壮汉：“你能有什么……”


    话没说完，他忽然低头看了眼萧煞慢慢搓动的右手手指，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家伙是发现新猎物了。


    壮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天台，就在要下楼时，他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透出几分怜悯。


    “长得……是挺招人疼啊。”


    不过被萧煞盯上……


    真是可怜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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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