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迁舟的注视下，触手们又把他的衣物搓洗了一遍，重新挂回到支架上。


    下一秒，触手们像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乖乖地缩回黑暗中。


    薄迁舟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把怪物想得太可怕了。


    从一开始的照明灯，到后来的食物和水，睡觉的床，再到舒服的新衣服，原本冷冰冰的山洞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


    几番纠结后，薄迁舟的目光瞥见堵在山洞口的那面黑雾墙，重新将“我正在被怪物囚禁”这句话默念了三遍。


    卫衣上还留着那天被藤蔓贯穿的洞。在触手们费劲搓洗下，洞周围的血迹硬生生被洗掉了。


    触手当真是洗衣浆裳的好手。


    要是有针线，勉强将衣服上的洞给补一下，倒也还不是不能穿。


    灾变后，大家也没有那么讲究。


    薄迁舟放下卫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触手陆陆续续送了很多东西进来。吃穿住行，除了行这一方面之外，其他生活用品都有。


    薄迁舟察觉到怪物势必要养好一只人类的决心，只好将堆在山洞里的东西进行分门别类。


    怪物将他困住的山洞不算小。


    薄迁舟做好规划，将食物水等和其他日用品分开摆放。


    之后，触手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一大堆衣物，像是抢劫了商场似的。这些衣服都是崭新的，而且没有经过人类囤货疯抢的拽拉痕迹。


    薄迁舟试了几件，刻意忽略掉这些衣物都非常合身的细节。


    无法细想。


    细想之下，触手贴身的惊悚感会伴随他整整一天。


    没多久，触手像是已经学会了薄迁舟分类的方法，在他睡着的时候就自觉分类摆放好了物品。


    等他醒过来，就看见山洞里颇为壮观的场面。


    原本的山洞是能够见到尽头的。


    无数根触手在他睡着的时候，疯狂凿洞，硬生生把山洞往里拓宽了很多倍，用来堆放人类的生活用品。


    薄迁舟拿了一支手电筒，打着光往里走去。里面几乎囤了一个人用一辈子也用不完的物资。


    他心中苦笑，这怪物真的要把他困一辈子吗？


    困到老，困到死。


    薄迁舟抬头用手电筒照了下，又搬来梯子爬上去查看新凿的山洞壁。


    怪物凿的“违规工程”，总觉得有一种要塌方的风险。


    站近了，薄迁舟才看见山洞壁上附着一层淡淡的幽光。他试探性地伸手去摸。


    眼前一层幽光飞快流动，以他触碰过的地方为中心，滋生出无数漆黑游丝，舔了下近在咫尺的那根手指。


    薄迁舟：“……”


    他下意识往后一退，，脚下踩空，朝后倒去——


    无数触手自半空中浮出，接住了薄迁舟。


    薄迁舟没有摔疼，手掌短暂地按在一根触手，借力站起身来。


    行吧。


    怪物工程，自有怪物支撑，不用担心塌方。


    薄迁舟捡起手电筒往回走。


    在他身后，那根被他抓过的触手变成了透明的淡淡粉色，像一根可食用的水晶果冻。


    香香软软。


    虚空中隐匿的存在停下了对书籍的翻阅。


    祂注视着山洞中的人类。


    人类遵循着一种规律在生活。


    像是在听从那台机器的声音，当它报时到22点的时候，薄迁舟就会开始清洗自己，换上睡觉穿的衣服，上床睡觉。


    当机器报时8点的时候，陷入熟睡的人就会慢慢醒过来。


    触手趁薄迁舟睡着之时，偷偷关掉机器，不想他听一台机器的。


    祂养的男朋友，只能听祂的话。


    结果到了机器快报时的时间，睡着的薄迁舟总能准时清醒过来。睡醒的人类坐在床上，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一直都没有去洗漱吃饭。


    直到一根触手拽了他的睡衣一角，薄迁舟才彻底驱逐自己的睡意，觉得奇怪。


    广播器怎么还没报时。


    薄迁舟拿起旁边的广播器，摸索一番，重新按下开关。


    广播器播报已经接近尾声：“……部温馨提醒，污染物常活跃在深夜，尚在安全区外的幸存者如要出行，请尽量选择浅夜时分。”


    薄迁舟起身去山洞石壁前画上一个完整的新“正”字，然后去洗漱。


    留下安静的石壁被触手戳了一遍又一遍。


    祂识得这个字，叫“正”。


    触手数了一遍，薄迁舟已经写了四个“正”字。


    “正正正正”是什么东西？


    不懂。


    祂翻遍了外面，也没找到叫正正正正的东西。


    正正正正。


    不懂不懂不懂。


    虚空中，无数条触手又炸了。


    薄迁舟正在刷牙，似有所觉般回过头，习以为常地看见触手炸了的场景。


    这个怪物又发什么疯？


    夜里，触手又把广播器给关上了。


    早上八点的时候，薄迁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等了一会儿，又没听见广播器报时的声音。


    他只好伸出手，去摸索广播器开关。


    一条触手悄无声息地流过来，放在机器上，一动不动。


    刚醒的薄迁舟意识还不太清楚，摸了好几下广播器上的触手。阴冷柔软的触感令他瞬间回过神来。


    靠。


    很少说脏话的薄迁舟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


    难怪广播器不响，原来是被触手给缠住了。


    祂想不通机器明明不发声，为什么薄迁舟还能听它的，在每天8点醒来。于是，祂卷走了这台机器。


    严刑拷打。


    拆吃入腹。


    但很快，祂发现薄迁舟没了广播器就不知道该吃饭，每次都要触手去提醒。


    虚空中，黑雾扭曲了下，慢慢吐一堆东西来。


    几个小时后，薄迁舟得到了广播器的一堆“尸体”。


    是在警告他吗？


    薄迁舟将广播器的尸体收拢，从仓库角落里找出一些从来没用过的工具，尝试维修这台广播器。


    “现在是红月纪，1年2月23日，18:00:00。”


    广播器重新响起声音。


    听见机械音，薄迁舟神色恍惚了下。


    他会修广播器，还是小时候他父亲教的。


    他父亲是机械工程师，家里有一间工作室。


    自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经常偷偷溜进父亲的工作室里，去玩那些工具。他对机械感兴趣，经常将家里的各种机械拆开来看。


    他拆了又无法组装回去。


    于是，他父亲就开始教他。


    后来，他从当时时兴的各种机械拆起，从新的拆到旧的。就连父亲最古老的收藏品都给拆了个遍。


    薄迁舟有些失神，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螺丝刀。


    直到冰凉的触手缠绕上他的手腕，他赫然回过神来。触手又来提醒他吃晚饭。


    薄迁舟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螺丝刀。


    今天晚上的晚饭是一碗水煮面。挂面是他在找工具箱的时候翻出来的存货。


    因为不算方便速食，被触手分到了“无用”的东西里面。


    在杂物间，薄迁舟还看见了很多电器。


    因为没见薄迁舟用过，触手就觉得这些东西统统无用。


    薄迁舟搬出一个电煮锅，来到照明灯附近，将电插头递向面前的黑雾。


    等了好一会儿，一缕黑雾才试探性地卷过那个电插头。


    往电煮锅里倒了一瓶水，薄迁舟按下启动开关。


    约三分钟后，电煮锅中的水开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薄迁舟见到眼前一幕，仍旧惊讶了下。


    他将一把面往进水里，开始调佐料。


    时隔二十天，薄迁舟终于吃上了热食。


    “怪物”牌自动插座属实好用。


    薄迁舟不再吃那些方便速食，开始了在山洞里煮热食的生活。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触手在悄咪咪喝锅里的汤。在几个小时后，他做了双人份的午餐。


    吃完午餐后，薄迁舟将另外一份午餐留在了桌上，起身离开。


    虚空中的黑雾泛起涟漪。


    祂的人类今天剩了这么多，是不想进食吗？


    山洞中显化出形状的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桌，将薄迁舟剩下的东西吞噬了个一干二净，连半滴汤汁都没剩。


    之后，几根触手抬起锅碗瓢盆，学着薄迁舟此前的动作，开始笨拙地刷碗。


    中途，有根触手沾到滑腻的泡泡水，将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


    洗刷刷热火朝天的触手们立马安静，齐齐对准那根触手，疯狂鞭打。


    残影掠在山洞中。


    人类的脚步声渐近。


    犯错的触手连忙化作黑雾，把地上碎成片状的碗和洗碗水给吞了进去。


    末了，这根触手上的吸盘没忍住“piu～”的一下，吐出一枚泡泡来。五彩斑斓的泡泡地飘到了薄迁舟面前。


    触手在炸的边缘徘徊。


    薄迁舟站定身形，安静地捧起这枚泡泡。


    泡泡接触到他手掌皮肤，很快破成一点冰凉的水迹。


    之后的几天里，每次薄迁舟做饭，都会做双人份的食物。


    渐渐的，怪物好像明白了什么。胆大的触手在薄迁舟进食的时候，爬上桌，跟人类面对面进食。


    人类吃一口。


    祂就吃一口。


    人类喝汤。


    祂就喝汤。


    进食完的触手还自觉卷起碗筷去洗。这种事，祂做起来是越发像人类了。


    虚空中隐匿的存在翻开手里的书籍。


    一根触手找到【和人类共进晚餐】一栏，心满意足地打上一个勾。


    下一步下一步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


    【给人类准备礼物。】


    触手尖尖茫然地点了点山洞里的仓库。


    【人类在约会的时候，通常送一束鲜花。】


    触手按图索骥，找到关于“鲜花”的描述，往上面点了点，很快化作雾气散开。


    山洞里，薄迁舟已经完成洗漱，上床前抱着广播器听了一会儿外面的消息。


    红月消失，是深夜。红月出现，是浅夜。他发现外面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深夜了。


    可这段时间里，困住他的怪物依旧活跃。


    或许，这个怪物真的不受红月的影响。


    薄迁舟记下这一点，在山洞画上新的“正”字。


    夜里，薄迁舟做了一个梦。


    他趴在桌上午睡，手边是被拆开的各种零件。


    梦中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还带来了熟悉的气息。来人给他身上披了一条薄毯。


    温暖的气息让他的意识更加沉溺。


    他在梦中梦里。


    他尝试着醒过来，尤其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就快要转身离开了。


    不要。


    不要走。


    他犹如在溺水中挣扎。


    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竭力地往上游去，冲破黑暗束缚，伸手抓住了一缕光。


    薄迁舟“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父亲的手。


    窗外有温暖的阳光照进来，父亲被光所笼罩，就好像他本身在发光一般。


    薄迁舟想要说话。


    但在他的意识里，这是一种很艰难的行为。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十几天，还是一个月。


    薄迁舟挣扎地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父亲。


    面前的人笑了下，温柔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黏人呢？”


    薄迁舟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启唇欲说些什么。


    “舟舟。”


    父亲轻轻地揉了下他的脑袋，出声说：“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


    不要走。


    薄迁舟抓住的手掌化成了光。


    他的意识回拢时，仍旧陷入痛苦而不安的梦魇之中。


    黑暗中，冰凉的触感贴过他的面颊。


    薄迁舟蓦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冰凉的触手轻轻地吸去那些咸湿的液体。


    恍然间，他听见了一阵碎落的雨声。


    薄迁舟望向山洞口，发现那层被堵住的黑雾已然消失不见。无数触手围聚在他的床边。


    下雨了。


    灾变后的第一场雨。


    在他窥见的“未来”里，就是这场雨带来了蓝星的第二次进化。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觉醒异能，但与之对应的是，那些怪物也在变强。


    薄迁舟朝山洞前走去。


    在他身后，触手正因为人类流了很多很多的液体而茫然失措。


    细碎的雨声落入薄迁舟耳畔。


    他伸出手接住山洞外的雨。


    如果预知书没有偏移的话，今晚这个雨夜里，也有江林林和赵云驰那个尸山血海的吻。


    赵云驰杀光了其他人。


    从前队伍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一张张浮现过薄迁舟眼前。


    薄迁舟几近反胃般的恶心，或许是他感同身受，像是嗅见了那些血腥气，又或是因为冰冷的触手缠上他，将他抓了回去。


    触手将卷起的人放回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盖在薄迁舟身上。


    薄迁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洞石壁上的六个“正”字。冷风吹进山洞，带来了一阵微弱的香气。


    薄迁舟微垂的睫羽一颤。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他才慢慢地转动目光，看向床头，神情蓦然怔住。


    一束花，是灾变时代最不需要的物资。


    鲜花看起来娇嫩又美丽。上面还流淌着晶莹的水珠。


    触手将被子塞在薄迁舟周遭，确保不会漏风，然后才准备消失。


    下一秒，薄迁舟抬手抓住了祂，像是梦里紧紧抓住他父亲的手掌那般，不肯松手。


    山洞里，其他触手纷纷炸了。


    只剩下薄迁舟手中的触手，在他安静的注视下，慢慢变成了透明的粉色。


    霞飞双颊，是害羞。


    怪物也会害羞吗？


    薄迁舟用尽全部勇气，慢慢靠近，侧过脸蹭了蹭这根触手。


    甚至不需要半秒钟，淡粉色的触手就因为他的举动，无声无息地炸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脸有什么杀招。


    几瞬之后，大量的粉色触手重新凝实，卷起床头的那束鲜花，正式地送给薄迁舟，然后发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请求。


    薄迁舟僵坐在床上，觉得荒谬至极。


    原来，怪物在追求他。


    来啦来啦，感谢支持[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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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