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迁舟感觉自己好像死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尚存的一点意识感知到自己还没死。


    意识沉浮在黏腻的黑暗中，有什么存在正挤压着他周身存在的空间。那些东西接触到他的皮肤，湿漉漉的感觉包裹住他，汲取他浑身的鲜血。


    与此同时，阴冷的寒气像针一样，密麻地侵入他的身体。


    如果人类失去了一身鲜血，还能活吗？


    强烈的不适感令薄迁舟的脑子一片浑噩，种种模糊的思绪零碎浮现。


    他死了，那他父亲该怎么办呢？


    他还没去到西南的火种基地找人。


    薄迁舟的意识浮沉，临死前的人生走马灯一幕幕席卷而来。他二十年的人生里好像并没有太多波折，与父亲生活，学习与考试，顺利考上大学，还谈了一场恋爱。


    赵云驰跟他同专业不同班，成为室友是机缘巧合。


    赵云驰迟来一周报道，原本班上的寝室名额早已经分配完了，只能来隔壁班搭寝。


    他的性格不算热情，赵云驰并不常住寝室，再加上同专业不同班只会在上专业课的时候遇见，一开始他们两个人算不上熟络。


    直到一次野外科研，暴雨袭击，他落了单，被困在山上。


    深山老林里没有信号，雨水伴随着山石冲击。更要命的是他的腿意外受伤，无法行走。


    大雨天气，寒风刺骨。


    在他绝望之际，是赵云驰找到了他。


    那一天，赵云驰背着他走了很长一段的山路。事后，他听说是赵云驰冒着雨也要坚持上山搜寻他的下落。


    “英雄救美”的戏码自古就有用。


    伤筋动骨一百天。赵云驰担负起了照顾他的任务。他腿伤好的那天，赵云驰向他表白了。


    他以为赵云驰是个好人，奈何人心难测。


    很快的，薄迁舟这些想法都被宛如碾压般的剧烈疼痛所代替。


    人死前竟然这么痛苦吗？


    薄迁舟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幕，是赵云驰为了江林林将他一把推下山崖的画面。


    山崖上的那点火，风一吹，就灭了。


    ……


    【“‘薄迁舟’……”


    混乱之中，赵云驰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刚才干了什么？


    此时，跌坐在一旁的江林林捂住肚子，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低吟：“驰哥哥，我好疼。”


    “林林。”赵云驰连忙把江林林抱起来，“你怎么了？”


    回到临时驻扎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已经醒了过来。瞧见两人狼狈的模样，他们围了上来：“驰哥，你和林林这是……”


    期间，还有人问起‘薄迁舟’。


    赵云驰神色恍惚了下，以一种沉重悲痛的语气开口道：“我们遇上了污染物，迁舟他被怪物拖拽进了山崖，粉身碎骨……”


    昏过去的江林林很快发起了烧，而且还一直高烧不退。他的周身泛起一层浅薄的白光。


    驻扎地里，所有人都觉得惊异不已。


    十几个小时后，江林林退去高烧，苏醒了过来，望着自己的手发愣。


    赵云驰见状，快步走过来，抬手去探江林林的额头。


    江林林瞥见赵云驰放在一旁的刀，伸手拿起刀，往自己手掌上飞快地划上一刀——


    “林林？”


    赵云驰神色一惊。


    江林林却捧起自己划伤的手掌，眉眼间带着些克制不住的欣喜：“驰哥哥，你看。”


    在两人的注视下，江林林渗着血的伤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江林林的手掌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些许血迹表明刚才一幕并非幻觉。


    “我有了治愈的异能！”


    江林林肯定道。】


    薄迁舟濒死之际，好像看见了他死后的后续。


    无数段零碎的文字涌入他的脑海里面。


    在他死后，江林林获得了治愈异能。


    由于觉醒时有很多人都在场，他拥有治愈能力的事根本瞒不住。


    江林林本身就学医，再者又觉醒了珍贵的异能，其他人开始以江林林为中心。


    又一个浅夜来临，一行人重新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途。


    路上依旧凶险，但是因为队伍里有了一名治愈异能者，他们拼起命是全然不顾及会受伤这件事的。


    受了伤，大不了就让江林林治。反正江林林是异能者。


    一路下来，江林林的消耗巨大，身形迅速变得异常消瘦。可他若不治疗，那些人就会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盯着他。


    【江林林心底善良，不忍其他人重伤不治而死去。于是，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治完这个人，又去治那个人。


    赵云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曾劝阻过江林林。


    一路上，两人之间多有争吵。


    不觉间，赵云驰的神情愈发沉郁。


    直到进入下个火种基地的前一天，江林林在治疗伤者的时候，耗尽异能晕了过去。赵云驰的不满彻底爆发。


    江林林在昏睡中，仍旧紧蹙着眉头。


    外面碎落的雨声让他惊醒。他睁开眼，却看见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赵云驰疯了！


    他杀掉了队伍里那些威胁过江林林的人。


    鲜血混着雨水流淌。


    赵云驰拿着刀走了进来。


    室内没有灯光，红月殷红的光华照在他侧脸上。几滴鲜血自他阴郁的眉眼间滑落下去——


    他偏头望见了醒来的江林林。


    江林林跌坐在地上，面容间满是惊恐。


    赵云驰丢下刀，朝江林林走去。


    他高大的身形笼罩住了江林林，轻声低语：“林林别怕，我只是将他们都杀了而已。”


    江林林濒临崩溃：“驰哥哥，你怎么能杀人？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因为他们威胁你！你不救他们，他们就要把你交给研究所！”赵云驰神色有些癫狂，“他们就像一群吸血虫，爬在你身上，不断吸你的血！”


    赵云驰一字一句：“他们简直太贪心了，居然要你一次又一次相救。”


    “你善良，天真，好说话，不跟他们计较。”


    赵云驰往前一步，江林林就往后退半步。直到他退无可退，被赵云驰抓住肩膀。


    “可我不行。我心疼你。”


    赵云驰说：“他们威胁你，那我就杀了他们。”


    “可杀人就是不好的啊？”


    江林林伸手推开赵云驰，语气天真又残忍：“驰哥哥，为什么啊？自从我觉醒异能，这才过去了一个月，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呢？”


    被推开的赵云驰失神地坐在地上，久久沉默。然后他低笑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出声说：“因为我爱你！”


    江林林蓦然僵住身形。


    “江林林，我爱你。”


    “眼下这一切跟你无关，是我杀了他们。你身怀治愈异能的秘密不会被他们带进基地。”


    赵云驰闭了下眼。


    江林林身形微颤，看向赵云驰。


    驰哥哥竟然是为了他吗？


    在他的记忆里，赵云驰一直都是风光无两的天之骄子。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赵云驰如此落寞又狼狈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因得不到主人喜爱而失魂落魄的可怜大狗狗。


    “我还有最后一个人要杀。”


    赵云驰冷静叮嘱：“林林，你手上不染血腥，可以活下去。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下一个火种基地了。在基地里，你不要暴露自己有异能，要好好照顾自己。”


    “就算要下地狱，也应该是我去。”


    说罢，赵云驰拿起地上的刀，往自己心上捅去——


    “驰哥哥！”


    江林林眼疾手快地抓住赵云驰的手腕，含泪摇头：“不要！”


    两人僵持。


    江林林艰难地夺过赵云驰手中的刀。


    他慢慢地靠近，在赵云驰唇边落下一个颤抖的轻吻。


    “我不准你死！”


    江林林终是落下一滴泪来：“赵云驰，我也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这个吻令赵云驰一顿。


    他注视着江林林眼尾处的那滴泪，心中宛若灼烧般的疼。


    而后，赵云驰伸手将江林林拉进怀中，扣住其脖颈，发了疯似地吻了上去。


    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接吻。


    世界寂静，好像只剩彼此。】


    什么尸山血海的吻……


    如果薄迁舟还能有身体感觉的话，他一定会恶心得吐出来。就算没有画面，光是几页简短的文字，也足以令他生出一种深深反胃般的不适感。


    原来，他薄迁舟只是一本末世小说里的炮灰替身。一本名为《人人都爱江林林》的古早狗血1VN小说不断浮现出文字。


    主人公是江林林。


    文如其名，除了他这个早死的炮灰之外，所有人都爱江林林。


    江林林是赵家管家的儿子，从小与赵云驰一起长大。赵云驰护他护得紧，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他。


    毫无意外的，赵云驰喜欢上了江林林，视若珍宝一般。赵家家主看出了赵云驰的状态，绝对不容许赵云驰爱上一个管家的儿子，意图把这两个人分开，送去不同的国家留学。


    先被送走的，是江林林。


    赵云驰得知消息后，试图抗争过，也绝食过，宁死不从。但是，他被父亲关了起来。等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却被限制，禁止出国。


    忍无可忍之下，赵云驰一个人离家出走，来到了距离首都很远的西南省份上大学。


    报道第一天，他遇上了一个跟江林林很像的人。


    【寝室门口。


    赵云驰领了钥匙，正准备开门，却不料门先一步被人打开了。


    他抬头撞进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好看的眼型，澄澈的眼瞳像美丽的宝石。


    林林……


    赵云驰失神。


    “你是新室友？”


    这人开口，声线清冷：“我叫‘薄迁舟’，迁徙的迁，船只的舟。”


    赵云驰回过神来。


    声音不像。


    ‘薄迁舟’介绍完自己，就越过他，往外走去。


    赵云驰回头，心中默然。


    身形也不大像。


    只有那双眼睛，令赵云驰心神一颤。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云驰时常描绘着‘薄迁舟’的眼睛，去怀念他的白月光。】


    在《人人都爱江林林》这本小说里，“薄迁舟”这个名字是作为开篇的早死炮灰出现的，却一直伴随了全文。


    赵云驰和江林林每一次争吵，江林林都会因为赵云驰的前男友“薄迁舟”而吃醋，包括但不限于床下地点。


    连床上也是。


    【赵云驰占有欲强，不允许江林林跟别的男人说话。


    江林林每次都把‘薄迁舟’扯出来，质问道：“驰哥哥，你说你十八岁就明白了对我的心意，可你在我出国的那段时间里，却交了别的男朋友。”


    江林林：“你都允许自己交新男友了，凭什么不允许我救其他男人？”


    “一个‘薄迁舟’算什么？”赵云驰反驳出声，“西南基地的陆今安，东南基地的程星和，还有中央基地里那对亲兄弟，甚至是其他算不上人类的男的，哪个不是你江林林招惹的？”


    “驰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江林林被说得委屈至极，眼眶泛红：“我对他们又不是真心的！不过是我的异能所致，需要他们的帮助，只能如此而已。”


    “我的一颗真心全在你身上。”


    江林林反手给了赵云驰一巴掌：“我十八岁就跟了你，你怎么能质疑我的真心？”


    被打偏的赵云驰闻言却愣住了。


    好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林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林林往后退了半步，含泪控诉：“成人礼的那一天，你喝了些酒。结束后，我进你的房间，本来是想照顾你的，你却把我拉上了床，一边亲吻着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但是在第二天，你父亲就找上我，将我送出了国。”


    江林林低声道：“我以为你是清醒的，会一直等我的，但当我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了你和‘薄迁舟’在一起。”


    “你已经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了，还残忍地告诉我说‘薄迁舟’是你的男朋友。我看见你牵‘薄迁舟’的手，在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的世界就像是崩塌了一般！”


    赵云驰已经听不见其他的话，沉浸在江林林告诉他的真相之中，欣喜若狂。


    他伸手握住江林林的肩膀，出声道：“林林，太好了，原来我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赵云驰低头吻去江林林脸上的泪水，将人抱起来，朝床上走去。


    他们做了整整一夜。


    情到最深处，江林林触碰着赵云驰额角的薄汗，终是不甘地询问：“驰哥哥，你跟‘薄迁舟’做过吗？”


    “他是性冷淡。”


    赵云驰不在乎地笑了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跟有瘾似的。”】


    甚至，到了小说的大后期，异能研究大有进展，人们发现异能原来是可以被剥离出来的。


    江林林和赵云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治愈异能一开始并不属于江林林。


    于是，江林林提出给薄迁舟立一个墓。


    赵云驰夸江林林善良，是无主的异能晶主动选择了江林林。


    就这样，江林林拿着薄迁舟被献祭剥析出来的异能，收获无数人的追捧与爱慕后，解救灾变世界，用爱感化污染源，走上了人生巅峰。


    ……


    薄迁舟被迫在意识里看完了全文里江林林每一次提及到他名字的片段。到后来，他几乎已经麻木了。


    “薄迁舟”这三个字，就好像是江林林和赵云驰的发情剂。除了吵吵吵，就是做做做。


    让一个性冷淡看这些文字，无疑是一种折磨。


    无数文字汇聚成一条灿银长河，冲刷着薄迁舟的意识海。


    濒死的那一刻，薄迁舟好似置身于浩瀚宇宙中，望见那颗水蓝色的星球如同烟花一样炸开——


    撕裂般的疼痛令薄迁舟惊醒。


    他眼前是那些如蚊蝇般的文字，白花花一片，却很快消失殆尽。


    他是活下来了吗？


    溺水般的窒息感一同消失，薄迁舟恍然喘息。他闭了下眼，重新睁开眼时，视线里流过一抹黑色。


    薄迁舟下意识追逐，抬眸撞进足以遮天蔽日的漆黑之中。他很难用准确的文字来描述出眼前这一团怪物。


    数条如章鱼须般的触手肆意挥舞着，偶尔有一两条漆黑触手探出来，试图靠近，又很快被其他触手给打了回去。


    在如此庞大又不可名状的怪物面前，薄迁舟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人类，对于近在咫尺却危险未知的怪物有着天然的恐惧。


    就在这时候，那些触手像是争斗出了什么般，最终派出最粗最强壮的一根触手，“啪”的一下落到薄迁舟面前。


    阴冷异常的气息侵袭着薄迁舟周身，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庞大异常的怪物就是他昏迷时吸取他鲜血的存在。


    薄迁舟一动未动。


    面前的触手也不动。


    僵持许久后，薄迁舟看见这根触手终于忍不住地动了。


    薄迁舟心中苦笑，他还是难逃一死吗？


    触手缠过他用来支撑身体的双手，微微一用力。


    薄迁舟此刻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眼下一卸力，整个身体猛地往后倒去。


    薄迁舟身后有一块尖锐的巨石。


    另外一条触手慌慌忙忙伸到人类身后，托住了薄迁舟的身体，垫在他脑袋后面。


    漆黑的触手将人类的双腕缠得很紧，而后又蓦地一松。原本皙白的肌肤上赫然浮起几圈红痕。


    触手一顿，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般。


    什么意思？


    是要先虐后杀吗？


    正当薄迁舟茫然思索之时，他瞧见面前的触手由缠改握。触手尖尖握着他的手，上下挥舞了两下。


    当过人的都知道，这是人类社交初次见面的一种礼仪。


    但这一幕放在怪物身上，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荒唐。


    同他“社交”过后，触手放开了他的手。


    因为太过荒唐，薄迁舟醒来后一直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


    被压制的剧烈疼痛重新袭来，薄迁舟再度昏迷的前一秒，瞥见那根正在往回缩的触手慢慢地变了颜色。


    如夜幕般的漆黑褪作透明，然后变成了……


    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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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