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将吊脚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民宿提供的晚饭是简单的农家菜,清炒山野菜、腊肉炒笋尖、糯米饭,简单却有着城里尝不到的鲜甜滋味。


    姜纾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她搬了把小竹凳,就坐在民宿门口的石头台阶上。


    寨子里路灯很少,只有各家窗户透出的暖黄光晕和天际残留的霞光。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门前的空地上追逐嬉闹,笑声、叫声清脆地回荡在山谷里,带着最纯粹的快乐。


    姜纾托着腮,安静地看着,感受着这份与她过往生活截然不同的烟火气。


    罗叔端着个大大的搪瓷杯,溜溜达达地走过来,杯子里飘出浓郁的茶香。


    他显然也是饭后闲来无事,见姜纾坐着,便很自然地在旁边另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开始了他的絮叨。


    “姜小姐,吃得惯我们这儿的饭菜不?”


    “瞧这帮皮猴子,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时候!”


    “这天看着好,夜里怕是要凉,得盖床被子……”


    姜纾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这种背景音似的闲聊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暖松弛起来。


    她偶尔点点头,或者弯起嘴角应一声“嗯”、“还好”,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听。


    罗叔呷了口浓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话头一转:“对了,姜小姐,明天晚上,寨子里有活动哩!”


    姜纾侧过头,露出一点询问的神色。


    “歌舞秀!”罗叔说得眉飞色舞,“就在寨子中间的鼓楼坪那儿!热闹得很!我们寨子里的人都会去,唱啊跳啊,还会拉起圈子来,游客要是会唱会跳,也能进去一起玩!”


    他说着,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姜纾:“姜小姐长得这么好看,穿上我们这身衣服,上去跳一个,肯定是最亮眼的那个!”


    姜纾一听,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敬谢不敏的笑容:“不了不了,罗叔,我可没那个本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唱又跳的……”


    她摇摇头,“我看看就好,看看就很好。”


    她自认还没“社牛”到那种程度,能在陌生的环境、对着陌生的人群展现才艺。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已经开始脚趾抠地了。


    罗叔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勉强,嘿嘿笑了两声:“看看也好,看看也好!我们寨子的歌舞,跟外头那些表演不一样,有味道得很!”


    姜纾笑着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嬉闹的孩子们和远处逐渐被暮色笼罩的青山,心里却对明晚的活动生出了几分真实的期待。


    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一看。


    融入不了,做个快乐的旁观者,感受那份最原始的热闹和欢腾,似乎也不错。


    ——


    清晨的山风格外清冽,带着一夜凝结的露水气息,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吹动了素色的纱帘。


    姜纾在这一片自然的宁谧中醒来,竟有些恍惚。


    她原以为换了陌生环境会难以入眠,没想到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沉熟,几乎是头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天光透过窗棂,将她自然唤醒。


    她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户。


    晨雾如同柔软的白色轻纱,缠绵在山腰,远处层叠的梯田和吊脚楼在曦光中渐渐清晰,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


    深深吸了一口饱含负氧离子的空气,胸腔中的浊气仿佛都被涤荡干净,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轻盈明朗起来。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换上一身简便的衣物,踩着木楼梯下了楼。


    民宿提供早餐的地方在一个小偏厅,几张原木桌子,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刚蒸好的苞谷和红薯,香气扑鼻。


    她正端着碗白粥,夹了一筷子脆嫩的腌笋,就听见民宿门口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喧闹声,夹杂着行李箱轮子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和年轻人兴奋的谈笑。


    姜纾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不大的前台处,一下子涌进来五六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冲锋衣或运动装,背着登山包,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新奇张望的兴奋。


    为首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斯文白净,气质沉稳。


    为首的导游忙前忙后地帮着办理入住,办理好入住后,他高兴地对大家宣布:


    “咱们今天来得真是巧了!今天晚上啊,这云江苗寨就有传统的歌舞表演活动,就在寨子中心的鼓楼坪!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去看,要是会唱会跳的,也能加入进去一起玩,机会难得啊!”


    那几个年轻人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和议论,显得十分期待。


    姜纾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喝她的粥,嘴角却微微弯起。


    看来,今晚的鼓楼坪,会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


    她这个安静的旁观者,或许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今天姜纾的行程安排是,参观一棵当地很有名的树!


    前往“鹊树”的路比姜纾预想的要更具挑战性。


    罗叔是个老手,脚步轻快得像山间的岩羊,姜纾跟在他身后,最初一段尚算轻松。


    上午八九点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灼人,蒸腾起泥土和禾苗的清新气息。


    一层层梯田如同巨大的绿色阶梯,沿着山势铺展,田里的水映着天光,亮晶晶的。


    偶尔有劳作的当地人直起腰,远远地朝他们投来好奇的一瞥。


    但很快,在姜纾面前的是一段颠簸的土路和需要手脚并用的陡坡。


    空气变得愈发湿热,林荫浓密起来,各种不知名的鸟鸣在头顶啁啾,更反衬出山林的幽深。


    姜纾的呼吸逐渐加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物也微微濡湿,紧紧贴着皮肤。


    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扶着旁边粗糙的树干或突出的岩石喘口气,喝口水。


    罗叔在前方不远处停下等她,笑容依旧爽朗:“姜小姐,累了吧?就快到了!这鹊树啊,就得在那儿才看得见,值得的!”


    姜纾点点头,说不出话,只抬手抹了把汗。


    她抬头望去,目光穿过交错的枝叶,能看到更高处似乎有一片相对平坦开阔之地,隐隐有不同于周围树木的轮廓显现。


    最后的攀爬几乎是在灌木丛中穿行,枝桠不时勾住她的衣角。


    当她终于跟着罗叔踏上那片相对平坦的平台时,一阵强劲的山风猛地吹来,瞬间卷走了她满身的燥热黏腻,带来无比的清凉畅快。


    “看!那就是鹊树!”罗叔自豪地一指。


    姜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瞬间,竟忘了呼吸。


    眼前是一棵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古老榕树,虬结的根须如同巨龙的爪牙,深深扎进岩石和泥土里,部分裸露在外的根茎无比粗壮。


    它的树冠庞大得如同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凉。


    无数气根从枝干上垂落,有些已经重新扎入土中,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观。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棵古树的枝桠间,密密麻麻地系满了无数红色的布条、小巧的银饰和风干的物件,随着山风猛烈地飞舞、碰撞,发出细碎连绵的叮当声响和布匹猎猎的震动声。


    那红色,在苍翠的山林和灰褐的树干映衬下,鲜艳夺目,充满了某种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信仰。


    山风浩荡,吹得姜纾衣袂翻飞,发丝凌乱。


    她站在这里,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流云。一路攀爬的疲惫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对自然伟力和时间沉淀的深深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