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55

作品:《招阴笺

    蚀影结界消散的刹那,巫霭林像是褪去了一层无形的薄纱,将内里的诡谲与危险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早已按捺不住的各方人马,如同嗅到裂隙的蚁群,骚动着,试探着,最终汇成一股杂乱的洪流,涌入了那片灰白色的迷障。


    尉屠月璃一马当先,赤色身影像一柄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浓雾里。


    她身后是阿史那罗带领的王庭精锐,马蹄踏碎枯枝,铠甲碰撞出冰冷的声响。


    几乎同时,波斯王子阿米里也带着他的人冲了进去,似乎想抢在所有人前面找到所谓的传承。


    格桑措姆不甘落后,娇叱着催促吐蕃武士跟上。德里与西夏的公主们对视一眼,也谨慎地驱马而入。


    契丹的耶律澜霜落在最后,她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讥诮。她轻轻一夹马腹,黑色的骏马悄无声息地滑入雾中,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林外的喧嚣被迅速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雾气比想象中更浓,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肩头,缠绕在呼吸间。


    光线被扭曲吞噬,四周只剩下模糊扭曲的树影,仿佛无数蛰伏的鬼怪。


    “都跟紧点!”阿史那罗沉声喝道,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发闷。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紧了腰间的弯刀。这林子给他的感觉太糟糕了,像是踏进了某种活物的肠胃里。


    尉屠月璃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她不在乎什么传承,她只想找到那个把她打晕扔在外面的人。


    阿米里起初还带着几分炫耀般的勇武,策马冲在最前。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林子里的路仿佛会动。


    明明记得刚绕过一棵歪脖子树,回头却看见它又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地上的苔藓分布毫无规律,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知底下是实地还是沼泽。


    “见鬼!这什么鬼地方!”他烦躁地挥刀砍向旁边垂下的藤蔓,那藤蔓断裂处却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气。


    格桑措姆紧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阿米里哥哥,慢一点,我有点怕……”


    她话音未落,脚下地面猛地一软!


    “啊!”格桑措姆尖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向下陷去!那看似坚实的苔藓地,竟是一处伪装极好的流沙沼泽!


    “公主!”旁边的吐蕃武士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拉。


    阿米里也被这变故惊得勒住马,回头看去,只见格桑措姆大半个身子已经陷了进去,正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满是污泥和惊恐。


    几个武士手忙脚乱地拉扯,反而让格桑措姆下沉得更快。


    “别乱动!”耶律澜霜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策马靠近,手腕一抖,一道套马索精准地飞出,圈住了格桑措姆的上半身。“慢慢拉上来。”


    吐蕃武士们这才稳住心神,依言缓缓用力。


    格桑措姆被拖出沼泽时,浑身沾满恶臭的黑泥,华丽的衣裙彻底毁了,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岸边呜呜直哭。


    阿米里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眉头紧锁,心头那点英雄气概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浇灭了大半。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深入不过百丈,惨叫声便接二连三地响起。


    一个波斯侍卫踩中了隐藏在落叶下的毒刺,脚踝瞬间肿得像馒头,乌黑迅速蔓延。


    一个大钰武人被树梢垂下的透明丝线缠住脖颈,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吊上半空,瞪着眼睛断了气。


    更诡异的是,有时明明看着同伴就在前方几步远,一转头却消失不见,只有雾气中传来短促的惊呼,便再无声息。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这林子吃人……”有人颤抖着低语。


    原本还存着争抢心思的各方势力,此刻都下意识地靠拢了些,试图依靠人多壮胆。可在这片诡异的迷雾里,人数似乎失去了意义。


    尉屠月璃勒住马,赤色眼眸里也染上了一丝凝重。


    她不怕明刀明枪的厮杀,但这种无声无息的吞噬,让人心底发毛。


    阿史那罗驱马靠近,低声道:“殿下,这林子邪门,我们的人已经折了两个了。是否先退出……”


    “不退。”尉屠月璃斩钉截铁,她望着雾气深处,那里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她,“他一定在里面。”


    阿米里此刻也没了先前的嚣张,他看着身边不断减员的手下,又看看哭哭啼啼的格桑措姆,脸色难看。他开始怀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承把命搭在这里是否值得。


    德里和西夏的公主们更是紧紧靠在一起,脸上早没了之前的从容,只剩下惊惧。


    耶律澜霜依旧独自一人,她似乎对周遭的危险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会停下马,俯身观察地面,或用手指沾一点雾气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装神弄鬼!”阿米里看着她那副样子,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在发泄内心的恐惧。


    就在这时,前方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起来!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伴随着某种湿滑物体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戒备!”阿史那罗厉声大喝。


    所有人心头一紧,齐齐望向那片翻腾的雾气。


    只见雾中,缓缓探出数个硕大无比的蛇头!那些蛇头呈三角状,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竖瞳冰冷地锁定着这群不速之客。


    这哪里是一条,是一群!


    它们庞大的身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


    “是……是森蚺!巫霭林的妖物!”有见识广博的大钰武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阿米里脸色煞白,握着弯刀的手微微发抖。格桑措姆更是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尉屠月璃瞳孔紧缩,猛地抽出腰间长鞭。


    耶律澜霜也缓缓拔出了弯刀,刀身在灰暗中泛着幽光。


    森蚺群显然被这群闯入者激怒了,它们发出低沉的嘶鸣,巨大的身躯游动着,封死了所有退路。


    贪婪需要代价,好奇引来灾厄。


    当迷雾散去,露出的往往是血淋淋的獠牙。


    巨大的蛇身在雾气中蠕动,鳞片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浓烈的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糊在每个人的口鼻处。


    一条森蚺猛地窜出,快得只剩一道暗绿残影。


    一个波斯侍卫还没来得及举刀,整个人就被拦腰咬住。


    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他上半身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下半身却已消失在巨蛇口中。


    鲜血像被挤爆的水囊般喷溅开来,热乎乎地淋在旁边格桑措姆瘫软的身体上。


    “呃……”阿米里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侍卫的两条腿从蛇嘴边无力地垂下,脚上的靴子还在微微抽搐。


    场面彻底失控。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再是先前遭遇陷阱时短促的惊呼,而是充满极致痛苦的哀嚎。


    有人被蛇尾扫中,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飞出去,撞在树干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有人被缠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骼被一点点绞碎,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眼球逐渐凸出。


    一个吐蕃武士拼命挥刀砍在蛇身上,却只留下浅浅白痕。


    森蚺吃痛,转头一口咬住他的头颅。咔嚓一声,头盔连同头骨一起变形,红白之物从蛇吻边缘溢出。


    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僵立片刻才倒下。


    尉屠月璃的长鞭抽在一条森蚺的眼睛上,那怪物发出一声嘶鸣,攻势稍缓。她呼吸急促,虎口被震得发麻。


    这些根本不是寻常野兽,鳞甲坚硬得离谱。


    阿史那罗带着王庭武士结阵抵抗,弯刀砍在蛇身上溅起火星。


    一条森蚺张开巨口,腥风扑面,粘稠的唾液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一个武士躲闪不及,被咬住肩膀,整个人被甩到半空,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后被狠狠掼在地上,血肉模糊。


    德里公主的袖箭射入一条森蚺的口腔,那怪物暴怒,粗壮的尾巴横扫过来,直接将她和坐骑一起掀飞。


    马匹哀鸣着倒地,压住了她的腿,她疼得脸色煞白,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喊。


    耶律澜霜的弯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切入一条森蚺鳞片间的缝隙。


    暗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酸腐味。她侧身避开甩来的蛇尾,目光扫过这片血腥地狱,眼神依旧平静。


    “走!”她突然低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向东南,水汽重的地方退!”


    阿米里早已没了斗志,闻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往那个方向逃。


    格桑措姆被侍女拖着,裙摆沾满了泥泞和血污,脸上糊着泪水和秽物。


    尉屠月璃不甘地看了一眼雾气深处,那里有她想找的人。


    但眼下……


    她咬牙,一鞭抽开逼近的蛇头,厉声道:“撤!跟上她!”


    幸存的人们狼狈不堪地向东南方向溃逃。


    身后,森蚺群在浓雾中游弋,吞噬着来不及逃走的生命,咀嚼骨骼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耶律澜霜断后,弯刀染满了粘稠的蛇血。她看着那些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眼神冰冷。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喉咙里。


    残存的人们狼狈地向东南方溃退,身后是森蚺游弋的沙沙声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每一颗狂跳的心脏。


    就在耶律澜霜刀锋染血,准备迎接下一波冲击的刹那-----


    一缕极细、极飘忽的笛音,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浮上来,又像是贴着耳廓擦过。


    起初微弱得几乎要被喘息和惨叫淹没,让人疑心是濒死的幻觉。


    可它没有消失。


    那笛音悠悠扬起,穿透浓雾,拂过沾血的枝叶,清凌凌地荡开在这片血腥的屠场。


    不成调,甚至算不上旋律,只是几个简单到近乎古朴的音节,重复着,带着某种古老的、安抚般的韵律。


    奇迹般地,原本狂暴地撕咬着猎物的森蚺群,动作齐齐一滞。


    那些冰冷的竖瞳里,残暴的红光肉眼可见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温顺。


    它们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鲜活血肉,仿佛听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粗壮的身躯缓缓滑入浓雾,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们。


    笛声还在继续,轻轻悠悠,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幸存的众人僵在原地,浑身冷汗,惊疑不定地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那里雾气依旧浓重,什么也看不见。


    阿米里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是什么人?能用一支笛子驱使这些怪物?


    格桑措姆被侍女扶着,瑟瑟发抖,连哭都忘了。


    尉屠月璃握着长鞭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望向雾霭深处,赤色的眼眸里光芒闪烁。


    这笛声会是他吗……那个总是出人意料的人……


    耶律澜霜缓缓收刀入鞘,清冷的目光同样投向笛声的源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刀柄上沾染的、尚未干涸的蛇血。


    阿史那罗强自镇定,指挥着剩下的王庭武士收缩防御,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危险暂时解除,可每个人心头的寒意,却比之前更深了。


    能驾驭这片森林的,究竟是何等存在?


    另一侧,温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走在她身侧的阮时逢立刻察觉,偏头看她。连跟在后面,一直低眉顺眼的神秘少女也下意识地抬了抬眼。


    温招没有解释。


    她的神识自踏入巫霭林的那一刻起,便已与这片古老的土地悄然融合。林间风的流向,雾气的湿度,泥土下根须的蠕动,乃至生灵的气息,都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感知。


    此刻,一股熟悉的、属于守护森蚺们的焦躁与暴戾情绪,正清晰地通过这片土地传递过来,带着血腥的涟漪。


    它们被惊动了,被那些闯入者激怒了。


    阮时逢见她停下,只安静等着,并不多问。他信任她的判断,如同信任自己怀中玉佩里属于她的那缕魂息。


    那少女却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步,怯怯开口:“公子……怎么了?”


    温招没有回答。


    她只是微微阖上眼,纯白面具遮掩了她所有表情,唯有周身的气息似乎与这片林子的呼吸更加同步。


    温招的眼睫在面具后极轻地颤了一下。


    那些森蚺的躁动与血腥气,隔着重重雾霭,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并非怜悯,只是……想起那双赤色的、执拗得像火焰的眼睛,若就此熄灭在这片污浊的雾气里,似乎有些可惜,况且贪狼和破军估计也来了……


    她忽然侧头,看向阮时逢,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问题:“阮公子一个人来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阮时逢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猛地僵住。


    他脸上的散漫瞬间碎裂,眼睛一点点瞪圆,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啊?”


    他像是才想起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脸色唰地变了,猛地抬手一拍自己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贪狼!破军!”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把他们给忘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原地转了个圈,脸上写满了懊恼和心虚,哪还有半分之前的从容。


    “完了完了……光顾着找你了……他们俩……该不会还在林子里瞎转悠吧?或者……这林子……我记得书上说好像有蛇……”他不敢想下去了,哭丧着脸看向温招,“温兄!温兄你得帮我找找他们啊!他俩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了啊!呜呜~”


    他急得抓耳挠腮,怕温招不救贪狼和破军,他还装模作样的,一边抹着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一边要死要活的嚎着,时不时还吸吸鼻子,两双桃花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温招。


    方才那点装模作样的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慌乱和逗比。


    那少女在一旁看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鄙夷,随即又迅速垂下头,恢复那副怯懦模样。


    温招看着他这副样子,面具后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勾了一下。


    某人,看着精明,实则心大得能跑马


    温招没再理会阮时逢那夸张的哀嚎,指尖已探入袖中,拈出一张色泽沉厚的土褐色符纸。


    她垂眸凝神,一缕极淡的咒力自指尖渡入,那符纸竟在她掌心无声融化、重塑,转瞬化作一管通体温润的玉笛,笛身流淌着内敛的莹光。


    她将玉笛移至唇边。


    没有繁复的起势,也没有刻意的运气,只是那么轻轻一吹。


    几个简单至极的音节流淌出来,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古老的、直抵灵魂深处的韵律。


    那声音清凌凌的,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厚重雾气,拂过每一片沾血的叶子,清晰地回荡在方才厮杀的血腥之地。


    笛音落下的瞬间,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远处擂动的战鼓,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浓雾被无形的力量排开,无数巨大的暗影从林间深处显现,鳞片摩擦着地面与树干,发出令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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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发麻的沙沙声。


    是森蚺。


    数不清的森蚺,庞大的身躯在雾气中蜿蜒游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笛音落下的瞬间,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远处擂动的战鼓,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浓雾被无形的力量排开,无数巨大的暗影从林间深处显现,鳞片摩擦着地面与树干,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是森蚺。


    数不清的森蚺,庞大的身躯在雾气中蜿蜒游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可它们眼中不再有暴戾的猩红,竖瞳里竟透出几分近乎温顺的茫然。为首那条最粗壮的森蚺缓缓游到温招面前,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垂在身侧的手,发出细微的、与体型全然不符的呜咽声。


    阮时逢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那点装出来的哭腔全噎回了喉咙里。他眨了眨眼,看看那乖顺得如同家犬的巨蛇,又看看静立不动的温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兄……这……”


    那少女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绞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惧。


    温招抬手,极轻地拂过那森蚺冰冷的鳞片。巨蛇舒服地眯起竖瞳,庞大的身躯竟微微扭动起来,带起一阵地皮轻颤。


    “找人。”她收回手,声音透过面具,平淡无波,“两个男子,穿着钰国服饰,气息……”她略一停顿,似乎在感知什么,“与这位阮公子相近。”


    森蚺群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理解的嘶鸣。


    随即,它们巨大的身躯灵活地调转方向,如同得到指令的士兵,迅速无声地散入浓雾之中。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林间便再次传来鳞片摩擦的沙沙声。


    雾气破开,无数的森蚺大君缓缓游回。


    为首的巨蛇小心地低下头,将口中衔着的人轻轻放在地上。


    是破军。


    他浑身浸透了森蚺黏糊糊的口水,衣物湿漉漉贴在身上,脸色惨白如纸。


    一落地就瘫软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显然被吓得不轻。


    另一条森蚺的尾巴紧随其后,松开了卷着的人。


    贪狼踉跄落地,头发被高速游走时的狂风吹得乱七八糟,活像个被掏空的鸟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颤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


    他第一时间看向阮时逢,确认自家大人无恙后,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复杂地望向静立一旁的温招,自家大人身边这位“男子”,大抵也就是温姑娘了,除了温姑娘,也没有谁能让自己大人,像哈巴狗一样眼睛放光的跟在屁股后面了……


    阮时逢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还在干呕的破军,又拍了拍贪狼的肩膀,声音带着真实的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破军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阮时逢,带着哭腔:“大人……属下……属下还以为要变成蛇粑粑了……”


    贪狼没说话,只是默默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衫,试图找回一点往日的沉稳,只是那略显僵硬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惊魂未定。


    阮时逢看着两个狼狈却完好的属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转向温招,脸上那点惯常的戏谑收敛了,眼神认真:“温兄,多谢。”


    温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两人,最后落回那些森蚺身上。


    那带头的森蚺一见温招看向自己,庞大的身躯“咚”地一声就躺倒在了地上,粗壮的尾巴尖还小心翼翼地蜷了蜷。


    它努力偏过头,将自己脖颈下方、覆盖着细密鳞片的七寸位置暴露出来,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白色划痕,在暗绿的鳞片上格外显眼,瞧着倒像是被什么利器轻轻蹭了一下。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包括刚刚缓过神来的贪狼和破军,都落在了那道小划痕上。


    贪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干的。


    众人的视线于是齐刷刷转向了破军。


    破军正扶着阮时逢的胳膊站稳,脸色还没完全恢复,一抬头就对上这么多道目光,尤其是那条大蛇委屈巴巴的注视,他发誓他从那冰冷的竖瞳里看出了委屈!


    破军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点结巴:“不…不是!我真没用力!就是它……它突然张个大嘴就奔我来了,我…我…我下意识挡了一下,刀…刀背……就轻轻碰了一下!”


    他急得额头冒汗,生怕这刚刚脱离蛇口的自己,下一秒就因为“伤害人家的‘小’宠物”而被眼前这位能驭蛇的“温兄”给扔回去。


    阮时逢看着自家下属这怂样,又看看那条躺在地上、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巨蛇,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局面有点荒谬,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


    他侧头看向温招,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温兄,你看这……你家这大块头,还挺娇气。”


    温招的目光在那道浅痕上停留一瞬,又扫过破军惊魂未定的脸,最后落回森蚺那努力表现得很可怜的巨大头颅上。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在那道划痕上极轻地拂过。


    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流掠过,那浅痕便消失无踪。


    森蚺舒服地眯了眯竖瞳,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的声音,巨大的脑袋讨好地蹭了蹭温招的手,这才慢悠悠地重新盘踞起身子。


    温招收回手,看向破军,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平淡:“下回记得,收着点力。”


    破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多谢温公子!”


    阮时逢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为森蚺对温招的亲昵而产生的不爽,也散了些,他摇头失笑,低声对温招道:“温兄,你这驭蛇的本事,真是……叹为观止。”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溜溜,“看来温兄在这林子里,熟人不少。”


    就算如此……这林子里的绿茶也太多了!一个小姑娘还不够,这又来了一堆绿茶蛇!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招人厌!


    不就是撒娇卖萌吗!他阮时逢也会!


    温招并未理会他话里那点试探,只是淡淡道:“它们只是认得该认得的气息。”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森蚺退去,更多的人正在朝这个方向来。”


    阮时逢立刻会意。


    他扶起腿软的破军,对贪狼使了个眼色。


    贪狼会意,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站到阮时逢身侧,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可靠的护卫。


    那少女也慌忙凑近几步,紧紧跟在温招身后,低眉顺眼,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她无关。


    温招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她步伐依旧稳定,仿佛方才驱使巨蛇、救人性命,不过是随手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狼狈却活着的贪狼和破军,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这一次,身后多了两个惊魂未定的自己人,和一个心思难测的尾巴。


    林深雾重,前路未卜。


    但不知为何,看着前方那抹白色的身影,阮时逢忽然觉得,这诡谲莫测的巫霭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本身就是一座可以依靠的青山。


    他的靠山。


    破军则一边擦着脸上的黏液,一边小声嘟囔:“乖乖……这可比对付怨灵刺激多了……”


    森蚺群在他们身后缓缓游弋,如同沉默的护卫,目送着他们离去,最终重新隐入浓雾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风穿过林隙,带来远处隐约的人声和骚动。


    新的风波,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