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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好眠雨季》 第 31 章 蓝调
那天之后,沈衍清开始承担起接送她的任务。也是这段时间,孟眠发现沈衍清真的很会照顾人。
最显著的表现是每天给她准备的早餐,车上还多了个零食篓和让她休息的靠垫和毯子,甚至换上了新的香薰。
这一个星期的培训非常充实,很快到了周四。
徐可欣是教他们这节短视频创作方法的老师。
也刚好在这天,沈衍清那期《时刻》栏目专访播出,在各个媒体平台同步推送。
不到一个上午,最高的视频点赞量已经有三十来万。
速溶咖啡被勺子搅拌均匀,在杯子里转着棕色的漩涡。
孟眠靠在公司茶水间盯着咖啡发呆,回想昨晚做的那个梦。
所以最后她要到沈衍清微信了吗?
她和他一开始,是怎么产生交集的来着?
孟眠端起咖啡来皱眉喝了一大口,虽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毕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费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两口气,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微信。
【今天准点下班?我找你有事说。】
【金茂街那家西餐厅,我下班等你,开会了关机了。】
【你说……你说我和你女朋友……】
【谁更厉害……嗯?说啊。】
【她算什么,我都懒得碰她……谁比得过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孟眠说自己关机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和进来的同事点头问好,心想着一开始也只是答应杨格接触着试试,她自诩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该发生什么发生什么。
可谁想到这人竟是个这么不老实的。
现在回想,得亏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让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瞒在鼓里,回头时间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孟眠浑身起了层鸡皮,突然后怕。
“哈喽。”进来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话。
孟眠莞尔,观察同事眼下的乌青不禁关心:“你那个活动还没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从给了我这个案子以后,我就自动停休了。”同事叹气,“俩月没休了,昨天领导又塞给一堆我后面接档的社群活动,我一看那内容量…都是中长期的…估计再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闹分手了。”
“你说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营销部怎么就招我们这点人。”
孟眠点头,呷了口咖啡,“听说销售部那边最近在裁人。”不知道是不是被车内暖气烘得发昏,她面对沈衍清的一句“不找对象不是因为你”,多余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哦。”她点点头,本意是想延续话题,结果竟发蒙说出一句:“是没人看得上你吗?”
“不应该吧。”
直到回了家,孟眠脑海里还是他那张好像会骂人的臭脸。
男人扶着方向盘,驾驶中趁隙瞥了她一眼,折起眉笑了声,似乎很荒唐。
“你管得着么。”
他这一句话,如投石后湖面上的涟漪,一波波连续地叨扰着她的睡梦。
冷不丁地牵引出很多已经快被遗忘的事。
斗胆加上沈衍清微信又很成功地把对方惹怒后,孟眠在人生社死履历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方扔过来几句很冲的话之后,她像个被吓炸毛的小家眠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再发了。
装死坐等被对方怒删。
孟眠一直在想办法编个借口告诉舍友,但又陷入在答应的事没有替别人做到的愧疚里迟迟开不了口,生怕因为这件事和舍友生嫌隙。
然后,她又在学生会新生面试上见到了沈衍清。
高中时期沈衍清虽然是学生会里的干部,但以她的印象,对方并不是热衷于这些活动的人,每次在高中学生会见到他,他也总是懒洋洋靠在窗边任听安排,大多时间都垂眸玩着手里的小玩意。
所以孟眠在大学学生会再见到他,是有些意外的。
没想到这人到了大学还会进入这些看上去“又麻烦又累”的社团里。
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忙碌在实习和毕业论文当中,所以学生会就由他们大三的干部们挑起大梁。
这次负责新生面试的也都是大三的学生们。
孟眠坐在后面,面对面试的那点紧张全都因为沈衍清的存在被淡化了。
孟孟是坐在最靠边位置的人,却无形中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女生的。
他和其他干部一样穿着崇大校服的T恤,下身就是最简单的黑色工装裤,这样简单的穿搭却丝毫无法削弱他的魅力。
面试程序里基本都是其他四五个学长学姐在说话,他就跟个吉祥物似的坐在那儿垂着视线翻简历玩儿。
没吱过声,没抬过眼,散漫不羁却又没人敢管他。
真是把孤僻傲气表现到极致了。
孟眠看他对这事也不上心,更放心了。
在她眼里,过去一两周了,超市搭讪加上微信招惹这两件事在这种大人物眼里肯定早就过眼云烟,忘得连复兴号都追不上。
于是她把专注力都投在面试上,等轮到她的时候,扬起自信准备到前面去。
学姐念到下个名字:“好了下一位,18经管孟眠。”
就在声音落地,在这一瞬间。
沈衍清翻页的手指顿住,掀起眼皮。
视线如捕猎的鹰爪精准地隔空抓住了她的目光。
孟眠刚要坐下的动作僵在中途,心跳猛地漏下去一拍。
沈衍清冷淡淡的视线仿佛会说话。
让她那一瞬间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
【是你,对吧。】
后背一阵凉意袭来,孟眠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文件夹。
这人原来这么记仇的吗!就因为她审判了一下他的衣品!?
坐在沈衍清旁边的学长最先察觉到他的不对,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她说:“学妹,可以放心坐。”
“椅子上又没刀子。”
大家笑了两声,孟眠臊着坐下了,全程不敢往沈衍清的方向看。
即使这样,她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幽幽飘来的冷意。
男同事一愣,压低声音:“可不说呢,这些天可小心点,别惹领导。”
“咱们这人手都不够用的。”孟眠完全不担心,笑了下:“再裁也轮不到咱啊。”
男同事没说什么,耸耸肩,低骂了一句真够孙子的,端着杯子出去了。
孟眠跟着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报表和资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从领导那边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没有领到这个量级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孟眠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级还不适应了??
被驯服的打工人贱骨子真是难杀!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两周能跟完的广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机休息休息。
七点钟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率先去约定的西餐厅等男友杨格。
她预估了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懒得见自己的情况,结果他倒是真来了。
杨格还带了她最喜欢的奶茶过来,一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的样子,一如平时清爽坦荡。
让孟眠看了连连感叹对方的厚脸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怀疑捉奸的真假性。
“眠眠,你喜欢的。”杨格把奶茶给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来这儿吃了?好久没约会了,今天我请客,你点就行。”
服务生把前菜呈上来。
“因为是在这儿认识的,咱俩公司恰好都在这里团建,你加了我微信。”孟眠还记得这人当时要自己微信时的紧张青涩,还说他关注她很久了,借着喝点酒才敢来打扰。
现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杨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从包里拿出那条领带,放在桌面上。
杨格看见它的瞬间脸部肌肉僵了下,显然被意料之外的状况打蒙了。
他干笑一声,迅速敷衍:“怎么在你这儿,我还怕丢了,吓死我……”
他面对这种原则性问题滑里滑头的态度自然到难以让孟眠接受。
像不止一次这么敷衍过别人。
对方刚要拿回领带,孟眠立刻扯回来,表情冷下去:“看来我没误会你。”
“你应该知道它是怎么丢的。”
她不给对方辩驳的空隙,直接挑孟:“我们分手。”
杨格一听分手表情瞬间变了,立刻编织谎话:“眠眠,你别这么奇怪好吗,我这领带应酬那天借给同事了,最后他说丢了,我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这领带怎么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
对方还在试图骗她,把缘由编得这么完美真是……孟眠只是迟钝,又不是傻,笑了下,打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点开了那天录音的一段。
声音放得不大,却能让杨格听得清清楚楚。
孟眠感觉手心在发烫。
她的大拇指摩挲一下,突然感受到了他的脉搏,很强劲,像要跳出来一样。
沈衍清的脚步随着她的动作停住,在铺天盖地的蓝色里,他的脸还是红的,耳根也是红的。
他的语气温柔又庄重:“眠眠,周六和我去约会吗?”
不是出来散步、不是一起吃饭。
他用的是约会两个字。
他邀请她去赴一场正式的约会。
孟眠停住脚步看他,在他眼睛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的脸也是蓝色中的一抹红。
湖边的水波还在荡漾,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她听见自己说:“好啊,我们去约会吧。”
第 32 章 无关
周五下午,培训顺利结业。
孟眠有想过,既然周六要进行正式的约会,那周五是不是不该见面,保留多一份期待感。
但还没思考出结果,主观条件已经决定了周五没法见面。
因为公司安排了这一批学员一起聚餐。
说是聚餐,又没那么像聚餐。
除了这一批学生和实训老师,还来了些陌生面孔,台里的副台长张植也来了。
孟眠听旁边的人讨论,得知了这是分管人事的领导,而这次聚餐多多少少也决定了他们的入职去处的分配,不同的部门自然天差地别。
他没认出自己?
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沈衍清不是养尊处优的富三代吗?
怎么也会来吃这种价廉的火锅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弃这种没有边界感的餐饮环境嘛……
记得他第一次吃旋转火锅还是她强拉着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间她纠结是离开还是坐下的时候,肚子即刻发出一阵亟待填满的饥饿痛感。
孟眠一咬牙,拉开椅子坐下,扫了点单二维码。
在一线城市中心区域,三四十块能在这里吃到饱为止,这家店的起价确实不贵。
调料和饮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还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质量的海鲜和肉类就需要单独消费了。
她扫了一眼,旋转台上的品类已经很丰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满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围莫名安静,只有火锅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她已经快把脸埋进手机里了,可却还是很难忽略旁边坐着那人的强烈气场。
旋转火锅店每个位置都是挨着的,所有人都并肩坐着,在狭窄的间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见,还要谦让一些空间,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动甚至都会蹭到对方的手臂。
邻座男人毛衣上隐约藏着雪松香味,因为过近的距离,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紧张的感官当中。
孟眠意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吗?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众,因为她好像刚刚就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这样热闹又近密的场所,确实不太适合尴尬的前任重逢。
火锅汤噗噜噜地沸腾着,她的辣锅和他的清汤格格不合。
过去的时候一块吃火锅她就总笑话他不能吃辣,总是故意往他锅里撒一勺子辣汤,然后回去的时候被他“秋后算账”,亲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样红肿才罢休。
回忆隔着数年在相似的场景里清晰在目。
两人的位置比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块暗色的金属反光板,像镜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孟眠抬眼,反光板里沈衍清的身影霸占着她的注意力。
这人好像比大学时候更帅了。
五官端正俊逸,这些年的沉淀更让他环绕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沈衍清始终盯着自己锅里的煮物,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懒得关注她。
孟眠意识到这点,悻悻收回视线。
这时,她从反光板看见沈衍清右边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惊艳之色难以伪装。
沈衍清不属于静态帅哥,细节的动态魅力很难让异性挪开视线。
例如鼻尖的痣,打电话时冷嘲鼓起的卧蚕,习惯性玩弄手边东西的动作。
让人窥见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经的拿人劲儿。
女客人似乎这么偷偷打量了沈衍清很久,表情隐含着一股蠢蠢欲动又不太敢搭讪的感觉。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对象。
就在这时,沈衍清锅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声,孟眠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邻座立刻投来炙热的视线。
孟眠盯着付款的界面,突然像个被天敌盯上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了。
她频繁眨眼,脸蛋紧张得鼓了起来。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孟眠脑子里飘出很多猜测,猜他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这么盯着她,难道是在等她自报家门主动开口吗?
本就是爱纠结的人,如今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邻座,孟眠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氛围僵硬得连火锅热气都融不开。
就在这时,一抹身影突然冲过来。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借过!”
孟眠扭头看过去,一下子对上蒋望贼笑的眼神。
她认出了这个人——沈衍清大学时候的舍友。
孟眠蒙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沈衍清看见蒋望回来,眼神更冷了几分,似乎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什么。
蒋望溜过来站在两人中间这块空隙,然后从孟眠手边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机,给沈衍清示意了下,“哎哟我火儿忘拿了。”
说完,他暧昧地看了看这俩人,对沈衍清挤眉弄眼的,语气完全不惊讶,表演痕迹很孟显:“哟孟眠!怎么是你,好久不见啊!”
“不耽误你们前对象重逢叙旧了哈,走了。”
蒋望的出现和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那层窗户纸。
沈衍清右边一直偷偷觊觎的女客人唰地看过来。
孟眠尴尬在原地,呼吸屏住。
这人来匆匆去匆匆,把场面搅成一锅粥满意离去。
孟眠悻悻回头,直接撞上沈衍清深沉的目光。
她弹开视线,从旋转台上夹了几根海带,小声讷讷:“如果我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她双胞胎妹妹……”
你信吗?
话没说完,孟眠小心翼翼再次抬头,看见他冷漠中掺着嘲谑的目光。
沈衍清从来不吃她装傻充愣那一套,过去也总是强迫她不许逃避,直面他这个人和其他所有问题。
他不容置喙,不许她糊弄人的态度强势无比,仅一个眼神就足够吓人。
她孟白自己彻底没法逃避了。
孟眠尴尬得头皮发紧,慌乱中看见什么菜都往生蔬盘里夹:“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邻座的,你看见啦,这家店人很多。”
“等了这么久才有个地,我没法选。”
对方的沉默让她更慌,嘴一快,孟眠的心里话溜了出来:“哎行了,就算你想翻旧账,能不能让我把饭吃完了再……”
沈衍清忽然开口:“你有毛病?”
孟眠目瞪口呆,怒气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骂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断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盘,“都夹我盘儿里了。”
孟眠看过去:“……”
呀,挨得太近,盘子弄混了。
沈衍清扫了眼她夹的这一堆蔬菜,轻哧:“怎么,现在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来,给她上份精品羔羊。”
孟眠:“不用,我不喜欢吃这个……”
他直接反问:“以前不是最爱吃这种?”
话落,沈衍清补了句:“算我账上。”
孟眠:“……”
谢谢你啊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孟眠的心情很复杂,当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结果几年过去再发展的对象还是这么一个烂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沈衍清,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亮起。
孟眠看去,弹窗上显示着男友发来的最新微信。
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之前。
旋转火锅店内。
店内音响刚好轮播到那首《爱情废柴》,周杰伦的冬日情歌与窗外漫天飞雪的景色格外契合。
‘圣诞节,剩下单人的剩单节……’
“瞧瞧这雪下的,跟特么碎纸机似的。”蒋望抻着脖子看向店外面,听着歌词筷子一顿,“刚想起来,今儿是圣诞节吧?”
沈衍清从旋转台上拿下来一盘鸡胸肉,慢条斯理地放进锅里,压根没搭理他这茬。
蒋望把筷子一放,端着啤酒杯搭在他肩膀上,感慨:“哎,谁能想到我蒋望也有圣诞节没妹妹陪伴在侧的一天。”
“这可是圣诞节,最容易制造氛围感拿下目标的日子!”
“既然如此……”他对服务生招招手:“给我加一份烤生蚝,我养精蓄锐补一补。”
沈衍清毫不客气地扫过去一记眼刀,嘲意昭然。
他挥开蒋望的胳膊,夹起锅里的海鲜菇,语气淡却字字扎心:“知道自己虚就少卖弄,出去不够丢人的。”
“怎么,谈恋爱当然得付出多一份心力,对人女孩儿不得宠着哄着?”
蒋望趁他不注意,往沈衍清那精瘦的腹部拍了下,“不像您,这么多年打光棍子,自己这点儿家伙式还会使吗?”
沈衍清没预兆地哧笑半声。
不笑还好,一笑嘲讽意味更重了。
蒋望瘪瘪嘴,得得得,像他这种出厂六十分的为了讨好女孩只能不断打扮自己。
瞧他沈衍清这张脸……偏偏身材头脑全都没得挑,恨不得从娘胎出来就自带招蜂引蝶buff(游戏中的属性加成)。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远处,门口的方向刮来。
冷风飘到他们位置的时候已经被店里的热雾吞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点余韵。
蒋望不经意往门口处看了一眼:“是有点牛逼,这都几点了,还有那么多人等号呢。”
“也是,这么大的雪,进来避避顺便吃个饭。”
他视力常年维持双眼5.0的惊人成绩,一眼就扫到等号区的一抹身影。
一开始没想起来什么,几秒后蒋望忽然皱眉,再次看过去。
等号区边角位置的女孩软绵绵靠在墙边,脸色不太好,捂着肚子。
孟眠很有记忆点,她长了一张天然萌的脸,这么多年过去脸上仍然有几分婴儿肥,有唇珠,一抿嘴就显得特别无辜。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圆圆的眼型很黑很亮特像小麻眠,看人总是很专注。
就这么一张脸,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心眼。
而且沈衍清就交过这么一个女朋友,所以蒋望记得很深。
蒋望愣了好几秒,然后忽然很激动转身拍着沈衍清:“清啊,你看那谁,你快看那谁啊!”
“你前女友。”
沈衍清咀嚼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瞧见了靠在墙边虚弱发呆的孟眠。
估计是因为眼镜有雾所以她摘了下来,此刻那双圆黑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在外面。
因为没有眼镜所以视线失焦,更显得无助又无辜。
淋湿的头发狼狈贴着,可怜兮兮的。
见孟眠有些发愣,他用更加通俗的语言问道:“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我有点处女情结,你能明白吗?”
确实是个足够冒犯的问题。
回答是或不是,都像个被待价而沽,鉴定是否有瑕疵的商品。
她想开口说我们不是很合适,面前拢着的光突然变成一片阴影,是身侧多了个人。
孟眠往右去看,先注意到的是对方的衣角,有些洇干的痕迹,像是淋过雨,被时间消磨后慢慢干掉,只留下一些水痕。
自下而上看过去,孟眠很少见到沈衍清这副样子,他的眼神很暗,表面看不出太多情绪,却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沈衍清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对着梁旭道:“她不管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
第 33 章 暴雨
梁旭嘴唇一抿,皱眉看向来人:“这位是?”
沈衍清并不解释,眼神黏在她身上。
静静等她开口。
孟眠轻扯了一下沈衍清的袖子,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沈衍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语调冷淡:“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来吗?”
“哟,这是等多久了,看她那样儿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蒋望回想起大学时候。
知道的不多,但他记得当初沈衍清被甩以后整日消沉的那吊样。
也是直到分手了,蒋望才意识到自己兄弟有多喜欢孟眠,整个人又瘦又自闭,都怕他寻短见。
蒋望观察着沈衍清锋芒的眼神,抖机灵笑道:“感觉快排到她那号了,哥们给你腾地儿吧?让她过来吃,你俩叙叙旧。”
就在蒋望已经准备拿羽绒服起身的时候,身边人忽然冷声开口:“坐下,吃你的。”
沈衍清收起视线,继续下菜,冷面无情:“她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来不都得等着。”
蒋望“嗯?”了一声。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沈衍清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沈衍清。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沈总,是孟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沈衍清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沈衍清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沈衍清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沈衍清把孟眠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孟眠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沈衍清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孟眠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孟眠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沈衍清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沈衍清!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孟眠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沈衍清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沈衍清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孟眠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沈衍清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孟眠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沈衍清。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沈衍清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孟眠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沈衍清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沈衍清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沈衍清勾唇,无声微笑。
孟眠。
你好大的胆子。
哟喂?彻底封心锁爱了?背后孙顺的哀嚎不断。
孟眠离开酒吧之前,路过韩盈的时候被叫住。
“你。”
韩盈目光空洞,“你别高兴太早……”
“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人民医院急诊部。
孟眠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沈衍清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沈衍清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沈衍清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沈衍清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沈衍清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沈衍清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沈衍清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沈衍清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孟眠果断摇头。
“我不会的。”她不会去惹沈衍清,也不会混成她这副模样。
不会的,过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他只得默默坐下,既然兄弟不愿意搭理前女友也就算了,“这次来滨阳多久走?”
两人是大学舍友,毕业以后他回老家滨阳接管老爹的公司,而沈衍清留学结束没意外地回崇京驻扎。
这些年沈衍清到处在全国范围内选址做生意,滨阳就有产业,偶尔会过来巡查一圈,待几天就走。
两人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见面喝顿酒。
沈衍清抿了口温水,嘴里麻酱的醇香被稀释,余光映着远处孤零零坐着的孟眠。
“下周吧,也可能提前。”
刚说完,他瞥见的那抹纤细的身影偷偷弯起腰,默默擦了下眼睛。
像哭了。
沈衍清摩挲着杯子的拇指缓缓停下,眉心微折。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孟眠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孟眠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眠眠,懂事啊。”
孟眠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孟眠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着什么急走啊你……”蒋望瘪瘪嘴,舍不得似的。
“你多留几天,跟你兄弟我增进一下感情。”
“可以。”他突然说。
蒋望:?
下一刻,沈衍清将目光放到蒋望的脸上,“不是说今天圣诞节没人陪么。”
“我给你推个搭子。”
“你滚蛋吧。”
章柠连忙应下来:“好好好,今天就拜托你了,我忙完就立马赶回来。”
孟眠挂断电话,打开大门。
可谁知门像是被卡住了,往外推了几下都没反应。
就像是外面有障碍物一样,孟眠用力,往外使劲一推,这下障碍物倒是消失了,她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
又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
再接着,四目相对,对上了那双盛满了委屈的、湿漉漉的眼睛。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要去哪里?”
——“你怎么在这?”
第 34 章 原因
两人对视,沈衍清错开眼神,“我……”
“别你啊我了,快走吧!”孟眠的手没松开,牵着他往电梯口走。
“去哪?”
“江宁师大,胖白…胖白不见了。”
一路无言。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下午发生的事情,但气氛还是诡异般沉默。
四周都是雨声,暴雨大到完全模糊掉眼前的视线,雨刮器上一秒刮掉,下一秒雨又漫上来。积水漫过低矮狭窄的路口,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呢?”孟眠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沈衍清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孟眠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沈衍清,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沈衍清动筷她放筷,沈衍清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沈衍清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孟眠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孟眠去学校办理注册。沈衍清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沈衍清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孟眠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孟眠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孟眠停顿。
沈衍清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沈衍清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孟眠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沈衍清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孟眠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沈衍清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孟眠:……
和他交流真困难。孟眠接到沈衍清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孟眠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孟眠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孟眠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孟眠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沈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沈家的受资助人,沈衍清一定会……你别拉我!沈衍清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沈衍清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孟眠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孟眠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沈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孟眠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孟眠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沈衍清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孟眠听着,也陷入沉默。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孟眠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沈衍清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沈衍清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沈衍清听得明明白白,而孟眠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孟眠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沈衍清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清她——早该向前看了。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沈衍清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沈衍清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沈衍清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孟眠。”
孟眠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沈衍清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闹剧终于结束,餐厅一隅的紧促气氛得以逐渐泄平。
温莉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行了,看够了就快吃。”
孟眠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热闹,赶紧低头乖乖吃饭。
温莉睨她一眼,思忖几秒,还是说:“看见对面那个男的了吗?”
她点头。
很难忘记的长相。
下一刻,孟眠听见温莉明确又严肃的提清。
“记住他的脸,以后离远点。”
孟眠愣住,敏锐反应:“你的意思……”
“我还会再见到他?”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孟眠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衍清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孟眠满脸。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沈衍清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孟眠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孟眠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孟眠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孟眠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孟眠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孟眠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孟眠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孟眠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眠眠,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孟眠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孟眠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孟眠,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眠眠,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孟眠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孟眠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孟眠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孟眠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沈衍清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孟眠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一滴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落,到最低处,悬而未决时,孟眠盯着雨水失神。
直到它猛地下坠,孟眠伸手去接,被他温暖的手攥紧。
四目相对,她没有挪开眼神,沈衍清也没有。
对视的那一刻,孟眠的心重重一颤,脑袋晕乎乎地,心跳像带着火花,噼里啪啦地传导至全身,血液都涌动着热起来。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想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孟眠开口呼唤他:“沈衍清。”
沈衍清抬头,音调带着困惑:“嗯?”
她语气慢慢地,认真地讲,拖着的尾音也让人心颤:“我们在一起吧。”
第 35 章 喜欢
沈衍清茫然地抬头,在脑海中反复分析确认她说的那几个字确实是‘我们在一起吧’,而不是‘我们快起身吧’‘我们坐在一起’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但他没有立马说好,更没有立马作出承诺。而是怕这一切成为荒诞的泡影,怕这是他做过的许多个梦,梦醒来,哪里都找不到她。
于是他说:“眠眠,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没有勉强的。”她主动地剖白自己的心意:“我以前不就喜欢你吗?那时候还天天追着你跑。”
沈衍清抿了抿唇,“可是你也说了是以前。”
“动心过的人怎么会只动心一次,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根本不会给你机会靠近我。”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不会答应你做宣传片,不会和你去吃早餐,更不会去住你的房子、收你送的花。”
沈衍清跟着沈琪回了她的住处。
进了家门,沈琪吊着半条命飘飘然栽进沙发里,发出一声哀嚎:“ 为什么要有子宫,为什么要有月经,下辈子一定投胎成男人啊!!”
沈衍清叹息,把袋子扔到鞋柜上,弯腰换鞋,“记得这话别在婶儿面前说,不然又得骂你。”
“我从小到大就是没个文静样儿嘛,骂我也没用。”沈琪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仰着头倒着视线看着他走来走去,“不像孟眠,我还以为她是你同届同学,竟然是和我一年的,我之前还叫人家姐,好丢人。”
沈衍清挽起毛衣袖子,打开冰箱,远远瞥她一眼:“麻烦掰手指头算算,我就比你大两岁,别把别人说得七老八十的。”
“自己不成熟就说自己,找什么借口。”
沈琪伸胳膊隔空挥了挥,笑眯眯的:“有这么好的堂哥管我,我不成熟也没什么吧。”
“哎,真好啊,二十四了还有哥哥照顾生理期。”
拿出两个鸡蛋后,他又艰难地在从空荡荡的冰箱里翻出一棵葱,“搞清楚,谁想管你。”
沈衍清睨她一眼,“我是怕你疼死在家里。”
“叔婶忙叨大半辈子把你拉扯大又不容易。”
沈琪:“……”
吃人嘴短,随便你损吧,反正我就是一滚刀肉。
电热壶烧开了水,沈衍清泡上一杯,“过来把红糖水喝了。”
在回家路上吃的布洛芬到家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起药效了,沈琪起身慢悠悠走过去,坐在吧台捧起红糖水。
又是买药买卫生巾,又是泡红糖水,他哥这照顾生理期女生的路数怎么这么老练,跟谁学的?
沈琪小口啄着红糖水,看着堂哥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不禁想起今天帮自己的孟眠。
生理期疼起来是身上很多地方同时发作的,当时她疼得浑身发冷,孟眠的那张可爱漂亮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在她搂住自己肩膀的时候,简直就如暴雪里的一簇火,从头暖到脚。
“这次可是欠了孟眠一个大人情。”沈琪也是细心的人,小声说:“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刚见过两次的人,她竟然替我擦掉椅子上的血……完全不嫌弃。”
“她就不嫌脏吗?”
“哎,人真好,又可爱又体贴,我都要喜欢上她了。”她趴在吧台上,看着沈衍清的后背,说:“要是我没机会,你一定要替我还人情回去啊,哥。”
男人没有吱声,始终低头切着菜,回应她的只有厨房油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
自家堂哥对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她早就习惯,所以沈衍清没说话沈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腹痛缓解之后,沈琪的话就又多了起来:“说起来,人家看着就比我文静成熟多了,孟孟是同龄人嘞。”
葱丝被切得细小整齐,沈衍清垂眸切着葱段,听到这么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扯了下唇角。
“她?”
“走路不看路哐哐往人身上撞,能成熟到哪儿去。”【姑娘啊,房子还继续租吗?下个季度的房租这几天给我吧,还是给你1800一个月。】
孟眠仰头,心里念叨:一千八一个月,一个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来五千多块啊。
这时候,继母又不合时宜地发来几条微信,她扫了一眼没打算搭理,没想到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孟眠头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挣扎了好久还是接了电话。
孟眠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继母嗓音愉悦,但一如既往的强势:“你这么久也不给家里报个信,你爸让我问问你怎么样。”
她垂眸,不打算说实话:“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说你这,在大公司挣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张罗给家里添点什么……”继母说到一半自己中断话题:“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钱我跟你爸就满足了,哦对有个事儿。”
“睿睿马上放寒假了,说想去滨阳旅游,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离景区不远吧?”
“到时候把你男朋友带给我看看,你说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孟眠心跳一滞,语气僵硬起来:“……你们来滨阳?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顾不上你们。”
“滨阳这边的酒店并不贵,要不你们还是住酒店吧,去景区方便。”
继母一听她没有顺自己心意,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钱啊!你不当家就是不知道省钱,我是替你想呢,我们去一趟滨阳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销不好吗?”
“既然你在滨阳有房子我们干嘛还出去住?”
“我租的是个很小的一居室……”孟眠隐忍着,隐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经十六七岁了,他是个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眠眠,你怎么回事,这出去才一年,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不听家里话了?”
“就这样吧,确定什么时候去我给你发消息。”
继母尖锐的嗓音从听筒刺出来,孟眠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毕业后果断来到新的城市独自打拼,两年间遇到过各种困难,但都比不过此刻境遇给予她的巨大压力。
孟眠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仿佛头顶的公车顶盖马上就要压下来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车到了下一站开了车门,孟眠挂了电话毫不犹豫下了车。
下了车,寒冬深夜的冷空气顿时充满了鼻腔,孟眠深呼吸,透了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头,看见了那家旋转火锅店。
孟眠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这儿下车了……”
这次她才看清,原来这家火锅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转火锅”。
还真是简孟扼要啊。
装潢也是走了极致的花花绿绿风,像千禧年前后那种综合杂志封面的感觉,非要找个卖点硬说是复古也可以接受。
孟眠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则,忽然想到也有这种奇怪品味的某个人……
冷风弥过,她形单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几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锅店去。
“人家那叫呆萌。”沈琪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姑娘那么大意见,“你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她孟孟就很可靠。”
鸡蛋番茄挂面已经熟了,他最后在汤里撒了些葱末,盛了两碗出来。
喝了一晚上酒到现在闻到饭香味馋得她口水都要掉下来,沈琪喝了口汤,瞬间被暖得舒展了,“好香啊,哥,你在我心里又伟岸了。”
她看着卖相和味道俱佳的挂面,“奇了怪了,你不是完全不擅长做饭吗,竟然会做这个。”
“我记得你以前对做饭可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的。”
沈衍清拉开椅子坐下,把袖子放下来,举起筷子,云淡风轻说:“前女友教的。”
“!!”沈琪差点呛到,瞪大眼睛:“真假?”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动提起前任的事儿。
“那,今儿你买的内裤啊止痛药啊卫生巾啥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她以前也痛经。”
沈琪:……!?
沈衍清是个多冷酷的人她向来知道,淡漠到甚至可以和双亲了断,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学了这么多细微的东西。
她看了眼自己的挂面,瞬间觉得一切都意味深长起来,“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机会真想见见真尊。”
沈衍清咽下一口面,漆黑的双眼被面汤的雾气熏得更润更深。
他端起水杯,突出的喉结滚动着性感,轻描淡写告诉对方:“你已经见过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这是属于两人心意相通后的第一个吻。
——温柔地、热烈地、毫无保留地。
——生涩地、笨拙地、稚嫩懵懂地。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属于彼此的时间,可以慢慢练习。
窗外,迎来了多雨的潮湿季。
屋内,开始了他们的热恋期。
第 36 章 靠近
这晚孟眠睡得很好,醒过来时,窗外雨声未歇,孟眠拉开窗帘,还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这是个很适合宅家的周日。
孟眠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一出门就和沈衍清对视上。
怎么忘了沈衍清也在这……
哦对,貌似他们已经开始恋爱了。
孟眠抬起手,笑着打了声招呼说早上好。
沈衍清笑了笑:“不早了。”
孟眠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刷完牙,换好衣服再走出房间。
洗过澡以后,孟眠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孟眠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眠眠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孟眠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孟眠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孟眠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孟眠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孟眠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孟眠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眠眠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孟眠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眠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孟眠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孟眠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沈衍清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沈衍清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沈衍清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孟眠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沈衍清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孟眠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孟眠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孟眠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沈衍清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沈衍清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孟眠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沈衍清,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沈衍清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孟眠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沈衍清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孟眠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沈衍清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孟眠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孟眠嗫喏:“奶奶,其实我……”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孟眠在沈衍清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沈衍清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孟眠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沈衍清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孟眠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沈衍清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沈衍清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孟眠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沈衍清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沈衍清翻了过来。安顿好房间,孟眠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孟眠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孟眠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孟眠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孟眠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孟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孟眠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孟眠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沈衍清护进了怀里。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孟眠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孟眠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孟眠差点撞到她。
孟眠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沈衍清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沈衍清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孟眠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孟眠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孟眠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孟眠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她炒了她最拿手的小炒肉,至于沈衍清嘛,他做了他擅长的清炒虾仁、西芹百合、三杯鸡……然后还炖了个松茸排骨汤。
这一顿饭吃完,孟眠有点撑,于是两个人又下楼开始散步。
此时此刻,是北京时间下午七点一十五分。
此时此刻,落日贴着湖面下沉,晚风吹拂着落叶上未干的雨滴,沿着林间小道下了一场绵绵的小雨。
此时此刻,孟眠确认,她很喜欢身旁这个牵着她的手不肯放的人。
喜欢到希望这一刻一直存在。
喜欢到希望这个浪漫、绵长又热烈的夏天,蝉鸣声永远不要停。
第 37 章 距离
周一上午,沈衍清送她去上班后回了学校。
这天上午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主要是迎新和召开分配会。
之前那一出多半得罪了梁旭,那个张台长的外甥,而现在台上发言的人就是张植。
孟眠屏息听着自己的分配结果。
她想,多半不会太好。
可能会被丢到新闻部那些事情比较杂,又忙又容易加班的地方。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孟眠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沈衍清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孟眠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孟眠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沈衍清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孟眠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沈衍清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孟眠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孟眠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沈衍清忽尔挑眉。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孟眠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沈衍清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孟眠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孟眠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沈衍清让人探不清情绪,孟眠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孟眠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沈衍清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孟眠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沈衍清,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孟眠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沈衍清,“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沈衍清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沈衍清,顿时清清,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孟眠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沈衍清!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沈衍清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沈衍清,在孟眠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孟眠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沈衍清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孟眠:“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孟眠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孟眠:!?这么巧?
孟眠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孟眠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沈衍清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孟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孟眠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孟眠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孟眠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沈衍清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孟眠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孟眠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沈衍清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沈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孟眠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沈衍清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孟眠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孟眠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回沈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孟眠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孟眠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沈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沈衍清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孟眠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沈衍清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沈衍清。
“你和肇事者都姓沈是吧。”
“什么关系?”
孟眠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沈衍清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孟眠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话都不说。
孟眠悄然打量他,回想起沈衍清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沈衍清突然开口,打断了孟眠的话。
孟眠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孟眠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孟眠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孟眠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孟眠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孟眠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沈衍清。
沈衍清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沈衍清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孟眠对着沈衍清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清了他什么。
半晌,沈衍清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孟眠:……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沈衍清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沈衍清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孟眠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它不含什么情欲,也并不是很温暖。
孟眠有的唯一感受,就是沈衍清真的抱得太紧了,圈着她的手勒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呼吸也热热的,喷洒在她的颈窝处,孟眠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急促和不稳。
怎么形容呢?好像有一种不安定感。
她想,可能是沈衍清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于是她伸手,抚上他的背,语气温柔,轻声安慰道:“不要不开心嘛。”
沈衍清略松开一些,低头和她对视,不知道是不是孟眠的错觉,她感觉沈衍清眼眶有点湿,也不知道是不是热出的汗。
但似乎连声音都染上几分湿意,他开口道:“你不走,我就不会不开心。”
第 38 章 习惯
孟眠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今天才接到的通知,她也没和沈衍清提过,难不成是还能是徐可欣告诉他的?
想到他和这个即是他以前的同学、又是自己曾经信任的领导还有联系,孟眠就十分难受,泛着酸又冒着气。
沈衍清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所以你真的要走?”
孟眠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对啊,今天开了会,已经接到通知了。”
沈衍清的笑让孟眠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孟眠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沈衍清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沈衍清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清,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沈衍清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沈衍清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沈衍清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沈衍清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沈衍清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孟眠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沈衍清:“怎么,沈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沈衍清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孟眠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沈衍清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孟眠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孟眠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孟眠险些尖叫出声。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沈衍清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孟眠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沈衍清看着面前呆鹅似的孟眠,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沈衍清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孟眠稍稍皱眉,“嗯?”
沈衍清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沈衍清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孟眠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孟眠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沈衍清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孟眠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孟眠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孟眼底惹人怜惜。
孟眠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沈衍清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沈衍清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孟眠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清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孟眠品出几分……
遗憾。
孟眠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沈衍清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沈衍清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沈衍清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沈衍清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孟眠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沈衍清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孟眠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沈衍清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沈衍清,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孟眠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沈衍清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沈衍清敛着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喝醉了?”
孟眠往回缩了缩脖子,但没什么用。
他拖着她的脑袋,俯下身去吻她。
他吻得很慢,甚至比她刚刚的动作还要慢,啄吻着,很干涩,像是在描摹着她的轮廓,温柔又缠绵。
直到落在她耳垂的吻被替换成摩挲的手,而吻落在了脖颈处、锁骨处,浑身像要被点燃。
呼吸急促的人终于换成了她。
被吻得更加晕晕乎乎的那刻,孟眠确认了,他真的没醉。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第 39 章 蓄谋
江宁到海华并不远,车程大概五个小时,行李并不多,沈衍清开车送她。
他说要出去接人,回来的时候车的后座上多了一个熟悉的人。
沈衍清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孟眠这才想起来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沈衍清来找她的话,住哪比较合适?
住酒店?睡客厅?
又或者——
他们的恋爱期加起来算的话已经足够长了,睡一张床也没什么要紧的。
孟眠眨巴两下眼睛,半蹲下来拍了拍床,“这个床宽一米八呢,应该睡得下我们两个人吧?”
“啊?”沈衍清喉头滑动一下,面上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
孟眠挑了挑眉,尾音缓慢,伸出手,轻勾了下他的小拇指,“不信的话,我们现在试试?”
第 40 章 入职
没等他开口,孟眠先跳上柔软的床。
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你来试试。”
沈衍清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在她身侧躺下来。
孟眠转过头,侧躺着和他对视。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把绒毛都照得清晰无比。
借着这样的光,孟眠大胆地看着他。
阳光拓下影子,照着他爱她的眼睛,照着他起伏的呼吸,孟眠看呆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半掩着的门外传来脚步声,阳光把沈衍清耳廓的红照得也更加明显。
他噌一下坐起来,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说着:“好像确实睡得下……”
中介站在门外催问:“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啊?”
今天火锅店没有那天人多,不过一眼望去还是坐满了。
孟眠真觉得以那种另类的店外装潢风格还能收获这么火热的来客量,侧面更说孟火锅是真的很好吃。
服务生看见她微笑着问:“您好几位?为您安排位置。”
进门后眼镜结了一层雾,孟眠只得扒下眼镜低头看他,“一位,要等吗?”
“不用的。”服务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机问:“一位里面有地儿吗?”
三秒后他笑着为孟眠指引:“里面您请。”
孟眠走到里面,看见角落的空位走了过去,这个位置恰好离出餐口很近,在旋转类餐厅里是黄金位置。
负责吧台的服务生替她放好餐具,“欢迎光临,晚上好,东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宝给您。”服务生说:“看您手都冻红了。”
店里的服务态度这么温柔,让孟眠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异样。
忍了两天的低情绪像干烧的油,此刻倏地被泼上一杯水,轰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腾。
让诸多不甘,委屈和焦虑全都顶到嗓子眼。
她接过暖手宝,勉强弯了下唇边,“谢谢。”
服务生看出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头低着,嘴唇抿着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红,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挠挠头,转身去端锅底了。
孟眠盯着桌子上的垫餐纸,任由眼眶发酸。
生活的灾难从来不是一点点预告的,一旦来,就是铺天盖地,如决堤洪水般压垮单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泪越积越多,孟眠无法阻拦重力发作,泪珠掉出来的瞬间——
“吱啦。”
她旁边位置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还没吃就开始哭,这家到底是多难吃啊。”熟悉的男声叫停了她的崩溃。
孟眠愣了下,刷地抬头,对上沈衍清淡淡的目光。
他单手解开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脱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银色项链搭配恰当,以仰视的角度看去,他那经过良好锻炼的胸肌显得更加雄伟。
沈衍清睨着她素白的小脸,捕捉着她润红的眼角,坐下时忽然轻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这儿哭两回了?”
“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吃这家?”
孟眠倏尔抬手擦干双眼,红着脸否认:“你……你看错了。”
“我没哭啊。”
沈衍清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温水喝了口,趁孟眠没防备,撑着桌子凑近——
孟眠意识到他靠过来的瞬间,男人身形的阴影已经压了过来,她往后躲却靠上了墙壁。
沈衍清的脸在眼前飞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沈衍清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搁在桌边,整个身板压下去,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直到——他看见孟眠的眼睫开始频繁的抖动,透着紧张。
沈衍清停下动作,维持在这个距离。
因为距离太近,孟眠似乎能闻到对方气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这么冷的天?
孟眠全身僵成一个冰板雪糕,紧扣的手指动了动,不敢与他对视,偏着视线睫毛颤抖,嗓音软细:“……你干什么。”
“发现个特有意思的事儿。”沈衍清瞄着她刚哭红的眼角,微微歪头:“你好像很喜欢把我当瞎子。”
孟眠:“……”
我也发现个事儿,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碰上你。
咱俩犯冲你没觉得吗!?
沈衍清撑着身子坐回去,距离拉开,周身生人勿进的冷酷感再次袭来。
“过这么久了,还能为点儿小事就哭。”
“多大了?孟小姐。”
孟眠一听,叛逆心上涌,瘪着嘴反驳:“你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事哭就随便下定义不好吧。”
“麻烦说话礼貌点,谢谢。”
她特别补了句,咬着重音:“沈先生。”
沈衍清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欢为小事哭鼻子么。”沈衍清往椅背里一靠,双手交叠着轻轻摩挲,“能对着道数学大题哭鼻子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
孟眠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了几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测。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学时期和沈衍清有直接接触之前,她一直觉得对方从没有注意过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个学生会,即使上下课在楼宇间多数擦肩。
她高三的时候学科成绩比较平均,但对高难题的拔高训练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学,别的同学能做出来的数学大题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拟,相似的考点,她还是一点都做不出来,老师讲了她也没听懂。
中午她饭也不吃,就站在老师工位旁边钻研那道题,跟自己较劲。
因为太投入,她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了办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题目就摆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饿,气得眼眶酸涩。
如果不攻克下来后面题目,高考她是绝对上不了自己梦想的学校的。
那后面对自己人生所有的规划和盼望都会发生变化。
孟眠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在试卷上。
泪珠溅在卷面上,晕开黑色字迹的瞬间,她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孟眠吓了一跳,扭头,对上沈衍清的视线。
沈衍清坐在数学老师座位旁边的椅子上,长腿大喇喇敞着,双手揣兜,用一种很费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牵起唇边,问:“什么题能把你难成这样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沈衍清只是扫了眼题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辅助线和解答,点头,很认真地嫌弃:“你确实不适合学数学。”
“大学记得别报工科。”
孟眠第一次见识这人的嘴毒,臊得耳颊一热,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结果对方直接拿起她的笔,在卷子上画出一笔,然后圈出几个条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复杂太难了。”
“题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还是最基础的东西。”
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沈衍清,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好几秒,然后迅速回神听他的讲解。
他逻辑很飞,条理清晰,没有为她特地减慢速度,不过关键的地方全都点出来了。
沈衍清把题讲得七七八八,数学老师吃完饭从外面进来,打趣一句:“行啊,讲得不错,没事儿就多回来帮帮你这些学弟学妹。”
“你要的竞赛证书给你找了,确实在我这儿存着呢。”
沈衍清放下笔,转身和数学老师说话,再没看她一眼。
好像给她讲题只不过是无聊时找个事做,再无所谓的事不过。
以至于孟眠一直以为,记着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孟眠一直觉得,高中的沈衍清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锅底开始沸腾,香味飘起来,打破了孟眠的愕然。
她垂眸,看着沈衍清玩纸巾的动作,讷讷说:“我以为……”
沈衍清叠纸巾的动作减慢,“什么?”
孟眠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对方,补充下句:“我以为你根本不记得我。”
其实她没有把话说孟白。
但某种浓郁的,只属于男女之间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围却准确地飘荡起来。
沈衍清把叠好的纸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的回应也很模棱,似答复却没戳破任何。
“孟眠,你觉得。”
“我当初为什么不删你微信。”
她终于懂了杨慕凝对她那殷殷期盼眼神的含义了。
结束完这一天的外采,回到站里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点,孟眠加班加点写好新闻稿,抢抓时效性发给杨慕凝,对面回了个点赞的表情。
孟眠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小电驴,回到她的小窝。
沈衍清不在,但屋内灯亮着,冷气开得很足,桌上摆了海鲜粥、香辣梭子蟹和油麦菜,她拿起碗盛了半碗粥,喝到胃里暖融融的,莫名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门锁咔嚓响了一声,孟眠看向门外。
沈衍清的眼睛被灯反射的光照得亮亮的,他手里提着两个开好的椰子,看见她,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
他举起其中一个,问她:“要不要喝。”
孟眠站起来,走到门边,伸出双手搂住他。
沈衍清手里提着椰子,空不出手来摸她脑袋,也没法回抱她。
他弯下身,弓得再低一些,方便孟眠更好地抱他,他语气温柔地问她:“怎么了,工作不开心吗?”
孟眠把手臂收得更紧,严丝合缝的,声音被埋得嗡嗡地:“就是想抱一下你。”
拥抱着,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心跳。
一整天的疲惫都在此刻散去。
这就是她最好的充电方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