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质问与决心

作品:《清平渡

    军务处。


    秦铮正向沈易城汇报:“少督军,我们查到墨尘手下那几个空壳公司,最近不仅在收购化工厂,还在接触几个能搞到硝酸铵原料的商人。他们……恐怕不是在搞普通走私。”


    沈易城眼神一凛:“他想制造爆炸物?”


    “极有可能。而且目标……很可能是码头、车站或者政府机构,目的是制造大规模恐慌。”秦铮语气凝重。


    “盯死他们!摸清他们原料储存点和最终计划实施的时间地点!”沈易城下令,眼中寒光闪烁,“这一次,必须把他连根拔起!”


    但是几天来,秦铮都一无所获,毫无进展,墨尘隐藏的很好。


    连日来的挫败感与军务压力,像两块巨石压在沈易城心头。


    墨尘的阴魂不散,骆静婉那带着期盼又难掩失望的眼神,尤其是顾清平那该死的、无懈可击的平静,都让他烦躁得几乎要爆炸。


    这日晚间,一份关于墨尘可能利用化工厂原料制造简易爆炸物的紧急情报被送到书房。


    情报来源模糊,风险却极高,需要立刻做出研判和部署。


    巨大的压力之下,沈易城胸中那股邪火再也压制不住。


    顾清平正将整理好的相关化工厂背景资料递给他,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顾清平!”他的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沙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着我订婚,看着我和骆静婉出双入对,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顾清平用力挣脱他的钳制,手腕上已是一片红痕。


    她没有被他的暴怒吓倒,反而抬起清亮的眼眸,直视着他,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


    “少督军,您既然已与骆小姐订婚,就该对她负起责任,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不是在这里,质问另一个女人是否有感觉!您将骆小姐置于何地?”


    沈易城被她的话堵得一噎,随即一种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涌上心头。


    他逼近一步,试图用他习惯的权威来压制:“责任?我给她少督军夫人的尊荣,给她沈家正室的体面,这就是责任!至于其他,高门大院里,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她只需做好她的本分,管理好内宅,诞下嫡子,其他不该她管,也无需她管!”


    他盯着顾清平,像是要撕碎她所有的冷静,话语如同利刃,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令人齿冷的“诚意”:“至于你……清平,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抱负,懂我的心思,能在我身边协助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除了正室名分以外的一切!督军府里,不会有人的地位能越过你去!”


    这番话,如同最刺骨的寒风,瞬间冻僵了顾清平的心。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一度以为与那些腐朽权贵不同的男人,此刻却理直气壮地宣扬着那套将女人物化、分而治之的陈旧观念。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少督军,您是在施舍我吗?一个见不得光、却拥有‘实际’权力的‘姨太太’位置?”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您觉得,这就是对我‘不一样’的恩典?”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层层包裹的内心:“那么,请问少督军,在您所说的这种‘高门大院’里,在这种‘三妻四妾本是常事’的家庭里长大的您,感到幸福吗?”


    沈易城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父母冰冷相对的画面,闪过母亲那双死寂的眼睛,闪过自己童年在那偌大府邸中感受到的、无孔不入的孤独与压抑……


    幸福?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陌生得可笑。


    顾清平没有放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她继续追问,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您亲眼见过督军夫人眼中的灰烬,感受过这府里无处不在的冰冷。如今,您却要亲手再造一个这样的牢笼,把骆小姐关进去,然后告诉我,我可以成为您在这牢笼里,‘不一样’的特别存在?”


    她缓缓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的否定:“对不起,少督军。这样的‘恩典’,我要不起,也从来不想要。我不是您用来对抗这冰冷旧宅的慰藉,更不是您用来证明自己与父辈不同的战利品。我是一个人,一个想要堂堂正正、只属于自己、不与他人分享、也不依附任何人而活的人!”


    她的话,如同最猛烈的炮火,彻底轰塌了沈易城试图构建的、自欺欺人的防线。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以权势为依托的自信,在她这番关于“人”的宣言面前,土崩瓦解,显得那么苍白和……丑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清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姐?少督军?我可以进来吗?”


    顾清平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扬声道:“进来。”


    清安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紧张与坚定的神情。


    他先是对沈易城行了个军礼,虽然还不标准,却已有几分模样。


    “少督军,阿姐。”清安站得笔直,“我已经想清楚了,也跟学堂的先生深谈过。我决定报考少年演武堂。男儿在世,当有所立。我不想浑噩度日,愿以此身,护一方安宁,也不负……不负少督军昔日教诲。”


    他说到最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易城,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


    沈易城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再看向旁边神色已然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鼓励看着弟弟的顾清平,心中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走到清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平和:“有志气。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准备。若能考上,学费及用度,督军府会负责。”


    “谢少督军!”清安激动地脸都红了,再次郑重行礼。


    顾清平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牵挂悄然落地。


    清安的路,已经铺就。


    他在这里,会有更好的未来。


    送走清安后,书房内重回寂静。


    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仿佛从未发生,只余下无声的尴尬与冰冷。


    沈易城坐回书案后,拿起那份关于墨尘的情报,声音疲惫:“你之前分析的码头货运记录,再拿来我看看。”


    “是。”顾清平依言行事,语气恭顺,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在她转身去取文件时,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寂灭。


    他那失控的质问,不仅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像最后一把铁锤,砸碎了她心中仅存的、对他或许还有一丝理解的幻想。


    她走到档案柜前,背对着他,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