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背后延伸出来，落在雕花的地面上。


    阵阵脂粉香气从四面八方钻入无心的鼻腔，明明是极好的艳阳天，她却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心凉。


    事情好像，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驰而去。


    无心低头，脸皱成一团。


    看着自己小指那一圈符咒，哀莫大于心死。


    曾经的道侣契约十分严格，需要很多复杂的仪式。


    不知是不是近些年，修仙界结成道侣率持续下降的原因，升仙堂改了规定，只要口头协定，启动阵法，便可结为道侣。


    无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山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他微微侧身，笑得勉强：“无心姑娘，实在不必因此介怀，若在下实在为你带来困扰，解除了便是，姑娘仙途要紧，切不可因小失大。”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真诚，让无心本就愧疚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她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仙途，只不过是掩耳盗铃。”


    “方才……”


    无心轻轻拍了拍山尘的手背。


    “我所处的修仙一道过于严苛。”


    “无情道的道侣，在修仙界简直闻所未闻。”


    “公子常年不在修仙界，不知我名声如何。”


    “若当真成为道侣，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会千倍百倍地落到公子身上。”


    “我常年被人嘲笑惯了，可若是公子你随我一起受苦，想来我也是不愿的。”


    “我并非消遣公子，只是闲言碎语，本不该由你承受。”


    无心轻轻牵起山尘的手：“眼下先去升仙堂将契约解了吧，之后的事再做打算。”


    山尘低头看着无心的手，没由来的一阵心痛。


    而后，他轻轻回握住。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我来解决。


    从前的修仙界，大多以宗门为界限，各自为政。


    后来魔族同修仙者签订合约，大陆商贸流通之后，几大宗门组织了升仙堂。


    这本是中央集权方便统一管理的好事，可自从升仙堂成立之后，修仙者屁大点事情都要向上禀报。


    开辟洞府要交税款，进入秘境要走审批，曾经这种你情我愿的道侣之事，现如今都要经过此处。


    无心站在琼洲的升仙堂分部下，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除了几大宗门的直达通道外，散修的办事窗口好似疯了般挤满各类人。


    无心拉着山尘左找右找，终于在二楼西侧找到道侣办事处。


    西侧大厅浩浩荡荡排着长队，大部分都是两看相厌的道侣，时不时传来一阵拌嘴声，接着，便是无休止的争吵。


    逼仄的隔间中塞满了太多恩怨情仇，地板由于踩踏多次，肉眼可见的凹凸不平起来。


    太岁在山尘神识中疑惑：“来这里做什么，直接去魔族专用通道不就好了？”


    山尘没回应他，只是平静地跟在无心后面。


    太岁不依不饶：“你，当真要？”


    山尘依旧笑而不答，只是人流涌出时，挡在无心身前，替她隔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姑娘当心。”


    无心抬头看着他，那张原本不解风情的脸满是不自然。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脑门，试图将那些奇怪的想法安抚下去。


    “解除契约，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山尘朝前指了指，硕大的屏幕上赫然写着：解除道侣契约需提前预约业务。


    无心狐疑地拿出通讯仪，望着上面硕大的红字发呆。


    “这么快就约满了？明日，后日，甚至一个月后，能约的时间全部爆满？”


    二人大眼瞪小眼，顿时失了主意。


    “二位道友，是要解除契约吗？”


    突然，一个浑身挂满符咒的人悄悄出现在无心眼前，笑眯眯地询问。


    “请问？”


    “哎哎哎，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黄。是咱们琼洲的万事通，二位需要预约排号或者是其他业务，都可以找我，新人优惠价打八八折哦！”


    无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需求如此之大，已经催生出下游产业了。


    “黄道友……”无心试探问道，“这解除道侣业务，很难抢吗？”


    “岂止是难抢啊道友！”


    黄道友表情夸张，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每天要解除契约的道侣那么多，升仙堂开放名额有限，怎么可能好抢。”


    “那其他洲呢？”


    “一样的。”黄道友摆摆手，“难解除得要命。”


    无心哑然：“解除契约这么麻烦，那为何缔结契约这么简单？”


    “嘿。”黄道友笑得开怀，“免费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道侣是爱情的坟墓嘛！”


    无心被他这句话逗乐，反问道：“那你肯定是收费的好东西。”


    黄道友见无心感兴趣，急忙拿出自己的价目表：“我这有包解除套餐，包预约和冷静期结束，只要六百灵石，怎么样！”


    “六百！这么贵，而且，冷静期是什么意思？”


    三人面面相觑，黄道友率先开口：“二位是头一次来吧。”


    无心绝望地蹲在升仙堂门前，看着远处的夕阳渐渐沉底，她的心也一点点跟着沉了下去。


    山尘见无心忙了一天，特意从望菱楼买了些糖水，放到了无心面前。


    “先垫一垫，休息一下。”


    无心看着眼前的山尘，忽然觉得，有些沉重。


    她跑遍升仙堂的每个角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解除契约需要先预约，而后有一年的解除冷静期。一年后，再次预约，才能彻底解除。


    山尘似是早有预料，爽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无心……


    她不想将光风霁月的望公子拖下水。


    一年的时间，对修仙界来说不算长，可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山尘当如何自处？


    自己本身实力低微不讨喜，是自己活该。


    可山尘只是普通人，他因无心而卷入修仙界的纷争，若成为她的道侣，往后，难免被人指指点点，最终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那个废物丫头，找了个废物凡人道侣。


    无情道还有道侣，真是好笑。


    她望着山尘，好似看到了因自己而遭受非议的师尊。


    师尊总是替她挡下所有的不怀好意，然后告诉她，没事的，遵从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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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又有无辜之人，因她而受苦。


    她拉住山尘的衣袖，以一种平淡而又悲伤的语气开口：“望公子，今日之事，原是我对不住你。”


    山尘刚想开口反驳，又见无心继续道：“是非对错，我本不在意，流言蜚语，早已习惯。”


    “可公子本是普通人，没有灵根不能修行，只能暂时依附于我。”


    “可我，护不住你。”


    “若成为我的道侣，随我一同踏入修仙之路，只会平白染上我的因果。”


    “身为无情道，居然犯戒，还有了道侣。”


    “跟在耻辱身后，也会被嘲讽为耻辱。”


    “这些，你本不该承受。”


    “我并非不想负责，也没有对你不满，只是，我终究不愿意让你陪我一同受苦。”


    无心垂下头，长发从耳后落下，滑向她的颈间，仿佛枯败的落叶。


    纷乱的红尘，无心曾独自走了很久很久。


    只是在这个瞬间，山尘忽然很想抱住她。


    忽然，无心抬头，脸上扬起好看的弧度：“但，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若你实在不愿，可以继续你从前的生活，不必为我改变。”


    “若你想随我一起，我会尽力保护你，受气了咱们就打，打不过就跑。”


    无心握住山尘的手：“放心，逃跑是我的强项。”


    “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就躲到我身后，我内力厚，很耐打……”


    无心话还未说完，便被山尘紧紧地抱在怀中。


    松香与糖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成为黄昏最浓烈的余温。


    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山尘温柔的嗓音混合在一起：“我会陪你一起。”


    在师父去世的百年之后，无心终于，再一次，等来了同行之人。


    无心很少搬家，一是像昆吾山这么便宜的地界不好找，二是她的狗窝没什么蠕动的必要。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早就没什么生活品质可言。


    但如今是有了道侣的人，着实不能如此粗糙。


    她蹲在墙角，将自己的私房钱薅了个干净。


    感人的话谁都会说，但这一年，还是深居简出得好。


    罗浮地广人稀，大多做些丹药生意，只有药王谷一个门派。


    无心在那盘了块地界，打算避一避修仙界的风头。


    只是那潮湿阴凉……无心挠了挠脑子，山尘好不好养啊？


    山尘好不好养，月渊是最有发言权的，但眼下他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不仅仅是因为前些日子下药的事。


    更要紧的，李致已经快被他打死了。


    山尘悬浮在血池之上，太岁在他周身猎猎作响，浓厚的血沫漂浮在空中，将他阴鸷的神色衬得格外残暴。


    月渊在一旁咂嘴，近来看惯了他在无心面前的春风和煦，都差点忘了，他曾经以一人之力，将族内那些不服管教的老家伙杀了干净。


    尸体挂在幽都城门数月，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还是不肯交代？”


    山城皱了皱眉头，饶是被折磨至此，李致还是不肯说出，阵法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