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次早课，季寻月终于见到了钟灵。


    下了课，季寻月刚出晏和宫，便心有感应一般向前方望去，视线越过人影憧憧，落在一个在人群中逆行的少女身上。


    少女停在几步开外，无视了周围探究的眼神，杏眼含笑，仍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赧。


    季寻月望着钟灵，喉咙一阵发涩，数日未见，她却觉恍如隔世。


    钟灵张了张口，声音很轻，只能从她的口型判断她喊了一声师姐。


    季寻月定了定神，看向身旁的沈知遥：“你先回去吧。”


    见沈知遥皱起眉，下意识要反击，她又道：“替我瞒着，我教你修炼。”


    这几日她指导沈知遥不少，虽然沈知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听得认真，学得仔细，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排斥。


    “谁要你教？”沈知遥道，“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说罢，她便径直往前走。


    钟灵冲她笑了笑：“知遥。”


    沈知遥冷着脸瞥了钟灵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钟灵回过头，望着沈知遥的背影，若有所思。


    季寻月走到她跟前，温和道：“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


    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季寻月又施了隔绝外界的结界，这才松了口气，轻按住钟灵的肩上下打量：“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还疼吗？”


    面对她真切的关心，钟灵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眉眼一垂，眼里顿时湿润起来。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那天长老命人给我疗伤后，伤势就好了大半。”


    季寻月微微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见钟灵情绪低落，她忙岔开话题：“你和虞在野相处得如何？这个师弟可还满意？”


    “师弟他……很照顾我。”


    “那就好，我还怕你回来发现师门多了个弟子，不习惯呢。”


    “怎么会？师门当然是越热闹越好。”钟灵咬着唇，还是问了出来，“师姐，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等我们回了师门，师父就已经闭关了，说师姐你去了衍明宗，还让我们不用担心你，可我怎能不担心？”


    季寻月心疼地捧住她的脸，抹去她冰凉面颊上滑落的温热。


    钟灵委屈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叔和师弟也不闻不问，只叫我好好休养，不让我出来找你……他们实在拗不过，才同意让我见你一面……”


    季寻月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时渊和虞在野虽不知她意图，但知道她身份，可师妹完全一无所知，也许他们认为，这件事该由她亲自来说。


    “我有偷听到师叔和师弟的对话，我知道师父那天突然状况不对，就和师姐你先回去了。”钟灵眼眶又红了一圈，“师姐，你们都有事瞒着我，你和师父是不是又被我连累了？”


    “不是你的原因。”季寻月思忖着开口，“其实他们是冲我来的。”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穆吟的动机。


    他们的接触也就在幻境试炼结束后，莫非穆吟叮嘱桑沃让她属意的人选夺冠，却不想桑沃叛变，选择了更有利益的一方，于是穆吟借钟灵之事提醒她，不要和她作对？


    “什么？”钟灵面露惊诧。


    “师父他也没有事，只是不巧又有闭关炼药的任务。”季寻月笑了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这一个月到处树敌，反而连累了你们。我去衍明宗，姑且算是暂避风头，你不用担心我。”


    钟灵怔了怔：“我……还是不太明白。”


    季寻月伸手揉了揉钟灵皱紧的眉心：“你啊，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听师父的话，专心修炼，别的都不用管。而且我一定会回师门的，我当然要继续做你的师姐，看着你和师弟修炼登仙。”


    钟灵按下纷乱心绪，稍稍展颜：“好，师姐都这么说了，我就不问了，我会等师姐回来。”


    “我知道，师姐很厉害，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能化险为夷。”钟灵低下头，“只是不知道下次和师姐见面是什么时候……”


    季寻月忍不住抱住她，轻声安慰道：“不会太久的。”


    ——————————


    回去后，还是枯燥无味的修炼。


    这些天里，季寻月也装模作样向樊声请教了些问题，反复向他展示友好，他也没最初那么抵触了。


    她依旧用着那套说辞偷懒，时不时再指点下沈知遥，日子过得也算平静无波。


    傍晚，一男子出现在筑灵台。


    路夷眼尖，率先看见了他，连忙迎了上去，拽着那男子衣袖。


    “纪师兄！”路夷甜甜喊道。


    纪修文？


    季寻月闻声望过去，对上纪修文的视线。


    身旁的沈知遥轻蔑冷笑：“真会拜高踩低。”


    是在嘲讽路夷见纪修文得了第一才开始对他青睐有加？


    只见纪修文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袖，礼貌喊了声路师妹，便走到季寻月面前。


    瞬间感觉场上焦点都落在自己身上，季寻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纪修文清秀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叶师妹，好久不见。”


    感受到路夷幽怨的眼神，季寻月点点头：“我还在想，怎么来衍明宗这么多天，都没见到纪师兄呢。”


    纪修文道：“其实师妹入门的第二天我便收到消息了，却因为跟着师父下凡历练，一直没能来看望师妹，实在抱歉。”


    “无妨，师兄还能记着我，我很感激。”


    “我想你刚来恐怕还不适应，就算有沈师妹在，也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师叔也不常在师门，师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纪修文温和道，“容安域就在旁边，离得不是很远。”


    季寻月客客气气道：“我知道了，多谢纪师兄。”


    纪修文递过来一个小包裹：“我从凡界回来时买了一些点心，不知合不合师妹口味？”


    这包裹一直藏在他袖中，此刻出现让季寻月有些出乎意料。


    她尴尬地笑了笑，当初那事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他还想着报恩？


    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反而要感谢他在钟灵的事上及时通知了玄淮。


    可不知道为何，今日再见纪修文，总觉得他的话有些古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季寻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伸手接过。


    “多谢师兄关照。”


    沈知遥目瞪口呆看着，再看路夷愤而不甘的表情，忽然有些舒畅。


    她好像不排斥叶锦月过来了。


    ——————————


    夜色下，季寻月和沈知遥少见的并肩走在一起，往静幽筑走去。


    沈知遥忍不住问：“你和纪师兄很熟？”


    季寻月垂眸看着手上拎着的几包糕点，淡淡道：“几面之缘而已。”


    “我不信。”


    季寻月好笑地斜她一眼：“爱信不信。”


    沈知遥又默不作声了，她辨出此刻在她心里，正翻涌着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感。


    她羡慕叶锦月，万众瞩目，事事顺心。


    回到院子里，季寻月忽然问：“这么多我也吃不下，你帮我分担点？”


    沈知遥习惯性地皱起眉：“你有这么好心？”


    季寻月笑容更盛：“有啊。”


    用甜食收买沈知遥，应该能成功吧？


    相处了这些天，她已经大概摸清沈知遥的性格，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见沈知遥没出声，她又道：“真不要？”


    沈知遥道：“无事献殷勤。”


    警惕性倒是高，还好她借口多的是。


    季寻月随口道：“其实我想向你打听，除了路师姐，樊师兄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从我这打听消息？”沈知遥将信将疑，“叶锦月，你不会喜欢樊声吧？”


    季寻月笑容凝固在脸上，许久说不出话。


    看着沈知遥略带嫌弃的神情，她头一次感觉在沈知遥面前败下阵来。


    沈知遥讥讽道：“被我说中了？你眼光不至于这么差吧？”


    季寻月叹了口气：“大小姐，你脑子里成天只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你和你说的那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区别？”


    沈知遥：“……”


    季寻月索性拉着沈知遥往主殿走去：“别光站着干聊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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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我说说话。”


    沈知遥看着她的侧脸，一时分神，任由她带着自己走。


    进了房间，季寻月拿出几个碗碟将点心装盘，端上桌。


    “樊师兄有时候会缺席修炼，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沈知遥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缓缓道。


    她拿起一块花酥，嘲弄道：“失望吗？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季寻月没想到，她这么多天的无私奉献倒成了费尽心机。


    季寻月干脆把几盘糕点都推到沈知遥面前：“无所谓，没有就没有，我是心甘情愿帮你的。”


    “你觉得我会信？”


    见沈知遥迟迟不肯咬下手中花酥，季寻月话锋一转：“其实，我的确有所求。”


    沈知遥狐疑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那也要等你把手上的东西吃完再说，你举着不累？”


    季寻月看出她馋得不行，却又一直和自己较劲。


    沈知遥也没再推辞，垂了眸，小口吃着，姿态端庄。


    季寻月不由笑道：“看来你在凡界时还真是个大小姐。”


    沈知遥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呢，反正都忘了。”


    甜食入腹，沈知遥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寻月笑眯眯道：“我就是希望，你能叫声师姐来听听。”


    沈知遥一怔，立即提高声音：“叶锦月，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跟她比，确实是小孩子啊。


    季寻月笑得说不出话。


    而沈知遥在沉默中收起所有表情，过了一会，忽然平静道：“叶锦月，如果你想半夜溜出去，我不会告诉师父和其他人的。”


    季寻月闻言止了笑，用打量的眼神看她。


    沈知遥迎上她的视线：“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


    “你猜到我想做什么？”


    “谁都知道你和原来的师门关系好，我不信你不想回去看他们。”


    她这话说得在理，季寻月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说得没错，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钟灵受了伤，对吗？”


    沈知遥答非所问，却语气肯定。


    季寻月没有回答，她倒是小看了沈知遥在某些方面的敏锐程度。


    “你加入衍明宗，是为了钟灵，还是为了谁？你心高气傲，总不该是为了前途。”沈知遥道，“我不知道你和师父达成了什么协议，你们都是精明算计的人，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


    她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过得简单一点。


    季寻月笑了笑：“原来你这么好收买？”


    沈知遥冷漠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可若是被师父抓到，你就好自为之吧。”


    “你真不会向师父检举我？”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不过我也确实是这种人，随便你怎么想吧。”沈知遥轻笑一声，自嘲道，“这事你我本就心知肚明，难道你会因为被我盯着就不敢行动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告辞。”


    她起身往外走，却被季寻月拉住按回座位。


    她瞪着眼睛，感觉眼眶一阵酸涩，分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


    季寻月故作惊讶：“你哭了？”


    下一秒，就见沈知遥别过脸，情绪平复不少。


    这人还真是吃硬不吃软。


    季寻月笑了声，温和道：“我相信你。”


    沈知遥只是盯着桌面，没有回应。


    “只是你我都知道，信任这种东西十分珍贵，碎了就再难复原。”季寻月没等她回答，拍了拍她的肩，“那你慢慢享用，我就先走一步了。”


    “沈知遥。”


    沈知遥听见自己的名字，不自然地回头望去。


    只见和她平日不对付的冤家扶着门框，笑着看她：“你还喜欢吃什么？我以后给你带。”


    沈知遥被她看得心虚，下意识不客气道：“如果是诚心想报答我，不知道越多越好吗？”


    “师妹都发话了，师姐肯定照办。”


    师姐？


    沈知遥盯着她的背影。


    可她是别人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