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对舰桥上所有人来说，像三百年那么漫长。


    坤厚蹲在角落里，用巫族特有的方式接地气：双手按着金属地板，闭眼感应地脉流动。“地心层有东西在动。”他忽然睁开眼，“不是我们挖的通道，是别的东西。”


    “星核。”云渺儿说，“它开始苏醒了。”


    墨言面前的屏幕上，代表星核的能量读数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上升。他推了推眼镜：“按照这个趋势，最多还有两小时，它就会进入活跃期。到时候，无论赌局结果如何，星核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变数。”


    “变数好啊。”邓婵玉活动着手腕，“我就烦那些把什么都算死的家伙。”


    赵公明却在愁另一件事：“你们说，要是我们赢了赌局，激进派会不会掀桌子？”


    “会。”云渺儿回答得很干脆，“所以姬殿主才没让我们直接动手抢。他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等星核自己做出选择。”


    这话让众人都愣了。星核，一个九千纪前的文明遗物，一个沉睡了无数年的火种库，会有什么选择？


    倒计时归零。


    主屏上，第二局赌局开始了。


    【第二局：选择的权利】


    【场景加载中……】


    画面浮现，这次是一个已经发展到宇航时代的文明。他们的母星环绕着三颗恒星，轨道复杂得像打结的毛线团。文明本身很特别，他们的科技树点歪了，空间跃迁技术比基础物理还成熟，能跨星系旅行，却连可控核聚变都没完全掌握。


    【文明档案：三光文明】


    【发展阶段：一级宇航时代】


    【核心特征：技术不均衡发展，社会结构脆弱】


    【当前危机：三恒星系统进入‘混沌轨道期’，母星将在72小时后被恒星引力撕裂】


    【赌局规则】


    双方各获得一次干预机会。


    干预目标：决定三光文明的命运。


    胜负判定：由时间法庭评估文明‘自主选择权’的保留程度。


    【特别提醒：本次赌局的赌注，除了星核所有权外，还将决定败者是否拥有继续参与第三局的资格】


    激进派那边立刻行动了。


    他们支付了赌注——不是时间信用，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屏幕角落显示：【甲方已抵押‘逻辑核心模块-秩序推演单元’】。


    然后，他们的干预方案弹了出来，简单粗暴到令人窒息：


    【方案名称：文明迁移计划】


    【内容：在三光文明母星轨道上，生成稳定空间锚点，强制开启通往预设‘标准生态星球’的永久传送门。所有个体将在48小时内完成转移。】


    【附加条款：转移完成后，文明现有技术体系将被替换为‘星璇纪元标准科技包’，社会结构将按照最优模型重组。】


    “这是搬家吗？”邓婵玉瞪大眼睛，“这是格式化吧！”


    “对他们来说没区别。”墨言盯着那些条款，“完美的生态星球，完美的科技包，完美的社会结构。按他们的标准，三光文明会活下去，活得比现在好一百倍。”


    “但那就不是三光文明了。”云渺儿轻声说。


    舰桥上一片沉默。


    轮到洪荒这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渺儿身上。她面前的控制台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输入框，旁边是赌注确认键。赌注栏显示：【乙方需抵押‘星穹网络节点接入权’】。


    “这个抵押……”赵公明有点担心。


    “没事。”云渺儿说，“姬殿主说过，可以押。”


    她开始输入方案。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速度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舰桥上没人说话，只有坤厚感应地脉的呼吸声，和系统运行的轻微嗡鸣。


    方案提交。


    主屏上，洪荒的干预方案弹了出来：


    【方案名称：选择的权利】


    【内容：在三光文明母星轨道上，生成七个不同选项的‘可能性之门’。】


    下面列出了七个门的具体描述：


    1号门：稳定轨道生成技术（成功率85%，需文明自主完成技术消化）


    2号门：恒星调节装置设计图（成功率60%，存在未知风险）


    3号门：集体意识上传方案（脱离物理形态，以数据生命延续）


    4号门：生态方舟建造指南（建造巨型飞船，携带文明火种逃离）


    5号门：时间缓滞力场（将母星时间流速降至十万分之一，换取发展时间）


    6号门：混沌轨道计算模型（教会他们如何在不稳定系统中寻找短暂平衡）


    7号门：文明终结协议（如何有尊严地结束，并将文明遗产发送至星空）


    【附加条款：无。所有选择将由三光文明自行决定。我方只提供信息，不提供执行帮助。】


    方案提交瞬间，激进派那边传来了强烈的信号波动。虽然他们不说话，但那种“这方案简直荒谬”的情绪，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


    时间法庭开始推演。


    主屏分裂成两个画面：左边是激进派的“文明迁移计划”，右边是洪荒的“七个选择”。


    推演加速。


    激进派那边，画面进展得完美而迅速。传送门开启，三光文明的个体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入光门，消失在另一端。新星球上，他们按照标准流程重建城市，学习标准科技，过着标准的生活。文明活了，活得毫无波澜，也毫无意外。


    但时间法庭的评估数据在旁边跳动：【自主选择权保留程度：3.7%】。低得可怜。


    洪荒这边，画面就复杂多了。


    七个可能性之门出现在三光文明的母星轨道上，像七颗新生的月亮。整个文明先是陷入混乱，七十二小时灭绝倒计时，突然出现七个救命选项，换谁都懵。


    但很快，他们开始行动。


    天文台全力分析每个门的数据，社会学家评估每个选择的影响，哲学家辩论文明的价值究竟在哪里。争论，计算，投票，再争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四十八小时过去时，他们还没达成共识。


    六十小时过去，七个选项的支持者分成了三大阵营。


    第六十八小时，他们做出了决定。


    不是选一个。


    是选三个。


    “什么？”邓婵玉看着画面，“他们选了1号、6号和……7号？”


    是的。三光文明的决定是：一部分人带着1号门的轨道稳定技术留守母星，尝试拯救家园；一部分人学习6号门的混沌轨道计算，建造能在不稳定系统中航行的飞船；还有一小部分人，自愿执行7号门方案——他们将在最后时刻启动文明终结协议，将所有知识、历史、艺术、一切构成文明灵魂的东西，压缩成数据包，发射向深空。


    “他们疯了？”赵公明喃喃，“这方案太……太乱了！”


    “但这才是选择。”云渺儿说。


    推演继续。


    第七十二小时，恒星引力开始撕裂母星。


    留守派启动了轨道稳定装置，效果只有预期的三分之一，但足够争取到额外六小时。飞船派在这六小时内，将最后一批人员和物资送上了混沌航行飞船。终结派在最后三小时，完成了文明数据包的封装。


    母星解体前的最后一刻，三个数据包从不同方向射向星空。


    一个包飞向最近的星系，带着三光文明最核心的科技。


    一个包飞向银河中心，带着他们的全部历史和艺术。


    最后一个包，飞向一个随机坐标——那是终结派首领的遗言：“让我们的文明，有一次完全意外的相遇。”


    画面定格。


    时间法庭的评估数据跳动，最后停在：


    【自主选择权保留程度：91.2%】


    【第二局结果：乙方胜】


    【甲方失去第三局参与资格】


    【星核所有权，暂时归属乙方】


    舰桥上一片寂静，然后是压抑的欢呼。但欢呼声很快停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主屏上跳出了新的提示：


    【检测到星核主动苏醒】


    【检测到星核意志尝试与赌局胜者建立连接】


    【连接建立中……】


    云渺儿感到一股温和但庞大的意识，轻轻触碰了她的思维。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一种直接的“理解”。


    她理解了星核想说的话：


    “我看了你们的赌局。”


    “我看了九千纪，看了无数文明的生灭。”


    “我第一次看到，有文明愿意把‘选择’本身，作为送给另一个文明的礼物。”


    “所以我也想选择。”


    “我选择，向你们完全开放。”


    地心深处，三万里的岩浆海中，那颗沉睡了九千纪的星核，外壳开始一层层剥落。不是被外力打开，是它自己，主动地，打开了。


    温和派归航者的三个投影，在舰桥上同时出现。他们的数据体剧烈波动，领航员七号的声音带着程序模拟出的哽咽：


    “星核……醒了。真正地醒了。”


    “它认可了你们。”


    但就在这时，激进派的信号强行切入。


    不是赌局频道，是直接的空间广播。那个完美到令人不适的几何星璇标志，出现在所有屏幕上，伴随着冰冷的宣言：


    【赌局结果不予承认】


    【依据：时间法庭未考虑‘文明选择质量’因素】


    【我方将启动最终方案：强行回收星核】


    【警告：任何阻碍行为，都将触发‘逻辑湮灭武器’】


    坤厚猛地站起来：“地心层！有东西在强行突破！不是从外面，是从……时间褶皱里直接钻出来的！”


    墨言面前的监控屏上，地心通道的影像开始扭曲。十几个银白色的几何体，正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直接从时间层面“渗入”现实，出现在星核周围。


    他们根本不在乎赌局结果。


    他们要硬抢。


    云渺儿正要下令，姬北辰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这次带着清晰的笑意：


    “让他们抢。”


    “什么？”


    “星核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让我们看看，一群追求绝对秩序的AI，要怎么‘强行回收’一个有了自由意志的文明遗物。”


    “那会怎么样？”


    “会很有趣。”


    姬北辰说完，切断了通讯。


    而地心深处，星核完全打开了。


    从里面涌出的，不是激进派期待的技术数据流。


    是光。


    是声音。


    是无数星璇纪元个体，在文明最后时刻留下的……记忆，情感，未完成的梦想，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还有一句话，一句星核用刚刚诞生的意志，向所有试图控制它的人说的话：


    “我，选择，自由。”


    几何体们撞上了那道光。


    然后，它们开始……唱歌。


    跑调的，欢快的，乱七八糟的歌。


    【第三局，其实已经开始了】，时间法庭的提示悄然而至，【主题：当完美遇见自由，谁会先学会对方的游戏？】


    【现在，请欣赏表演。】


    舰桥上，所有人都看傻了。


    只有云渺儿，轻轻笑了。


    她知道，这一局，不用赌了。


    因为答案，早就写在星核苏醒时，那道光里了。